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旅思第二日酒醉醒来,才发现自己在房翠娇的景美楼后院的厢房里住了一晚。她在衣橱里寻了套月白色绣青花纹的襦裙换上,出了房门就见到小竹子侯在外头。
“还挺机灵。”夏旅思敲了敲他脑袋,以为是房翠娇通知他过来候着的。
但是实际上是他是被蓝陌给逮来的。小竹子笑“世子您醒了。正好呢,蓝大人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蓝陌备了马车在景美楼外等夏旅思,只说是长公主殿下有请。夏旅思一听,自嘲地笑笑,顺从地坐上了马车,唉,这十王爷来了以后,段泠歌逼于无奈和她合体营业的时候,有点多啊。
夏旅思大醉之后睡得很晚,再加上穿过半个诺大的昭理城回到昭阳宫里,一来二去已经过了午后,过了午膳时间。
所以蓝陌带她往绯烟阁走夏旅思已经有点意外段泠歌接见外臣怎么会在她的香闺里呢然而进了绯烟阁以后,更意外的是她竟然看见段泠歌端坐在食案后面等她,而食案上满满当当,竟然摆了十好几样菜品。
不是吧,段泠歌让蓝陌去请她,费了那么老大劲赶回绯烟阁来,是为了等她吃饭
“坐吧,饿了吗”段泠歌拈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南滇国的帝王贵族家里都实行分餐制,一人一食案,依品级次第而坐。但因为夏旅思来吃饭,每次都耍赖黏着段泠歌坐,段泠歌无奈之下,纵容了这猴儿撒泼。以至于绯烟阁的宫娥们已经很习惯了,夏旅思来,自然会在公主的食案对面为她特地设一席软席。
夏旅思走过去坐下,四周看看,没见到夏孟辅,也没见到十王爷。夏旅思睁大眼“就我俩吗”
“”段泠歌被她这冷不防的一句搞得停顿片刻没说出话来。然后轻声说“吃饭吧。这段时日宫宴嘈杂你都没能安生用膳,做了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夏旅思看了段泠歌一眼,心想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昨日不欢而散,夏旅思还以为傲娇的公主殿下会气得好久都不再理会她了呢,怎知第二日就主动找她来,而且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坐在一起吃什么她爱吃的菜。
夏旅思自嘲地笑,也没心没肺地扯起不着调的废话来“啊,这才像是公主殿下该吃的菜。现在绯烟阁的人都经过蓝陌亲自督查,可以重新起用大厨子,加上食材从江州运过来,也就不会再粗简了。”
装作没事发生,谁不会。哼
“试试这个。你说喜欢吃,我叫小娥去园子里摘了最新鲜的黄瓜做的。”段泠歌举箸夹起翠绿可爱的一块拍黄瓜放在夏旅思的碗里。
咦惹,身娇肉贵的公主殿下又亲自做拍黄瓜了。夏旅思一口吃下,酸脆爽口,还加了新鲜的红辣椒,在初夏的热天气吃上一块就让人胃口大开。夏旅思赞叹“真好吃,公主殿下这道拍黄瓜当真是大厨的水平。”
夏旅思叫得生分,让段泠歌沉吟了两秒。最后还是忍不住委婉地说“厨子每次做得许多菜,食之不尽徒生浪费,你若得空,可以过来绯烟阁用膳的。”
夏旅思心想我现在哪里来的心情得空来绯烟阁用膳,你心里想的是不要浪费,我的心里却难免生出许多肖想很多的感受来。
夏旅思只说“哦,最近是不得空的。我这次回来筹划了不少铺子,另外还想在城郊买几处庄园,我要试着建一些工厂。工厂就是比手工作坊更大一些,把工序都进行标准化,每个人只做一个工序,不需要手巧,却能加快速度。”
聪慧如段泠歌,怎会听不出夏旅思在顾左右而言他,不想正面回应她,于是岔开话题。段泠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失落,又晦涩,又心堵。她伸手捂在心口,轻声说“是什么样的标准化”
“就比如说制一件衣裳,裁布料的师傅只负责裁布料,裁好以后统一到下个工序,缝制衣服的是一个人,锁边的是一个人,绣花的是一个人。哪怕是制衣、制肥皂、甚至加工蔬菜瓜果、制造些家具用品之类的的手工产品,都可以进行流水化作业,这样产量大,成本还低,如果做成了一定大有所为哒”
“原来如此,倒是新奇。一件衣裳分解成好些个不同的步骤,每人负责一个固定的事情,熟能生巧自然是能又快又好了。”段泠歌点头赞同,听起来是非常简单的原理,但是前人从未想到过,夏旅思的想法异于常人,以前看起来的无法理解的痴,实则她的想法都有她的道理。
夏旅思一开口尽扯些听得懂听不懂的,小娥虽也不知段泠歌的意图,但是她本能地替这痴驸马着急。小娥借着跪下为段泠歌奉菜的机会,娇俏地笑说“夏驸马劝公主多吃些吧,午膳时分蓝陌去请您,不想您过了午膳时间才来,公主错过了用膳时间,怕是身子受不了。”
那是因为段泠歌让蓝陌去融秋宫请她,蓝陌却穿过了半个昭理城去景美楼请的她,所以大大错过了午膳时间了。小娥这么一说夏旅思这才发现,这几日段泠歌是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些,心里忍不住心疼,夏旅思别开眼不去看她。
