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旅思被宫娥扶着坐起来,夏孟辅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她。这孩子从小就没人搞懂她在想什么,现在懂得认人了也还是没个准,一言一行都出人意料。
夏旅思说“儿长大了,已大婚有家室,可是身上一无爵位要职,二无依仗之势力,在外边叫那些世家公子欺儿势单。”
夏旅思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有点意外。因为在段泠歌的印象中,夏旅思之前被斥责被罚,但她从未辩驳过什么,一转眼就把事情笑嘻嘻地抛在脑后了,没想到现在她这是在告状
夏孟辅和小竹子更意外了,毕竟从来看夏旅思,都是懵懵然的样子,没想到现在竟然懂得什么是受人欺负了。
夏孟辅怒道“你是说那郑三此竖子仗着他那不肖爹横行霸道、扬威耀武,看我不收拾他,以后还敢欺负我儿否”
“咳咳。”夏旅思眼尖话题要偏了,赶紧拉回来“个把小人我不在意,何况爹帮我出头一次,不可能事事为我出头,一辈子为我出头。何况我已成家有这么一个府邸,却没有恒产,每每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恐遭人耻笑也。”
“喂,你”段泠歌听了脸一臊,要抗议了。
这人说的是什么让夏旅思说的,仿佛她是那种,嫌夏旅思不会赚钱就耻笑她、给她摆脸色看的恶媳妇。虽然她和夏孟辅是政敌,彼此心里都明白不把对方当什么所谓的“姻亲”,但是夏孟辅好歹在名义上还是她的亲家,给夏旅思这么一说,段泠歌真要觉得自己羞得要找地缝钻了。
这个猴儿,乱蹦跶也就算了,还敢给她乱编排罪名
果然,夏孟辅一听,脸色都变了,但是碍于段泠歌是名义上的君上,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沉声说“这实不能听之任之。”
“啊对呀一定要有个治标又治本,一劳永逸的法子。爹帮我。”夏旅思摊手,说得可正派了。
“有何良策”夏孟辅问。
“爹,我想要江州。”夏旅思就等他这句话了。眼睛一亮,跳下床摸出枕头下的羊皮地图,夏旅思就像一个看中了玩具,拿着广告传单给父母看,闹着要买玩具的小孩子似的“阿爹你看,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人家想要。”
他知道是这里好吗,他只是夏孟辅猛皱眉“江州地远穷僻,刁民众多,山贼横行。每年不仅收不到多少税赋,还要调派大量的官员去管理。实在不是我儿能拿来玩耍的地方,还是不要为好。”
“要嘛要嘛我就要这。我不怕又远又偏,你给我。”
“呃这”夏孟辅拈胡须跺了两步,“不妥,不妥。你管不来的。”
“没给我管怎知管不来要不爹把江州借我三年,我亲去坐镇,管不来了我自然还你,若我管得来,不就正好显示了女儿的本领,以后定然无人敢欺我了”夏旅思开始拼命地怂恿。
“这,这江州乃重地轻率不得。”夏孟辅沉吟。江州虽然偏远穷苦,但是幅员辽阔,占了他夏氏封地的四之其一,虽说是自己的世子,可是
段泠歌这下听出来了,夏旅思饶了半天弯子,其实是想开口要江州。听着听着,段泠歌惊讶,夏旅思竟然打算到江州去,她不知缘由不知真假,这个消息让段泠歌心乱了一下。
可是她很快就镇静下来,把她和夏旅思之间对内的事情先按下一边,更急迫的是对外的事情,那就是夏孟辅的疑虑。段泠歌表情平静,状似不经意地说起,实则暗暗帮夏旅思推了一把。
段泠歌走到夏旅思旁边站定,她这个姿态表达的是一种支持夏旅思的姿态。她说“驸马虽是我妻,但也是夏家世子。驸马私产,不算得皇家财产,如驸马要施展拳脚,本宫可以送一份厚礼,江州可三年不纳朝贡、免除徭役。且看丞相如何定夺。”
夏孟辅被自己女儿闹得有点晕头转向,但是他毕竟是个拥有超凡政治经验的大权臣,段泠歌一开口,他便又开始精心算计起来。如果驸马私产不算皇家财产,那么他夏家似乎也没多大损失,况且免三年纳贡和徭役也算得实打实的大好处了。
这样一来,应允了夏迟也未尝不可
夏旅思快手快脚地爬到段泠歌身边,段泠歌靠近她九分,她就要主动把剩下的那一分也给靠过去。
只不过,她不忘恶人先告状,还扁嘴“阿爹,你应不应允嘛。你就不管女儿了你明明答应给我能封妻荫子、立于世间的东西。或者你就任女儿一辈子当个被人笑的傻子算了”
“诶,诶,别闹,别闹。阿爹应允了就是,江州给你。”夏孟辅赶紧摇手,到这个份上了,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耶诶夏旅思悄悄伸手比了个胜利的v字,抬头看见段泠歌在看她,夏旅思悄悄地伸出手,借着袖子的遮挡,悄悄用小指头勾住段泠歌的手不肯放开。
“你”段泠歌想斥她放肆,又发作不得,只得默默地不动,也不出声。
夏旅思绕过段泠歌,对夏孟辅憨憨一笑“嘿,嘿嘿”
事情进行到这里,夏孟辅总觉得,这长公主殿下和他的世子,怎么有点一唱一和,互相打掩护的感觉了
