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旅思回到昭理城五日之后,小竹子也回来了,随他来的还有江州城的货船,载满了谷物、山货特产、丝麻布匹,还有一船船的瓜果蔬菜。
夏旅思更忙了,她忙着把瓜果蔬菜往有交情的大人的府上送去,忙着和昭理城的市监打好招呼,把菜品投放到城中各市各坊的市面上去。别的东西也都在逐一安排潜在的买家。
终于这天,夏旅思敲锣打鼓,呼呼喝喝,安排了十几辆大牛车装满了东西,再安排了百十个挑夫挑着担子,然后带着小竹子要上丞相的府邸也就是她亲爹夏孟辅的家里去。
浩浩荡荡的车队,嘿呦嘿呦的挑担子的声音,从街头排到街尾,从港口出发一路在昭理城的大街上招摇过市。
小竹子和夏旅思骑马跟在牛车后面,沿途看到几乎半个城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这排场搞的,活像荣归故里了似的。小竹子不解地问“世子,您不是说忙得喘气也无暇,怎么这么大动干戈地亲自给丞相送东西呢。”
夏旅思笑笑“拿了人家的江州,给亲爹送点东西总是要的。何况我送了这十几车,挑了这几十担子,也有我的讲究的。”
“送东西还有讲究,是怎么讲究”小竹子问。
夏旅思说“无论古往今来,民众的想法和社会上的潮流大致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凡此一种流行,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吃穿用度都是上行下效的。比如古代人说的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齐王好紫衣,国中无异色。”
“我亲爹是南滇国的公卿第一人,如果来自我江州的东西,夏家在吃在用,那么别的公卿大人家也会效仿。大人们爱用的东西,城中别的富贵人家也会买来吃,再带动到城中百姓,再以国都为传到整个南滇国。这样不出几年,世人皆会以江州高质量的瓜果蔬菜为金贵。如此良性循环,不愁日后销路。”
小竹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张得鸡蛋大,感叹说“世子您真神人也。”小竹子一顿溜须拍马夸完自家主子,然后又问“可是这么一说来,您为什么不把这上行下效的主意直接上升到皇帝和长公主哪里去绯烟阁的小娥姑娘和我说,您可是有好些天没去长公主那里问安了。”
夏旅思只是半真半假地笑着说“好家伙,当个商人,你敢把主意打到长公主和皇帝身上去,你有几个脑袋”
小竹子顿觉脖子一凉,赶紧缩了缩。
夏旅思才轻描淡写地说“进贡给长公主的贡品,兹事体大,一切皆需小心谨慎,不能为外人知道,明白吗”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从段泠歌身上上行下效因为不行。既然明知有潜在用毒物暗杀段泠歌的人,就不能让外人知道江州的蔬菜秘密供给段泠歌,以防万一。
“世子您第一次经商,就那么老练有天赋了,世子您真厉害。”小竹子竖起大拇指夸,“不过您回来省亲的,真忙得六亲不认,会不会被人说一身铜臭啊”
“一身铜臭”夏旅思龇牙笑“我倒想呢我这次买铺子买房子,我定造的几条飞轮船还要付尾款,又把钱花光了。第一季收上来的这些农产品和谷子粮食再不卖出去,咱可就回江州的盘缠都凑不齐了。”
小竹子挠头,艾玛,咱这世子好像守不住财的样子,忙碌了一季稻子才刚有了一笔钱财缓过劲来,这回来省亲一趟又给花光了像世子这样子的,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败家媳妇啊
于是这天晚膳时,段泠歌一反常态地命人设了宫宴,六部长官,三司使的亲眷们、千金们被请进宫来赴宴。这些人大多数夏旅思这次回来以后拜访过有过交情的人,段泠歌借此做了个顺水推舟,把大人们背后的亲眷邀过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段泠歌吩咐小娥去请驸马来赴宴的时候,驸马再一次地没来。
小娥回禀说“是因为夏驸马今日回爹娘家省亲,被夏丞相和夫人留在府中用膳因而不能赴宴。”
段泠歌听了冷面不语,手在案几下悄悄地捏住了裙角,这人,现在真就像那山里来的野猴儿一样了,成日不着家,不是等她来她不来,倒是请她来她都不来了,恼人
有见惯场面的官家夫人们赶紧打圆场“可不是么,这件事真是全城尽知。夏驸马今儿一大早备了十几辆牛车,百十个挑夫带着各式礼品物产,去丞相府拜见爹娘去了。”
“我等却也是知道的,听闻排场大着呢。既是凑巧回娘家省亲,她有约在先,也怪不得兼顾不了。”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无妨,本就是请众夫人姐妹们共赏夏景,我等自乐便是了。”段泠歌淡笑,优雅地挥挥手,示意奏乐起舞,似是全无受这等小插曲的影响。
