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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夫人(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捏了捏指节,回望宫道的尽头,眯了眯眼。

    我想到我之前收买的窈贵嫔的那个宫女流烟,银子不能白花了不是

    流烟如今在忙着料理她家娘娘的身后事,我登门时,她尚在忙碌。

    “流烟。”我唤她。

    她红着眼朝我行礼,我问她“听说,毒药是下在窈贵嫔娘娘的饭菜中的”

    她称是,抽噎着。

    我说“你家娘娘平日待你们怎样”

    “娘娘待奴婢自然是极好的。不过,”

    “别的话李公公想必已经审问过你们了,我只问你,你觉得是谁主使”

    她朝我跪下重重叩首哭道“奴婢不知”

    未央宫难得有一片死寂的时分,可那片死寂之下,是怎样的暗潮汹涌。

    日光直射在我身上,我俯身扶起她,在她耳边说“你若不说,你的

    主子死得冤枉,也只能算作一桩疑案了结而你的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在我臂间微微颤抖。

    她低着头,说“婢女流晴此前因为在皇上来看望娘娘时举止不端,意图勾引皇上,主子就罚她去做最脏最累的活,奴婢之前瞧见她鬓发上插了支金钗,那看起来,像娘娘们的东西。”

    我笑了声,说“不管那究竟是谁的东西,它从现在开始,就是皇后娘娘的东西了。”

    蚕食和鲸吞到底谁更痛苦,凌迟与斩首谁更痛苦。

    连着三四日我都在暗中周旋此事,一面要洗清我自己的嫌疑,一面要将嫌疑通通堆在皇后头上,令我深感查案是多么费神的事情。

    这几日沈重因似乎很忙,不曾踏入后宫召幸任何人。

    但我听说四月初十沈重吾就要走了,也许他在忙着整理述职报告

    沈重吾对我真的很好,他要走,我也是应该送送他的。

    念及此,四月初九那日下午,我带上我新学做的枣泥酥饼去了靖水殿。

    我刚靠近靖水殿,便觉察到不对,这次靖水殿周围竟多了许多侍卫把守。

    我才到了门前,一边的侍卫便冷着脸拦住我“姑娘,靖水殿重地,不得传唤不得入内。”

    我伸长脖子想看一看里面的情况,那侍卫轻咳一声,咳得我心里害怕,灰溜溜地走了。

    发生了什么吗,怎么突然这样严防死守了,先前根本没有其他人在的。

    我担心是否是他犯了事被幽禁了,虽然这样的可能性比较小,但因着他那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便在靖水殿周围盘桓了一阵。

    盘桓无果,我想起这里临太液池而建,若从水榭长廊走,可以从殿后窥见内里,便调转方向从西边绕道,一路到了流云榭。

    我朝着东边翘首望去,望见靖水殿里影影绰绰的,有一道朱红的身影立在轩窗前。

    轩窗半掩,一副绝好的容貌展露出来了一半。

    跌宕有致的侧颜,眼泛桃花,丹唇皓齿,艳得无与伦比。

    我正想朝他招手,隐约的声音顺着风吹进我耳朵里“七弟,连你也觉得朕错了”

    招手的动作卡在一半,我连忙躲在红柱后面,生怕被人看见了。

    这就很尴尬了

    风里声音不止“皇兄,连根拔起谈何容易,万一,”

    沉默中,只剩下漫长的风声。

    “可是一日当道,天下一日要受其荼毒。纵然是渺茫也要”

    “背水一战。”

    名字仿佛被风模糊了,可那“背水一战”四个字,却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慢慢从流云榭走出去,夕阳无限地照在身上,带着暖意,又似乎渐渐地凉下来了。

    我回了我的云芙苑,只是心中那份疑惑始终挥之不去。

    他口中要背水一战的,是谁。

    四月初十一早,洛阳王就要回洛阳了,我本想去饯行,但一想我若去,不合礼仪,索性没有去了。

    谁知还在五更天时,我在迷迷糊糊里蓦地听到有人在唤我,“嫂嫂”。

    五更天,天色微微的亮,透过轩窗,那里可见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我正要推门,听见那声音说“嫂嫂不用出来,天气凉,就这样,我们站着说说话就好。”

