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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行(三)
    凤仪宫布置极尽豪奢,令人咋舌。而且蔺尔玉酷爱金饰,一片亮闪闪的,看了格外让人头疼。

    进了殿,就见她抱着她女儿大公主翡翠坐在软榻上,低眉逗弄,我暗里白了她一眼,表面功夫却做得圆顺,恭敬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肯定又要让我端着礼来折磨我一会儿。

    宫里的娘娘们,大多喜欢这样来立威,不巧的是,她们选择的对象也大多是我。

    我分析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每次都忍着不说话,看着好欺负。

    “茶凉了,含歌,再去倒一杯来。”她对我果然视若无睹。

    我便径自站直了身,微微一笑“不如由臣妾伺候娘娘这杯茶吧。”

    她才抬头看我,大约没想到我很大胆,愣了愣,才闻她凉凉道“应选侍有心了。”

    我倒了茶递过去,她斜睨我一眼,说“应选侍的规矩都忘了,你给本宫递茶,该这样递的么哼,是了,到底是不懂规矩的庶出女儿。”

    我才不理她,将茶盏轻置在小几上,后退离她远点的地方,说道“家父从无嫡庶的概念,是让娘娘见笑了。大约娘娘不知道,钟鸣鼎食之家里,小姐和小姐间,其实并无差别的。”

    殊不知有些人最耀武扬威之处,恰是他们最痛处。

    她可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更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她约莫听出我在讽刺她,脸色泛青,冷不丁一声冷哼“应选侍伶牙俐齿的功夫见长,小小选侍,也在本宫面前诓论”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理了理小指上纯金而缀满宝石的护甲,我道“臣妾并无此意。”

    “你分明是讽刺本宫,还说没有应选侍,本宫该提醒你,这里是凤仪宫,可不再是东宫了。”

    我知道了,她有意找茬,我前几日听捧月说,鸾才人被景妃叫了去,鸾才人并无过错,景妃故意挑刺说她在瑶倾宫言行失仪,便罚了鸾才人跪上三个时辰。

    捧月说鸾才人当时都跪昏过去了。

    她定是想寻我的错处再罚我跪。

    做梦。

    我心念及此,说道“苏秦说诸侯而佩六国相印前,殊为潦倒,后,则位极人臣,锦归故里。时移世易之理,臣妾焉有不知”

    蔺尔玉坐久了皇后的位子,也喜欢上阿谀奉承的话了。但我还深知时移世易的道理,她却忘了。

    我知道该避其锋芒,所以隐忍,却绝非软弱,绝非臣服。

    “嗯”她看我一眼,道“这宫中生存,识时务是第一要紧的。含歌,赏应选侍一杯茶。”

    我凝眉看着那杯茶,蔺尔玉笑吟吟地瞧着我“应选侍怎地不喝呀”

    我心知她的茶水可不干净,端过茶盏,掩袖假装饮下一口。

    “应选侍既然喝了,那说说看这是哪种茶叶”

    她是存了心要我喝下去,因为不尝尝怎么会知道是哪种茶叶;她当我傻。

    我思索一番,顺便做出回味的样子来,说道“臣妾见识浅薄,料这是西湖龙井,且是临安府最新采到的。”

    她点点头,“应选侍倒是好见识。”

    她之所以点头微笑,是因为她以为我喝下去了而得意。

    西湖龙井扁平挺秀,色泽绿翠,芽叶色绿,香气纯郁。

    我喝过的茶遇见了,不喝也认得。

    争锋过后,出了凤仪宫门,我又出了身虚汗。

    倾归扶着我,秀眉紧蹙着,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我看了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笑说“你家主子好好的呢。”

    倾归说“主子,那咱们今日还去御花园么”

    “去,当然要去。”

    从前不弹曲子不知道弹曲子的乐趣,现在知道弹曲子其实并没有多少乐趣,十个指头还痛。

    二月春寒料峭,玉烟亭又是制高点,风甚剧,天色阴沉泛寒,不时飘雨。

    我苦练多日,已能不看谱子弹出完完整整的曲调。

    便抱着我的烧槽临风而坐。

    曲音如泻,浩似江水,我闭上眼,任弦调倾出指尖。

    一曲又毕。

    我睁开眼时,突然看见太后笑眯眯地坐在我对面,一惊,连忙抱着烧槽起身行礼,太后和蔼道“福遥免礼,哀家是听到这御花园有仙音缥缈才寻音而来,原来啊是福遥在此弹奏琵琶。”

    我坐得直些,低眉颔首“臣妾拙艺曲不成音,让太后见笑了”

    “福遥弹的是什么”

    “回太后,是梁祝。”

    太后点了点头,打量我一遭,颜色虽和悦,我却不由一颤,她说“你这孩子早间穿得这么少,也不怕冻着。莲稚,哀家那里有些燕戎进贡的料子,拿去给福遥做几身衣裳。”

    “谢太后”我忙站起来福身谢恩,太后把我按回去,拉起我的右手,往她双手里搓了搓,声音低切“皇帝最近可有去看你”

    我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也就这么一时愣怔,全教太后看了去,她眼色一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福遥你说实话。”

    我想二月来确实是没有,他倘使来见我,一定是叫我去杀人,任务一来,练曲子自然没了空。

    我还在支支吾吾,太后便看向我旁边的倾归“倾归你说。”

    倾归也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终于说“回娘娘,二月还、还不曾。”

    “”太后叹了口气,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说“你太乖巧,圣宸宫虽有二品的规矩,但,宣政殿门口难道不能去看看”太后顿了顿,“清早皇帝上早朝,你曲子难道是演给哀家这老婆子听皇帝上次来建章宫说太液池的芙蓉该开了。孩子你可明白”

    我心下感动,太后娘娘一直最疼我,我没有母亲,太后娘娘就胜似我的母亲。

    如此一想,眼里干涩,抬头看着太后,太后和蔼望我,我说“福遥能有太后娘娘疼爱便够了。”

    “傻孩子。”她揉了揉我的头,把我揽进怀中,不曾似想象中金玉琳琅的冰冷,反而温暖一片,“若得空了便也带着琵琶来建章宫陪陪哀家,哀家院子里打了个秋千,小姑娘该是爱坐着玩的。”

    我重重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烧槽”为琵琶名,相传南唐中主李璟寿诞上其子李煜结发之妻,即后来的大周后,演奏琵琶令中主大喜,遂赐之琵琶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