然而就在第二天,夏孟辅满面红光地去元极殿拜见了皇帝和段泠歌,夏孟辅今日带来的奏章是建议加征收一道交和税。就是全国内每个成年人无论男女,每年需上交规定数目的税金用于专门对外邦交、斡旋、连纵。
段泠歌一看,下意识便是皱眉不允“无端加赋,恐生民怨。”
夏孟辅却义正辞严“我南滇和北方战事已三年,久战而不决,十王爷拥兵自重危急帝位。臣这是一心为公主着想,必须准备有诚意的进贡,向东方大东国表以诚意,以期帮助,并从大东国购入兵器、粮草用品等。然则国库空虚,若不加赋,此事何时能成殿下莫要因心软,因小失大。”
这是夏孟辅一贯的主张。鉴于大东国势力乃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国,南滇在东边大国威压和北方游牧民族交战的夹缝中生存。夏孟辅一贯主张在政治上主动朝大东国靠近,缴纳朝贡,以期得到大东国先进的技术和强大的政治庇护。
随夏孟辅一起来的内阁大臣们皆赞同他的决议,段泠歌无奈,只得同意暂且施行。段泠歌同意了以后,夏孟辅心情奇佳,竟然笑眯眯地主动和段泠歌拉起家常来“公主殿下皇帝陛下,莫小看了这个政策,此法一出立竿见影,到时候北方必然对我们忌惮万分。这个奏章乃我昨夜心情甚好,乃至灵感大发,一气写就。”
连段溪这个八岁的小儿都知道,加重税赋去实现他自己的政治抱负,夏丞相岂能没有夹带私活之嫌。段溪忍不住暗戳戳地调侃道“不知丞相有何喜事,以至于能想出此等经天纬地之策。”
夏孟辅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陛下有所不知,我儿昨日来省亲,老臣一看,我女儿亭亭玉立、貌美如花,加之气度不凡,睿智大气、才华横溢,实在非凡人。兼之我儿如此孝顺,公主看看我这身衣裳,就是我世子亲手为我设计,更别说她为我不远千里迢迢运送来许多美食好物,我自然是高兴非常。诶,我怎么和公主唠这些琐事,我儿如此孝顺,公主一定已经知晓。”
这个老狐狸。段泠歌一听就没好气,夏丞相在段溪面前夸夏旅思的好,无非是想为日后“还妻于弟”的梦想做铺垫,而他是故意在她面前描述夏旅思对他有多孝顺的事情,就分明是故意炫耀嘛
“驸马孝顺丞相,自是应该的。”段泠歌冷淡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只得把气恼暗暗地强行压下,不气,不气,那是她亲爹,送些衣裳送些好吃的,本就是应该的。
段泠歌背过身去,再也不肯说话,一边想着不气不气,一边全身散发着冷冷的气息。段溪一看阿姐冷冰冰的气质吓人,赶紧把那添油加醋的夏丞相以及一众大臣给挥退。然后径直拜别,躲到偏殿夫子的学堂里去练字去了。
一直到了傍晚晚膳时分,段溪去绯烟阁拜见了段泠歌正要一起吃晚膳,菜刚上桌整有七八日不见人影的夏旅思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了。她一进绯烟阁的正厅,就笑着走向段泠歌,径直笑眯眯地扑在在段泠歌坐的矮几前面“公主姐姐好久不见,昨天你设宴我不得空,今天我正好忙完就过来看看你。”
“不合礼仪,需殿下安坐。”段泠歌缓声,让夏旅思按规矩坐好。
在南滇国,公主和人一起吃饭,用的是分桌分食的规制,一人一张矮几,跽坐而食。从不会有人像夏旅思这样,一来就直接跪坐在段泠歌的案几前和她面对面而坐。
可是夏旅思不管那么多,她就爱坐在段泠歌面前。“我不。殿下面离你那么远,我喜欢在这和你说话。咦你们吃饭了,用膳那么早。”
夏旅思本想说天都没黑呢就吃饭了,没想到她仔细一看段泠歌的桌子上,马上忍不住皱眉了“你怎么吃得还是这么粗简”
只见段泠歌的桌上,一盘葵菜,一盘肉片炒黄瓜,配上一釜炖羊肉,一道桂圆蒸鸡。再配上些姜葱佐料,油盐酱醋小碟,零零总总地摆了七八碟。然后再就是一道白面饼和一碗米饭了。
这就是仅供吃饱的家常小菜的节奏,王公贵族哪个不是锦衣玉食,慈禧太后当年一餐饭得吃200两银子,段泠歌作为实际上的国君,这吃得实在是简单。
夏旅思皱着眉,一边撇嘴嫌弃,一边伸手拈了肉片炒黄瓜里的肉来吃。
“不可。”段泠歌轻轻打了一下夏旅思的手背,省得这人不讲规矩地用手来拈碟子里的菜吃。
“诶唷。”夏旅思赶紧缩回手,碎碎念“人家试试味道嘛,看着就不好吃,你怎么能吃得好。”
就你这猴儿会说话,一来就嫌弃人家桌上的菜不好吃,谁听了能高兴。
段泠歌看了她一眼,淡声说“去繁就简,顺应时节,自然是比不上你送给夏丞相的山珍海味、四时珍馐。”
“咦公主老婆也知道我昨天给老头送东西去了”夏旅思问。
“我不知。你自该殷勤,与我何干。”段泠歌没好气地说。
“诶这话说的”夏旅思突然觉得想笑,哈哈,知道她往丞相府里送东西,傲娇公主是嫉妒吃醋了吗就像两口子,她偷偷给爸妈家送点东西,给老婆知道了,老婆免不了埋汰几句。
“你不高兴啦你嫌我给老头送东西,没给你送吗”夏旅思双眸一亮,贱兮兮地凑近“老婆,你是不是吃人家醋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