不日,南滇国朝野上下,乃至昭理城内消息灵通的人们都听闻了,长公主驸马要去江州的消息。
原本,小竹子以为只是点子多多,又总是不按理牌出牌的世子又想到什么新点子,玩两日就过去了。甚至是夏孟辅和段泠歌都没有太认真在意,夏旅思坐在病床上抱着被子提起的这个天马行空的要求。
但是夏旅思的行动力却很强,第二日就缠着夏孟辅写下诏令书,颁给江州的地方官员,还硬拉着夏孟辅去户部给她登记江州的土地数量、食邑数量。真真上演了一场败家子要老爹签字画押变卖家产的戏码。
夏孟辅苦笑说“我儿怎如此着急,身体也不多将养几天,爹答应了,迟些再办不迟。”
夏旅思睁着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那不行,我怕万一爹突然又反悔了,不叫我去江州了,那我可就没钱了,我还指着赚老婆本呢。”
“啊哈哈”
“哈哈我儿真大智慧也。”
夏旅思一本正经说实话,户部尚书和夏孟辅却只当夏旅思仍和以前一样痴,尽说些痴言痴语罢了,他们都大笑起来。
接下来几天,夏旅思开始打包要带去江州的东西。说是带东西,一没有收拾金银细软,二没有操持家具用品,而是天天带着府里培养出来老农、和擅长农事的仆役、大娘们把她园子里那些菜苗、种子之类的统统打包、固整好。
小竹子又干得腰酸背疼了几天。他唉唉叫着,扶着腰走到夏旅思身边“世子,您是真的要走啊我看着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当然走,后日便出发,抓紧点。”夏旅思毕竟是现代人,过惯了快节奏的生活,说什么事情做干就干,雷厉风行。这可把过惯慢生活的古代人给惊呆了。
“可是明天就过年了,别的府上早就张灯结彩准备过年了,咱们就忙着折腾这一园子的菜,除去带走的那些小苗苗,别的也带不走,以后咋办呀。”小竹子说。
“是吗明天过年吗我这日子挑的也太绝了,”夏旅思自己都笑了。“那你把人招来吧。这地里的萝卜、黄瓜,番茄、小油菜和生菜,还有那茼蒿和韭菜,能摘的都摘了,给长公主绯烟阁的后厨送过去。”
“都摘了”平时碰坏一片叶子都心疼半天,小竹子当真以为这些菜是世子的宝贝,现在说摘就摘了
“对,摘了。还有莲塘里的鱼儿、水鸭。鸡舍里的鸡只禽蛋,都给一并抓了,赶在过年前给送过去。日后这片菜园子里,所有的收获都送到公主那。”
“鸡也抓了那些鸡还是鸡姑娘呢。”小竹子说。
“鸡姑娘才嫩。长成老母鸡了怎能让我身娇玉贵的公主吃”夏旅思敲了敲他脑袋,这时想起了一些事“哦对,要走了,我得找蓝陌去了。”
夏旅思说完,摆摆手,留下众人按她吩咐干活,她抬脚就走了。小竹子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世子花光了府里的银钱,大动干戈,不惜代价伺候成祖宗的这些蔬菜瓜果和鸡鸭鱼肉,是为了给长公主吃的难怪从不让他们解解馋了,是他们不配
这天傍晚,公主用了晚膳过后,蓝陌就把菜单呈到了段泠歌面前“公主,这时明日过大年时宴请满朝大人们的菜单和一应食材耗费,还有您和皇上专供的菜单和食材,您过目一下。”
段泠歌的视线一直落在书桌上一张与桌面同宽的羊皮地图上,对于蓝陌呈上来的过年的吃食之类,段泠歌压根没多看,只说“知道,就这么照办吧。”
“过年的大餐呀,公主您真不看看我想着就馋了。”小娥从蓝陌手里把菜单接过来,铺在段泠歌手边的桌上,低头一看,小娥还笑了“呀,怎么连红果子都有了这真神奇了,看着还有不少冬日见不着的蔬菜呢,都是公主您爱吃的,蓝陌今年可真用心。”
“蓝陌惭愧。”蓝陌拱手,然后她上前说“公主看的可是夏驸马要去的江州”
段泠歌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她竟有两分不自在地挪开了步子,端坐在了书桌后面“确是江州。”
小娥说“城里的人都在相传著称奇呢。传说夏丞相应允了夏驸马要什么他都给,她为何选那处南蛮之地都知江州又远又穷,狗都不去呀。”
段泠歌倒是来了兴致,转头问“蓝陌认为为何”
“也许是富庶之地是夏家的根本,丞相不会答应,世子为了达成所愿,采取折中方案。”蓝陌说。
段泠歌难得地淡淡一笑,对她们说“还有别的原因。江州虽偏,可是纵观南滇国全境,北边在打仗,东边在对峙,战事一触即发。江州位处西南方,没有兵祸,无论她想要来干什么,那处偏远穷困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哇,是不是真的公主深谋远虑一等一的聪明,但是那夏痴夏驸马不是才开窍没多久的人嘛,她能不能想到那么深入的啊”小娥小声嘀咕说。
蓝陌的眸光闪了闪,所有人都觉得夏世子娇生惯养只知道胡闹,可是她与她交手,夏旅思分明是个身手十分了得的人。别人都以为她痴,可是是不是众人都想错了呢,她做的事情谋虑得非常深远。
段泠歌只是望向了殿外的残雪,她真的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