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每年春初嫩叶抽芽的时刻,坞暝国总是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烟花灯会,届时几乎所有能动的人,都会上街观看。
这个国家的气候常年严寒,冬季最为难熬。
鹅毛大雪,寒风呼啸,就算是白日,路上连个人影都没。
因此,每次刚一到初春,天气微暖之时,人们总是会迫不及待地走出来,庆祝自己度过了这样一个难熬的季节。
晚饭后,各种各样的街头小吃都会出摊,烟花篝火照黑夜。
雍耀国四季温暖如春,对于冬春交替的日子并不在意多少,因此也没有这样欢庆的节日。
也因此,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陈湘熙总是会易容便装,扮成平民百姓的样子走在街上,享受这样美好的时光。
“再说那叛徒陈湘熙狐媚勾引好本领一个媚眼便将那丹清宫宫主迷得团团转,而后,她脱了自己的半截红衫,露出一段纯白香肩”
一个说书人拿着快板讲一段编造的故事说得有模有样,是有关陈湘熙的。
后面便是一片叫好的声音。
当事人陈湘熙恰好从旁经过,听闻撇嘴,微微偏侧过头看向那个人。
什么和什么啊,瑄云哪里和她上过床了
平日里只有饮酒作了好么
当然,大部分日子还是拔剑互砍,被他气的,恨不得将他倒挂起来鞭抽一顿。
宫内。
“皇上驾到”
看到他慌慌张张地把一卷书塞回抽屉内,看到他看到自己后面色有些发窘,睫毛微颤,坐在他面前,淡然道
“方才,看的什么书”
岳非谕知道自己是完全瞒不住他的,只好把那一卷书又掏出来摊在桌上,结结巴巴。
“回陛下,兵法六部其三,深入诱敌。”
兵法六部,传闻是百年前,上一代的战神呕心沥血倾尽一生写出来的传世著作,几乎后来所有有能力的将领,都对这些书有所涉猎。
眼前人只是扫了一眼便抬眸看向他。
“怎么今日过节,仍在读书,可有什么心事”
实在是不敢与他对视,岳非谕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看向其他地方。
“只是想学学”
他追问,目光深邃。
“学什么”
他顿了顿,知道眼前人料事如神自己定时瞒不过小心思,便心一横,闭眼豁了出去。
“如何才能用兵如神。”
她在宫内绝对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他知道。
上次有两个小宫女不懂事,以为自己在偏殿低声议论有关她的消息不会被知道,没想到竟被他的眼线听到上报,不仅被拔了舌头,还直接被贬到了浣衣局。
不管遇到何种困难,总是能到最后化险为夷,胜地让人信服口服。
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内心总是澎湃向往的。
风侍葬只是淡然一笑。
“她用兵,全凭借自己的小聪明,旁人是学不来的。当年那兵法六部,她一本都未曾看完,都是随手翻翻就丢一旁了。”
岳非谕惊讶。
“莫不是因为生性顽劣,无法安静下来”
那小魔女整日来咋咋呼呼的,一旦来到宫内,就把这里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惹得后院养的野兽都不进食了。
“她说,不过都是些鄙俚浅陋,多是拾人牙慧。”
“”
看都看不太懂,有时候甚至需要花上两三天才能够完全读懂的兵书,在她眼里竟然是鄙俚浅陋,多是拾人牙慧
以前只觉得她实在是天才,在用兵上灵活多变,想必是读了很多书,私下努力了不少,没想到竟然连读都没读
这天赋,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之至。
他默默地收回了兵书,将他打量一番,确定眼前人似乎心情不错,试探性地问道
“皇上”
风侍葬抬眸看着他。
“想说什么”
他将话语斟酌了片刻,这才问道
“有一问题,末将不知,当问不当问。”
“广开言路,又可曾堵住重臣之发问”
“您和娘娘当年的大婚之日,娘娘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这眼前人的表情。
“她真的”
他说不下去了。
他实在是不相信,她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怎么会呢
明明两人的关系是那样的要好,怎么会就突然捅了他一刀,还将他推下了了悬崖
风侍葬看着他,看不出表情。
“不信”
他谨慎地考虑一番,终究是摇了头。
风侍葬笑了。
却丝毫捡不到任何温度。
“很快,你就信了。”
早几日便知她今日要来,边玉鑫早已做好了准备。
“今日出门前,不若重新易容,换张脸,也省的被人认出。”
她听闻点头赞许。
“可以,这主意不错。”
于是,便有了现在一个陌生的她。
仍旧是紫发紫瞳,却换了一张与前几日玩全看不出的脸。
