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角落,坐着方群群的父亲和弟弟。
是的,方喻带着儿子方徐也来了婚礼了。
他们父子穿戴齐整,方喻身上灰蓝色的袍子,是林之秀给的料子做的。身边的儿子方徐,才十一岁,齿白唇红,眉清目秀,是个翩翩少年读书郞,身上的淡蓝色丝袍子料子也是林之秀给的。
父子俩长得体面,衣着雅致,但是却少人搭理。
林格跟他客气的打过招呼就去接待贵客了。
至于林老太爷和大老爷林即,那是不可能接待他的。
方喻明白这点,也不往前凑,带着儿子坐在那里,看着这热闹的场景。
林希远远看到他们,赶忙躲开了。气得脸都白了,暗恨方群群,这个场合,让他们来干嘛
这里有白丁吗白吃白喝就那么重要
连个体面都不顾
方喻很坦然的坐着,他这么多年已经历练出来了,不在乎别人的态度。喝着好茶,吃着喜糖,一会儿还要上桌吃酒。
看着周围的人们,听着他们聊着各种他现在接触不到的新奇事。
而儿子方徐,却能感受到,父亲和自己,不属于这儿。他有些紧张,偷偷的拉着父亲的衣襟,偷偷的看几个锦衣小公子在玩闹,却不去加入。
安宁也一早就来了,他嘛,林即还是要亲自接待的。尤其他最近订了门好亲,身份向上,林即当然要重视些了,跟安宁说,要带他认识些关系。
安宁也没推辞,果然认识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他刚打算联系的。于是,跟人家套上近乎。两人相谈甚欢,所以林之秀在人群里寻找半天都没找着他。
方群群担心父亲被人冷落,特意让自己的丫头桃儿来叫父亲到中厅东厢房的小客厅。
方喻带着儿子跟桃儿进去,方群群和妹妹方集集在那里等,见父亲满面笑容的进来,心里踏实一些。
方群群仔细的看了父亲是否妥帖,让他坐,让人拿了茶水点心,又转头问弟弟“抢到红包了没”
方徐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西雨终于找到了安宁,趁他与人笑谈的空档,过来低声说“舅老爷,我家姑娘让您抽空过去一趟。”
安宁跟人告辞往后走,林之秀和林松看到他来站起身。
林之秀喊着“舅舅。这是我松堂兄。堂兄,这是我舅舅。”
林松赶紧给安宁见礼“舅舅。”
安宁说“呵呵,今天可真热闹。”
林之秀说“是呀舅舅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直没看到您”
安宁说“来了好一会儿,结识了个朋友,说了半天话。听说静王殿下来了”
林之秀笑了笑没说话。
林松说“静王殿下来了,现在跟大爷爷和大伯父去前头说话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或者还会见到”
林之秀笑道“舅舅今天好精神呀”
林松也说“舅舅是很精神”
“呵呵,舅舅心里头高兴。”安宁什么时候也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那边有人在叫林松,林松跟安宁和林之秀告退了。
林之秀看着舅舅,忍不住就想笑“厉太太去帮您了吗”
安宁说“去了去了哎呀,这些日子,多亏了厉太太。外头送来的物件,都是厉太太来收的,她可仔细了,舅舅省了不少事。王爷知道舅舅要办喜事,最近活儿也不怎么给舅舅派了,还亲自给舅舅出了不少主意哪哈哈。”
出不了三句,就要说到他的亲事
简直是
林之秀无奈的看着舅舅,安宁笑得更欢了。
他突然想起来“哦,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刘太太让她大儿子,跟踪刘老板了。”
