正当阮宵一股一股往外冒酸水,手指都把周牧野的外套袖口揪皱了之时。
周牧野朝安乔看过去,不过看一眼就收回。
他将一旁崴脚站不直的阮宵扶正,话却是对安乔说“没印象,你应该认错了。”
“是吗”安乔继续盯着周牧野打量,若有所思。
阮宵撇下嘴角,小脸郁闷。
恨不得挡在周牧野面前。
都说认错了,认错了
还看
周牧野这时问阮宵“还能走路吗”
阮宵脚尖点地,转转脚踝,没大碍。
他拉住周牧野的手臂,刚要下台阶,想快点离开这儿。
可黑水水的眼瞳往安乔那儿一转,阮宵突然跟没了骨头一样,往周牧野身上瘫。
他脸色一变,拿小巧的下颌垫在周牧野肩上,仰着脸嘟嘟囔囔“好疼,疼死我了,阿野,我是不是脚断了啊”
周牧野低睫,阮宵迎上来的一张小脸明艳漂亮,眼角眉梢还挂着淡淡的委屈,让人恨不得揉进怀里的娇气可爱。
他又掠一眼阮宵的脚踝。
也不是傻子,刚刚都看到阮宵站起来,还一副恨不得拔足狂奔的样子。
周牧野表情很淡“是不是要我背你才开心”
阮宵被拆穿,脸色通红,“噢”了一声,乖乖站稳,低着头不说话了。
阮宵知道,阿野虽然对他很好很好,但也不是什么事都惯着他,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周牧野正要带阮宵离开。
“我想起来了。”安乔转身,看向两人的背影,唤了声,“ean。”
ean是周牧野的英文名。
阮宵和周牧野同时回头。
安乔站在台阶上方,看周牧野,提醒“我们小时候见过。”
周牧野神思淡淡,看样子是还没记起来。
安乔道“我八岁的时候,我爸爸和你爸爸一起合作地产项目,在最后那场夏洛滕堡的晚宴上,你妈妈带你一起出现,以你的名义送我一套象棋。”
最后很笃定地说“我们见过。”
周牧野微低了下睫,经提醒,这才想起来。
他看向前方,道“激光镭射象棋”
安乔昂首,一笑“ja”
阮宵虽然听不懂,但看安乔的表情,那应该是周牧野说对了。
他的视线在周牧野和安乔之间转来转去,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原来这两人从小就认识
周牧野这时偏过脸,低声对阮宵道“那副镭射象棋,我要自己留着,我妈偏让我送出去我想起来,是这个人,拿了我象棋。”
“”
阮宵一脸无语地看周牧野。
敢情全靠一副象棋才把人记起来的
少爷,八岁的恩怨记到现在,你这是多记仇
“我这算是他乡遇故知吧。”安乔冷漠的气质消融了一点,看得出,认出周牧野后,他是真的高兴,“太巧了,ean,我们应该有十多年没见过,叔叔阿姨还好吗”
“他们各方面都安康,你的家人呢”
周牧野回答得客套疏离,却不失礼节,他在家教这块一向做得良好。
见两人已经聊上了,没自己什么事,阮宵蹲到地上,一手撑脸颊,一手在小径上抠鹅卵石。
周牧野和安乔不咸不淡地聊了三分钟左右,两人本来就没共同语言,到了后来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周牧野低头看向靠着他腿边的阮宵。
阮宵背对他,小小的一团蹲在那儿,一个人默默抠鹅卵石的样子有些自闭。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周牧野身型矮了一下,伸手对着阮宵头上呆毛一顿乱撸。
“干嘛啊”阮宵仰面看周牧野,感觉被欺负了,瘪了下嘴角,伸手打了下他的腿。
周牧野不躲不闪,轻扯一下唇角,看着有些欠。
就在这个时候。
安乔道“我好久没来这里玩,再过半个月就要回柏林了,ean,你有空的时候能带我四周转转吗”
阮宵愣了一下,看站在台阶上的安乔,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
但最后眉间一蹙,埋下脑袋,又不说话了。
安乔又道“而且我也好久没见过叔叔阿姨了,不知道能不能在离开前去你家拜访一趟。”
周牧野垂下长睫,又无意识揉了揉阮宵的脑袋。
这回,阮宵没理他,兀自用双臂环着膝盖。
周牧野站正身,看向安乔,神色懒懒的,一开口,说的却是一段流利的德语。
阮宵身形紧绷了一瞬,抿起水红的唇,盯着小径上一课灰色的鹅卵石。
周牧野说德语,阮宵听不懂,于是周牧野和安乔说的那段话,就是加了密的,是属于周牧野和安乔之间才知道的秘密。
阮宵没回头,
不过最后,他听见安乔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隔日,阮宵中午在学校打饭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一向都报五两饭的他,磕磕巴巴改口“阿姨,二二两。”
