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持确实没受过这样的冷脸,更没被人下过逐客令,可他居然很能理解薛母的心情。
谁家捧在掌心如珍似宝般养大的小姑娘,忽然被人从身边掳走,任谁也不可能真正做到心平息和吧。
将心比心,若是换做他,怕是要拼命的。
可从薛宝儿踏入宫学的那一刻起,就意外地卷入了这场关于他身世的风波中来,接二连三地出事。
类似皇家围场的死局,他再也不想看到。
于是他找到蒙让,听了一个见色起意,恩将仇报,最后杀人灭族的悲惨故事。
讲完那个故事,蒙让红着眼睛望着他大约没什么表情的脸,再也忍不住了“你在认真听吗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卫持点头,心中波澜不兴“我是皇帝和圣女生的野种,你是我舅舅。”
蒙让“”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认亲场面。
卫持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按照蒙让的想象,卫持听完应该跟他一样痛哭流涕,然后红着眼睛指天发誓,要杀了皇帝老儿,颠覆卫氏王朝,替他娘报仇,为整个巫族报仇。
然而
卫持好像对报仇半点也提不起兴趣,他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摸出蛊铃,面无表情地问他“既然你是我舅舅,为什么要害我”
天地良心,卫持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他害谁也不可能害他。
当时他的目标不是卫持,而是他身边那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事实上,从卫持落生开始,巫族暗卫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为他化解了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暗算。
蒙让非常有耐心地等着卫持长大,等着有朝一日,告诉他巫族和圣女的悲惨遭遇,然后名正言顺地将那个负心的狗皇帝赶下台,让流着一半巫族血脉的卫持做皇帝,将狗皇帝的不仁不义之举昭告天下,以告慰圣女和巫族几百口人的亡灵。
所以他不允许卫持与卫氏王朝的任何一个人走得太近,包括皇帝、皇后、长公主、安国公和国公府里的任何人,甚至是日夜守着他的乳母、陪他玩耍的伙伴、随从,还有宫里赏赐的美婢。
他害怕卫持同他们生活在一起会产生感情,到时候动起手来心慈手软,束手束脚。
更怕卫持喜欢上谁,从此有了软肋,被别人牵制。
蒙让非常喜欢中原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换句话说,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能成就大事。
他想让卫持成为一个无欲无求,没有软肋的绝对强者。
卫持也没让他失望,学什么都有模有样,一点就通。
就这样,严防死守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即便卫持喜提京城第一纨绔,蒙让也并不担心。
这些年,除了教导卫持,蒙让也没闲着,打着世外高人的幌子,结交朝廷命官,在他们身边安插了自己人。
人数不多,却都是要紧的位置。
所以蒙让足不出山,却对朝廷政局了如指掌,卫持的一举一动也在他的监视之下。
他以为经过十几年的历练,卫持的心早已硬如磐石,什么人都入不了他的眼,更走不近他的心。
直到有暗卫来报,说卫持好像对一个九岁的小病秧子特别照顾。
蒙让就呵呵了。
卫家的男人果然都喜欢没及笄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卷到九岁了吗,还是个病秧子。
口味越来越重了。
什么高门贵女,什么美婢艳仆,什么青楼花魁,只要过了十四岁,蒙让统统不在意。
可九岁的极漂亮的小女孩,却让他感受到了空前的威胁。
当年狗皇帝看上圣女的时候,圣女也只有十一二岁而已。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蒙让示意暗卫让这个小女孩死去,死相越惨越好,最好死在卫持身边,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哀莫大于心死
最好能激发某种自我怀疑,比如天煞孤星什么的。
可这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仿佛吉星高照,锦鲤附体,总能凭借一点点小聪明,或是一点点小运气,避开各种圈套、陷阱。
辛苦忙活了好几个月,不但没把小女孩弄死,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面对卫持的质问,蒙让也很无奈“我是你亲舅舅,自然不会害你,但你身边那个”
“那你还是来害我吧。”卫持冷冰冰地打断蒙让,垂眼看他,“再敢动她,我就把你交给安国公或者皇帝,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催动内力,摇响了手中的蛊铃。