她顺着街走着,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议论他,便停了下来。
只听那说书人翘着指头,说的头头是道。
“再说那皇上,容貌威严面色青冷,宛如仙人下凡。”
一旦说道有关他的话题,旁边一定是围了不少女子。
其中一女子听闻笑道
“直视龙颜可是大罪,你可如何知道他的面容”
旁边立即有人接话。
“爹爹他为官入朝,一次带我去看了,那真真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面容清冷宛如谪仙”
很明显,她的衣着要远比刚才开口的那位漂亮许多,手上的配饰也都更为奢华一些。仰头斜眼看着她,那女子装作拢头发的样子抬起手臂,露出了自己手臂上小拇指粗的金镯子。
金镶玉,定是非凡之物。
那女子见状,垂眸,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剩余的几个女子
听起来都是些重臣的女眷,家里一个比一个有钱,平日说话,自然是骄纵个几分。
陈湘熙在一旁听着,不屑。
啧,你们只道是他面容清冷宛如谪仙,老娘我还知道他腹部左下侧有一颗痣呢
左下侧偏大股一点,她记得清楚。
每次被他摁在床上吃抹干净后,累的瘫软如泥,动都无法动弹。
届时,她总是会被他搂着去浴汤,被他搂抱在怀中,半梦半醒之间被清洗干净,而后再被他抱回床榻。
有一次他见她不算很累,在浴汤里又兴致大发,逗弄她之时无意之中被她看到了。
很小,很隐蔽,仅仅是那一撇,便记得起清楚。
他从小生活在宫内,娇生惯养,自是身上从无疤痕,皮肤细腻如女儿身。
小腹的线条又干净流畅,浑然天成的,如同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那一颗突然的小痣,自然是让她记得清楚。
有关他的传闻还在继续,被包围的那个女子越说越兴奋,好似自己就是那六宫之主一般。
“皇上口味偏淡,不好油腻荤腥,平日里啊,吃的结为素食,可讲究了。”
陈湘熙听着,脑海里只浮现出来了四个字“吃斋和尚”。
每次去他那里,总是被他逼着吃那些毫无味道的东西,也是好久才适应他的口味。
甚至有时候因为身上有伤不被允许吃油腻荤腥之物,桌上放的全都是味道清淡的素食,气得她一筷子拍桌上,跳起脚指着他怒骂。
“干脆出家当和尚云游四方算了,省的在这里拖累的我也吃不好口味清淡,跟个秃驴有什么区别”
他听了也只是笑,拿着汤匙替她盛了一碗白玉汤,把碗推到她面前让她尝。
只是一口便爱上了这个滋味的她,忙不迭地端碗大口吞咽,早已把刚才的愤怒抛到九霄云外,拿着筷子夹菜之时还不忘赞美几句汤的鲜美,而他只是嘴角噙笑,拿着手帕替她擦拭嘴角。
外界有关他那些血腥风雨的传闻,在她面前都是假话。
那帮女子还在激烈讨论着,她已经无心再听,转身离去,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身影,连忙慌忙鞠躬道歉。
“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有看到你伤住了吗”
鼻翼间的香味清冽,应该是某种花香。
她不确定这到底出自于哪个作坊,但她清楚地知道,能用得上这样的香气之人,定非等闲之辈。
似有若无的香气,凛冽却又芬芳,这等花露,她曾在宫内闻到过。
陈湘熙心一沉该不会是,宫内的人吧
还未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人,一股含量扑面而来,愣是逼着陈湘熙打了个哆嗦好冷
怎么会,怎么冷
常人身上应该有温度的,就算是极度的严寒,一个人身上也不该有这样逼人的凉气。
他怎么会有如此的寒凉
还未理出个头绪,只听他道了句,“无妨。”,转身离去。
陈湘熙这才抬头,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啧,好清冷的脾气。
只见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前方某个黑暗角落,怕是抄了条小径走了。
她松了口气。
不过也好,并不用担心被缠住。
思忖片刻确定没有什么事情,她也跟着抬脚离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暗处,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绛紫色的头发,双眸微紫如同晶石,瓷白如玉的皮肤。
风侍葬良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被人群遮住,眸子暗了暗,这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