在看到阿姨在给他猛舀几大勺糖醋排骨的时候,弯身朝窗口里,颤抖道“阿姨,少少盛点,吃不下那么多。”
秦双琪看到阮宵端着餐盘走来,“嚯”了一声“宝,今天吃这么少,怎么胃口不佳”
阮宵餐盘里的饭量是正常男生的饭量,但在秦双琪看来,只要餐盘里不装得满出来,那都不是阮宵的风格。
阮宵微微红着脸,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早上吃得有点多”
大家将信将疑,开始吃饭。
“对了。”沈天诚吃饭的时候还看着手机,对阮宵道,“宵宵,你还真别说,你上次说的那个安乔,我去找比赛看了,还真有两把刷子,确实是越看越好看。”
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阮宵心里微涩一下,支支吾吾“是是吗”
安乔是他安利给大家的,但即便现在再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有些膈应,那也不好说什么。
可能是今天阮宵在餐桌上的反应过于蔫巴。
吃过饭后,秦双琦和主唱,两人一边一个架住阮宵,直接往小树林里钻。
阮宵被按到长椅上坐下,还有些茫然,扭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干嘛”
秦双琦跟个混子一样,一脚踏在长椅上“宝,老实交代,今天为何食不下咽”
阮宵“”
因为打饭故意打得少,最后不够吃,都差点舔盘子了,并没有食不下咽,胃口一向好得很。
主唱双手环臂,心思剔透“小元宵,一说起安乔,你就萎靡不振,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没没没”
这个阮宵得澄清。
安乔每天都保持自己的训练节奏,对阮宵也跟从前没两样,只是阮宵单方面看他别扭罢了。
“那你是怎么回事”秦双琪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别想瞒,你不说出个所以然出来,我们可不放你回去。”
阮宵看看两人,垂下眼眸,小脸上不再掩饰落寞。
他兀自酝酿一会儿,秀致的眉一拧“我只是觉得,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哈”
秦双琪跟主唱两人面面相觑。
说实话,这么励志的话从阮宵口中说出来,画风还挺喜感的
“改变”秦双琪忍住不笑,道,“你要做个啥子改变哟”
提到这个,阮宵就有些心烦意乱,整个人坐立难安地站起来“你不懂”
秦双琪和主唱换到长椅上坐下,两人耸肩,异口同声“说说看咯。”
阮宵在她们面前来回踱步,突然某一刻,可能是心里实在烦到炸了,他毫无征兆大叫一声“嗨呀”,转身对旁边粗壮的橡树开始打拳。
这动静把秦双琪和主唱都吓了一跳。
结果阮宵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她们笑喷
“外面的小妖精太多了烦死我了”
“噗嗤”
秦双琪赶紧捂了下嘴,蹭掉口水。
阮宵没心情管那两人,憋了一晚上的火气,总算撒了出来。
他整个人又蹦又跳,对着树干出拳,活像爱宠大机密里那只暴力的小白兔
“我要减肥我要变厉害光顶个周太太的头衔有什么用干啥啥不会,要啥啥没有,阿野才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阮宵看似激动,但落在树干上的小拳头,没有让树干上的叶子晃动分毫,所以不痛不痒的。
确信他不会伤到自己,秦双琪和主唱也就随他去了。
要是不发泄出来,得把孩子憋坏。
秦双琪和主唱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藏着揶揄,等阮宵好不容易累了,呼哧呼哧停下来,她们才招招手,让阮宵在她俩之间坐下。
“你看看你。”秦双琪“啧啧”两声,“还没尝过爱情的甜,怎么就开始吃起爱情的苦了呢”
阮宵“哼唧”一声,不高兴地收起两腿踩在椅子上,习惯性地将自己团成一朵自闭的蘑菇。
秦双琪促狭地看他一眼“你就这么怕周少爷移情别恋”
接着身体后仰,越过阮宵看另一侧的主唱“话说,周少爷是那种人吗”