林之秀说“哦怎么样,查出什么”
“那个大儿子叫刘均业,老实又胆小,开始让他跟踪他爹,吓得够呛,直说干不了这事儿。这个傻小子太怕他老子了,刚开始几天,哆哆嗦嗦的,胀个大红脸。刘老板出去,他们跟着,明明坐在车上还有帘子,刘老板一转头,他就吓得缩脖子。傻着呢不过安财他们几个教得好,这几天,有模有样了。”
林之秀摇头笑笑“这个刘老板,真是犯癔症,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只有这么两个,不好好培养还这么刻薄。他老了,指望着谁呢您说他想什么呢”
这个白痴,变态。
安宁也摇摇头“这个人变态。前两天,还真打听出来点事,是以前安建福没查到的。刘老板,在后海附近,应该有个宅子。那一块,住着不少当官的,院子不小,规整的很,价格可不便宜。”
“哦是他的”
“是。那天他去了,车上还拉了些东西。他的手下敲的门,里面有两个人迎接出来,看样子,就是他的下人。直接搬东西进去,他也进去了,呆了一会儿,出来上车走了。具体怎么样,还得再派人去周边问问”
“呵,他也真够能忍的。那么好的院子不去住,天天回那个破院子。”
“是,这个人,真是怪得很。但他,也很谨慎。要不是这么天天跟着,还真知道不了”
林之秀说“对机会,再查查那个房契是谁的。”
安宁说“好。但是,也只能是对机会这个刘老板,还是很有本事的。关系很广,别打草惊蛇。再有钟氏姐弟,已经弄好院子住下了。”
林之秀愣了一会儿
安宁说“你如没想好,就往后拖一拖。”
还没等林之秀说话,旁边林江晚陪着一个夫人过来。
林江晚一眼看到正在和安宁说话的林之秀。她停了脚步,站在那里问“秀丫头,你在这儿干什么”
林之秀站起身“姑母,秀儿在跟舅舅说话。”
安宁也站身起,给林江晚施一礼。
林江晚看都不看他,板着脸对林之秀说“今天家里来这么多人,你的姐妹们都在帮着你祖母和大伯母招待客人,连你表妹都在帮忙。你却躲在这里赶快回去这事儿,回头我还要与你祖母说”
林之秀平静的看着她,没说话,只行了个福礼。
林江晚一甩袖子,跟那位夫人走了。
安宁看林氏这么不给林之秀面子,气得脸通红
林之秀却对着他一笑“舅舅,我还需要犹豫吗架子,咱们已经搭好了。现在,就看钟姑娘的本事吧您要让她记得,她可是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自己能养活自己的,可别行差了”她虽然笑着,但眼底有一丝戾气。
安宁少见的狞笑了一下“舅舅知道了。”
林之秀缓了一下,又说“不过,这件事,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这个不成,咱们还有别的法子。所以,让她别太急迫,只要她懂事,不该说的不说。不管什么结果,咱们答应她的,都会给她。”
安宁点头。
林之秀刚要回去,方群群却来了“秀儿,我正找你呢。我爹和弟弟来了,你过来看看我弟弟,长得可好了。”
林之秀说“舅舅,咱们一起去见见吧。”
进了屋,方群群给他们引荐,方喻见林之秀,很是感激,毕恭毕敬的跟她说话“多谢之秀姑娘对方家女儿的照顾。”
林之秀笑道“平日里都是五婶婶照顾我呢,方老爷您别客气。”
转眼看方徐,果然是长得十分清秀,两只黑眼睛,眨呀眨的,眼神纯真。
林之秀笑“果然如五婶婶说的,好个翩翩少年郞一会儿,我叫我松堂兄跟你们坐一道,松堂兄是秀才了呢,今年秋天,要参加秋闱的。”
方徐听了,眼睛发亮。
这时有人来提醒,入席了。
安宁拉着方喻说“方大哥,正好我熟悉的人也不多,咱们坐一起喝两杯。”
方大哥林之秀一咧嘴,这是从哪论的
方喻心里知道安宁是特意来照顾自己的,眼圈都有些湿了。