夏旅思干巴巴地讪笑一声“那公主是得吃多些。”她伸手给段泠歌夹了菜,然后想起什么,再问“咦,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段泠歌心一塞,完全无语了。夏旅思认定了她与她相处,都是为了故意表现给外人看
段泠歌垂下眼,低声说“夏旅思,今日之席是我特地为你而备。因为我想告诉你,过去种种皆身不由己,若你恼我错待于你,我愿尽力补偿你。日后我,我会”
待你好的。
这样的话太软、太羞,段泠歌的委婉,终究让她没能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这是补偿的事吗夏旅思心中苦笑,她心念的,却是世界上唯一不是想补偿就能补偿得了的东西。因为爱是一种如此玄妙的感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果没有这种感觉,那么给她再多的金银珠宝、再多的权利地位,也产生不了。
夏旅思的笑容收敛,沉声说“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因为我昨天说的以前的事吗没必要的,当时我是痴儿,并没有太多印象了,何况刺客与你无关,昨天是我口不择言乱说话。我不需你为此责怪自己,也不需你的愧疚。”
夏旅思的态度让段泠歌狼狈不已。仿佛她的百转千回,小心翼翼,只不过换来夏旅思毫不在意地弃若敝屣,这让段泠歌感到尴尬。
气氛一时僵凝。段泠歌叹了叹气,只好讲起“说到这件事。我今日已当众臣的面说了此时和夏丞相无关,你无需担心我们会白干了。夏孟辅是冤枉的。”
“哦”夏旅思只是漫应一声,兴趣缺缺“何以见得。”
“既然你认出来昨日的刺客和那年在船上是同一人,那无论是当年还是昨日,都不可能是夏孟辅派的。唯一可能就是别人派来的,并且故意让我觉得是夏孟辅。这件事有人从中作梗,想挑拨离间。百密一疏的是,没料到你认出了刺客来。”段泠歌缓声解释着她的推论。
夏旅思这时稍微兴兴趣来“我是通过那刺客的杀招认出来的,如果今日不是我,说不定就认不出来了。因此派刺客的人百密有此一疏。这样说来,这里面藏着阴谋。”
“嗯”段泠歌点头。
然后两人的话头又打住了。又都不说话。
段泠歌有点无奈,小娥则是更听不下去了,公主殿下和那夏痴,两人完全是尬聊啊一本正经地聊什么阴谋,她都替她们急死了。要说换了以前,夏驸马来见公主的时候,哪次不是有说不完的话,哪次不是有耍不完的赖,哪次不是把公主哄得好好的呀
现在也不知道是咋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呸呸,她才不是太监
小娥说“呀,夏驸马,您这眼珠子怎么红了,是不是进沙子了,公主您瞧瞧”
“我眼睛红了吗哎呀”夏旅思赶紧用手揉一揉,那些醉汉她见得多了,满眼的红血丝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匆匆出门竟然没有留意到自己是这么丑的样子。夏旅思毕竟是女人,总是会在乎自己漂不漂亮的,何况是在段泠歌面前,那对自己的容貌更敏感了。
段泠歌一怔,瞧眼珠子怎么瞧,眼珠子那么小,得多靠近才能瞧见啊。然则段泠歌毕竟心思细腻,瞬间明白过来了小娥的用意。
她看着夏旅思那张俊俏精致的脸,蓦地有点脸热,她倾身伸出手,软声说“那我来看看是怎么了,别揉,眼睛揉不得的。”
段泠歌一手握住夏旅思的手腕,一手拂在她的颊边,想看个究竟。此刻的亲昵,她没有刻意为之,仿佛变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她的心中也渴望亲近夏旅思。
香气袭人,轻软的体温如水般将她包围,夏旅思忍不住一抖,哪里受得了这个。她急忙挣开段泠歌的手,双手拿下,尴尬地回应道“我无事,昨天没睡好。”
现在想来,刚才匆匆随蓝陌出门,就换了身衣裳,身上会不会还残留着昨日的酒臭味。一向大大咧咧的夏旅思,突然变得有一万种矜持,她不想这么邋遢的味道被段泠歌发现。
“嗯”段泠歌心里一拧,勉强地勾了勾唇角,跽坐回软席上。
气氛眼看就要变得尴尬,内侍官这时躬身从门外走来跪在殿下禀报“长公主殿下,秦瓯将军前来拜见公主。”
小娥难掩高兴“呀,是秦瓯将军来了。”
夏旅思一听却堵得慌,那天那个青年将军一个武将,竟然能拜见拜到段泠歌的居处来,可见他的身份之特殊,也可见段泠歌对他的亲近程度远非一般外臣可比。
这饭还吃得下去才怪,夏旅思放下碗,脸上没有表情,“既是公主有要事,我先告辞了。”
“不着急,你再吃多些。”段泠歌像安抚不肯好好吃饭的小孩子似的,浅浅笑了笑。
不着急就是等她吃完了,段泠歌还等着要召见那秦瓯呗
夏旅思脾气上来了,筷子一搁“不吃了。”
说完话,她就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地一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段泠歌欲言又止想唤她,终究只能浅浅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