“不会吧不会吧。”主唱默契地跟秦双琪一唱一和,“周少爷不会那么渣吧他不是最喜欢小元宵了吗全校都知道他现在名草有主,他平时挺闷骚,一秀恩爱,偏要当着两家粉丝的面秀,要真搞个移情别恋什么的,不得被骂死如果真是个渣,不会光明正大在官博上艾特元宵的好吧。”
阮宵霎时间心口发热,脸也红了,气焰弱了不少。
但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他嘴唇贴着手腕,小声说话间开开合合“他又没说喜欢我”
不过扪心自问,这话说得又很没底气。
某个夜晚,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周牧野说过喜欢。
即便没说过,周牧野平时的言行举止已经表达得够明显了。
阮宵低下头,耳朵红彤彤。
模模糊糊能感觉到,这都不是理由,终归是自己作。
“宝,如果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爱”秦双琪看阮宵一眼,道,“那别人说一万遍喜欢你,你怕是也不会听进去。”
阮宵心头刹那一震,清亮的黑瞳里有什么闪了闪。
“你又怎么知道,周少爷不是在等你”
主唱仰起脸,看向面前庞大的开枝散叶的古老橡树。
透过枝桠间的阳光斑驳微凉,将空气都照出了清透的感觉,耳畔拂过的风声里夹杂清脆的啁啾鸟鸣。
主唱深吸一口凉爽清新的空气,愉悦地弯起唇角“他或许在等你真正准备好,不再摇摆的那一天。”
阮宵蹙了蹙眉,似是想到什么,脸上逐渐漫过绯色,在臂弯间深深埋下脸。
“不吹不黑,我们都觉得,你比安乔可爱多了。”主唱嘻嘻一笑,“软乎乎的小元宵,谁不爱呢不用怀疑自己,周少爷才是那个捡了大便宜的人。”
阮宵埋在臂弯里,安静了许久,点点头,嗫嚅着声音道“对谁不喜欢妖娆小宝贝”
阮宵虽然明白自己这醋吃得没有道理,但落实到眼前的问题,他不知道安乔什么时候会去周牧野家拜访,周牧野又什么时候会陪安乔出去逛,还有那段加过密的德语,这些都像刺一样横在喉间,怎么都剔不干净。
他别扭地不想让周牧野知道自己这么斤斤计较,并且在意那些有的没的,所以情愿自己心里憋着,也不去问周牧野。
在云燕那儿上课的时候,阮宵不自觉展现出好胜心的一面。
他偏要比安乔压腿压得时间更长,抬腿抬得更高,陆地跳跃时也力求更稳。
阮宵私底下开始搜索安乔历年比赛中的视频,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彻底被惊艳。
安乔从小就练习芭蕾舞,所以在冰上多了一份男单选手中少有的自在和控制力,这让他的每场比赛在观赏性上都无可挑剔,从实时评分表中也能看出,他很受裁判的青睐。
尤其是安乔最后一场在欧洲锦标赛青少年组的表演,让阮宵深深为之折服。
顺着安乔的视频,阮宵又看了其他目前数一数二的男单选手的比赛。
看着看着,忽然就明白,为什么白熙羽要大费周章前往国外训练。
到目前为止,阮宵从没产生过竞争意识,但自从开始关注安乔的花滑实力后,潜意识里终于有了对手的概念。
这无关个人感情,是一种在竞技场上很容易就被激起的不服输精神。
安乔在欧洲锦标赛中达成个人自由滑的最高分是18952。
阮宵能计入参考的分数只有省赛那一场,15433。
阮宵虽然难免挫败,但他会很积极地安慰自己。
现在看清差距,也好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晃悠度日,最后临到赛场才承受当头一棒。
阮宵有了目标,也就有了动力,并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他可不想到了国际赛场上,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现原形,那可太丢脸了。
有了安乔在旁边当标杆,阮宵每天训练时的干劲更足,那些刺虽然还隐隐梗在那儿,但已经不会让他对安乔这个人产生偏见了。
不过半个月很快过去,直到安乔收拾行囊即将回国,阮宵才猛然意识到,这期间安乔既没有去周家拜访过,也没真的叫周牧野带他出去逛过。
周牧野还是会在固定时间来接阮宵回家,安乔又惯常提早离开,所以那天偶遇之后,两人可以说根本没再有过交集。
怎么回事
阮宵捉摸不透。
又恨自己不懂德语。
那天是个晴天,近傍晚时分,安乔上过最后一堂课后,云燕送安乔去机场,问阮宵要不要一起去。
阮宵跟这个小老外虽然闹过一些别扭,但都在一起相处一个多月了,好歹有些革命友谊,所以就半推半就答应了。