林家这样的日子,就是原来他寻常过的日子,而现在,变成了渴望而不可及的。
明知道林家不待见自己,还是愿意来。一个想身在其中回味一下过往,另一个,愿意让儿子吃点好的,开开眼界。
但儿子,在这个环境中,更多的是紧张。
两波男女分开,各自入席,方喻关照了儿子一下,就端起酒杯,跟安宁喝上了。
没多一会儿,林松果然过来了,跟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坐在方徐身边,同他说话。方徐恭敬的同他问答。
看到儿子这样,方喻几杯酒下肚,眼睛微湿,有了些酒意,轻轻的说“安老弟,您外甥女儿,林三姑娘,待我的长女,可真好啊。自打她回家,我家每个人都受益了。二女儿的嫁妆都多了几个好物件,她下个月出嫁。嫁妆比她长姐,要好看多了。”
安宁说“哦您家二姑娘下月出嫁啊那到时,我要去讨杯喜酒呢”
方喻说“那是我方家的荣幸,到时,一定请您来。您不知道,这么些年我得到的善意,并不多。”
安宁也有些感慨“我何尝不是苦尽甘来呢我也是得了这个外甥女儿的益啊午夜梦回心里还有些酸楚。又想到今天,想到我要娶那么个好姑娘,真是高兴得呵呵,您还不知道吧,我也要成亲了。”
方喻吃惊“哦这可真是不知道恭喜啊”
安宁脸微红“呵呵,同喜同喜再二个月。”
方喻真高兴,喝了一杯“怎么都是好事啊好啊,是哪家的小姐啊”
安宁得意的说“吏部尚书任家的姑娘。这些日子,我忙的很,就是在准备婚礼。”
方喻说“什么需要我的,您就说话。跑跑腿,抄抄东西的,没问题”
“好,那我就不客套了,还真可能要麻烦您呢。是我着急,定了最早的日子,但时间真是紧,我光怕委屈了任姑娘呢”
方喻说“看您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个好姑娘。能找到个心仪的姑娘,真是一辈子的福气啊”
安宁说“方兄,您有这么出色的儿子,再过几年,就能享他的福啦。方徐,你要好好努力,中了进士,让你爹,过上好日子”
方徐听到叫他,转过头漆黑的眼睛看着爹,郑重的点点头。
安宁看着方进,眼馋的很。
他年纪不小了,整天忙碌,都没有空想到,自己的同龄人,都好几个娃了。
两个人推心置腹的聊着,打心底的快乐。
宴罢,方集集要在林家住两天,方喻带着儿子往回走。
安宁的车过来停下,对方喻说“方大哥,我送您一程吧”
方喻说“我们回去的路上,徐儿还要买些书,也不远,走走挺好。”
刚才吃的很好,得溜溜食儿。
安宁走后,方家爷儿俩慢慢往家走。
路过一个点心铺子,方喻说“这家的绿豆糕你娘最爱吃,爹爹去买一些回去。”
“爹,您去买绿豆糕,儿子在这儿看看书。”书铺子在外头摆着摊子,上面放着书。
方喻说“那你就在这儿等,可别乱走。”
方徐答应,站在摊子那里翻起了书。
过了一会儿,路上有两辆马车会车,正巧在方喻身边。那赶车的说“劳驾小公子让让。”
方喻听到一回头,看是在跟他说话,轻轻咧嘴一笑,往边上让了让。
车帘打开着,里面坐个老妇人,正好看到他,不由心中一震。
只见眼前的少年,乌发的头发,头顶梳个抓髻,后面的软软披在肩头。雪白的小脸儿,红红的小嘴,乌黑的眼珠
依稀长子的模样
她心痛如绞车走远了,她掀开后车帘,痴痴的看着。就如同那年,她第一次送儿子上学一样。
眼里有了泪水,她转过头,放下帘子。那年的一别,就是永远喻儿,你还活着吗你过得好吗
你知道娘,快要活不下去了吗
她转了身,放下了车帘所以没看到,她日思夜想的长子,左手拎了包绿豆糕,笑吟吟的从旁边的铺子出来,右手拉起儿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