    我贴近轩窗,说“王爷怎么来这里了”

    “嫂嫂,昨日下午我看见你了,你是来看我的么我好高兴。只是不凑巧,皇兄他来找我议事。嫂嫂,你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么现在说也来得及的。”

    “我王爷,我听说你要回洛阳了。所以我昨日做了枣泥酥饼,想谢谢你那晚的外袍。”

    门外身影仿佛顿住。

    我说着就去取外袍。

    那黑金外袍我洗好叠起置放在衣柜里,匆忙间去寻出来。

    推开门,正瞧见满院蔷薇若血。

    那一袭流光绝艳的红衣,伫立在蔷薇之间,连翩的熹风将他衣袍吹得像花间的蝶。

    几乎能消融。

    他是一捧火,是一场淋漓的血雨,哪怕静立在此,也似乎挟来刚烈的天风。

    我抱着衣服,慢慢走近他,递给他,他垂眸看着我在笑,说“时间真是太快了。”

    他笑得很轻,似初五的上弦月,小小的一弯挂在那里。

    “还像初见那样。”

    他接过衣服,我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却闻他再次叹息“长安偌大,没有重吾的容身之处。天地浩大,予我的皆是冰冷。”

    我一愣。

    他说“长姐故去以后,母后益渐疏冷我,皇兄与我更是而我孑孓一身,便时常将嫂嫂当做我的至亲一样。你,可以抱抱我么让我在长安,可以不留遗憾地回洛阳去。”

    他口中的长姐,应是明昌长公主。

    我曾经听闻过这位长公主的风姿,却不曾及见她,她就已红颜薄命,逝在最美好的年华。

    幼弟思念长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点头,抱住他。

    他身上很暖和,大约是习武之人惯有的温度,他静静地那么任我抱着,乖巧极了,一瞬恍然。

    仿佛他不是那个“野心异动”的洛阳王,不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将军。

    他也只是个天地羁旅之人。

    “此去经年,应是”我说着说着,仿佛真的体会到了分离的痛苦,他的声音微微带着颤声,续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满院蔷薇摇曳似血。

    我听见他说,若是可以,他想早点遇见我。

    他放手得很慢,残余的温度染上我的衣裙。

    我说你等等。

    他点了点头。

    我跑进小厨房去拿我做的枣泥酥饼,想要烤热一点,可是太着急了,就烤糊了,拿出去时,他还乖乖站在那里。

    我快步走到他跟前,仰头看他,把食盒交给他“王爷,给。”

    我看见他对我笑,笑得纯粹又美好,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拟那一朵笑。

    那之后的很久很久,我都没有见到他了。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到了结案那日。

    大约因为窈贵嫔算是宠妃罢,久未在后宫露面的沈重因也到了掖庭的敬柏堂听案。

    将近五月,人间芳菲落尽,后宫二十来个嫔妃齐聚在敬柏堂,这次我不是位份最低的了,真好。

    他面上仿佛有些憔悴,听着李公公在那陈述案件,也一直神色淡淡。

    是近日国事太繁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旖旎风光

    我还是捧月。

    哈,这辈子除了上次皇上喊我起床的经历以外又双叒叕多了一次,皇上赎我出掖庭。

    别问,问就是我看李公公惊恐万分,几乎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确认眼前的是皇上,皇上笑得如沐春风。

    怀疑他刚从哪位娘娘寝宫出来。

    皇上赎我出了掖庭还一路带我回了云芙苑,并且吩咐我,叫我待会儿要在主子跟前暗示一下。

    暗示孕期三个月后可以做。

    他还郑重地说,不准泄露他的吩咐。

    我意识到皇上可能某方面的欲望需要疏解。

    皇上还拿了件超薄的纱衣递给我,说让主子等会穿这件,方便脱。

    “”

    我是沈重吾。

    我知道那件衣服不是我的,是哥哥的。

    回程的路上,我看着那霸气龙纹,你太粗心,龙蟒的差别还是没有分清。

    不过,也许有一天,我会穿上它,站在你的面前。

    正大光明地抱着你。

    哥哥说的是他的背水一战,而我,也有属于我的背水一战。

    从此天涯,愿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