安乔值机过后,即将进安检,他在入口处跟云燕拥抱,互相亲吻面颊道别。
等他看向阮宵时,依旧是那副傲然的样子,隔着段距离朝阮宵颔首。
临分别了,阮宵才不得不承认,后面半个月是自己故意冷落安乔,虽然安乔丝毫不把他当回事,但他还是有欺负这小老外的嫌疑。
于是阮宵尴尬地抬手,朝安乔挥了一挥。
眼见安乔转身进入机场里拉开临界线,就要走了,阮宵心中的刺再次作祟,抓心挠肺的。
阮宵一咬牙,心一横,跑到入口旁,朝里喊道“安乔”
安乔转身,看阮宵,跟他隔着两段临界线。
阮宵脸蛋涨红,细白手指捉住宽大的外套衣摆,黑润的眼瞳里显出焦急,似乎不知如何启齿。
安乔淡淡眨睫,道“你可以慢慢说,我有时间。”
阮宵低了下头,再抬头时,细气的嗓音弱了“那那天,阿野对你说了什么啊我听不懂”
安乔问“ean”
阮宵点头。
安乔见阮宵站在机场大厅里,一副窘迫的小可怜样。
突然笑了一下“你真好笑。”
阮宵对这句奇怪的评价都免疫了。
安乔这才道“ean跟我说”
机场大厅,一道入口划开两片光影,两个外貌同样出色、国际不同的少年对立而站。
混血的男孩淡起唇瓣,开开阖阖。对面,精致得如同东方瓷娃娃的少年神色微怔,紧接着,雪肤上漫过红霞,唇角微微翘起,低下头。
最后分别时刻,阮宵抛开一切杂念,眼睛亮闪闪的,问“安乔,你新赛季的首发站是哪里”
安乔想了想,道“芬兰。”
阮宵笑,眼角弯弯“好,我们芬兰见。”
异国少年安乔,在阮宵心中放下一团火。
因为看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团火一直伴随阮宵燃烧过整个春天至夏末。
阮宵出了机场,仰望头顶低空行过的飞机,直至目送至天边橙粉色的火烧云处,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夜晚,国际航班的头等舱内。
安乔给一人发去一串信息,用的是德文,大致翻译过来就是
我见过他,他没你说的那么讨厌。
他其实很有意思。
因为安乔总是分不清中文里的“有趣”、“好玩”、“有意思”,所以日常交流中,统一用“好笑”来表达。
在他看来,这表示某个人或某件事让他感兴趣,让他有想笑的冲动。
但信息那边的人一直没回信。
安乔不在意,掀过毯子,打了个哈欠,很困。
他准备好好睡一觉,直到柏林。
他放下手机前,忽而想到什么,于是打开网页,搜索关键词。
安乔找到阮宵曾经说过的那部八点档,塞上耳机,准备随便扫两眼,看看是什么。
头一分钟,安乔眼皮开始打架。
第二分钟开始,安乔渐渐睁开眼睛。
第三分钟,安乔换个姿势,双手捧住手机,眼神逐渐专注。
十几个小时过去,安乔在空姐即将降落的提醒下,不得不放下手机,露出一双带着黑眼圈的墨绿眼眸。
安乔平躺,望着机舱顶,两眼放空。
为什么
八点档家庭伦理剧,这么上头
那天因为送机,耽误了一些时间,阮宵在云燕家吃过饭再走,云燕也通知过周家人可以晚点来接他。
晚上还是周牧野来接的人。
阮宵看到周牧野,三两步跨下台阶,蹦到他面前,看着人笑时,眼睛弯成了温柔的月牙。
周牧野低睫看他一会儿,放低的声音里意味难明“今天干什么了这么高兴。”
阮宵笑而不语。
率先走到前面。
月光铺满鹅卵石小径,阮宵走在上面,周身散发皎洁光晕。
他低着头,跳房子一样,一蹦三跳。
突然跳到某一处,整个人停住。
阮宵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回过头,朝周牧野递去一只手“阿野,今晚能不能住你家”
周牧野走上前,顺势牵过阮宵的手,眉眼透着淡淡薄凉“不能。”
阮宵立即不高兴地拱他“为什么,为什么嘛”
周牧野攥了把阮宵的手,冰冷声线懒洋洋的“把我当个男人吧亲”
阮宵脸蛋俏红“那那你不也经常住我家。”
周牧野低睫“你家墙壁薄,有安全感。”
阮宵不解“安全感”
“玲姨就在隔壁。”周牧野不疾不缓道,“谅我如花似玉,你也不敢对我做什么。”
阮宵狠狠挫了一下牙,报复性地张嘴咬在周牧野肩上,却被周牧野顺势勾住脖颈。
“阿野”
阮宵叫,脚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两人离开前,阮宵最后看一眼刚才站过的位置。
那天下午,也是在那个位置,周牧野用德语对台阶上的安乔说。
请不要单独约我出去,我的小情人会生气。
他带刺的时候,会把自己扎疼。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