在皇家围场,卫持的神魂受伤极重,蒙让怕他再伤到自己,只得将他这么多年安插在朝廷的暗桩和巫族暗卫提前交到了卫持手上,听他调遣。
解决了陷害他的第一拨人,卫持并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薛宝儿,他从蒙让希望的壁立千仞,变成了一个有软肋的人。
卫持不是没想过暂时远离薛宝儿,让他的这根软得一塌糊涂的肋骨避开与他有关的所有是非,可他真的害怕。
害怕有万一。
害怕对家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
这个万一,是他绝难接受的。
所以卫持选择了守护,高调地守护,让所有人都知道薛宝儿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谁敢动她,他就会要了谁的命。
不管是谁
这种高调的维护,确实将薛宝儿安全地挪到了他的羽翼之下,却也不可避免地会让她的家人担惊受怕。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让人家的宝贝女儿无辜卷入到与他有关的是非漩涡,越陷越深。
他今天是来赔礼的。
所以无论薛母和薛蟠怎样对他,卫持都不会生气。
“今日恰好无事,想来薛家讨杯茶喝。”对上薛母的冷脸,卫持仍旧满面春风,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薛蟠都看呆了。
这还是刚刚在马车上那个小肚鸡肠,为了一个动作就跟他较劲,差点把车板压穿的监国大人吗
陈氏和王夫人也有点傻眼,难道外面的那些传闻有误
薛宝儿则转头看了跟在卫持身后的长命和百岁一眼,却见两人的脸更白了,半点血色也无。
药丸
等她想劝上两句的时候,已经晚了。
“哦皇后已经去忠顺王府提亲了,赐婚的圣旨怕已在路上,世子该回去等着才是。”薛母的声音越发冰冷,心里的无名火烧得越旺。
蟠儿说得对,捧在她手心里长大的宝儿,怎能给人做妾,任主母随意磋磨
薛母想着将目光投向薛蟠,仿佛在寻找支持,却见薛蟠眼睛都直了,额上青筋蹦起多高,怪叫道“什么赐婚给谁赐婚”
原来是因为这个。
卫持终于找到在薛家受冷遇的症结所在了,只是皇后才去了忠顺王府提亲,恐怕很多官眷都还不知道,薛母一个后宅孀居的妇人,消息为何这样灵通
目光悠悠扫向一旁躬身站立的陈氏和王夫人,瞬间了然。
前几日陈氏因为宝贝女儿怀孕的事去凤仪宫找过皇后,皇后好像答应了让卫骏迎娶王氏女,陈氏不在家里给女儿准备嫁妆,跑这儿来传什么闲话
卫持觉得该给陈氏提个醒儿,便道“两位夫人的消息可真灵通,莫不是听皇后说起”
见卫持语气不善,王夫人吓得忙摆手,眼睛直往陈氏身上瞟“未曾有幸被皇后召见。”
陈氏早吓软了腿脚,哆哆嗦嗦回道“偶然听皇后提起,给世子爷道喜了。”
“同喜,同喜。”卫持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后最近闲来无事,喜欢乱点鸳鸯谱,我怎么听说要被赐婚的是仁亲王和令爱呢”
想到仁亲王,陈氏恨得牙根麻,可事实如此,又不好反驳,只得挺了挺腰背“确有此事。”
卫持轻笑一声“我还听说仁亲王极中意令爱,等不及洞房就把令爱的肚子搞大了,想来夫人还不知道吧。”
说到这里,忽然变了脸色,冷冷道“不然怎么有闲心跑到薛家来嚼舌根呢”
这都什么跟谁什么
薛宝儿睁大了眼睛,她怎么感觉自己在公主府住了几个月,好像跟社会脱节了呢
陈氏则是脑子“嗡”的一声,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嘴上却死活不认“世子爷这是听谁说的谁、谁这么恶毒,居然传出这种话来也不怕被雷劈死”
卫持忽然笑起来“偶然听皇后提起,给王大人和夫人道喜了。”
陈氏再也支持不住,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明明站了一院子的人,此时院中却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卫持的目光懒懒扫过王夫人“夫人还想听”
王夫人吓得抖了抖,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吩咐人将陈氏架起,匆匆向薛母告辞,带着人事不知的陈氏离开了。
薛蟠一听赐婚另有其人,不再如刚才那般激动,却又被王熙鸾和卫骏的事给惊着了。忽然想起那日在皇家围场狭路相逢,与卫骏同乘一骑的那个女子,好像就是王熙鸾。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安宁,居然没认出来。
现在总算对上号了。
卫骏本就不是良人,有了那次书房学字的经历,薛宝儿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她一直仰着脸看卫持,脖子都酸了,这才发现原来之前卫持都是弯着腰跟她说话的。
少年眉眼飞扬,时嗔时笑,脸是真的好看,嘴巴也是真的毒。
薛宝儿忽然意识到,平时斗嘴,卫持可能保存了实力。
可王熙鸾毕竟是王家的女儿,母亲的外甥女,她担忧地看向薛母,薛母的脸色果然更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