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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正文完
    风承熙的声音有点紧绷。

    牢房光线幽暗,火把的光芒斜斜从风承熙身后照来。

    是个逆光的势态,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叶汝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这样了解他,都不用看他的表情,单听这几个字,便已经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她微微吸了口气,只“嗯”了一声,然后向风承熙身后唐远之道“阿堂哥哥,你是不是打算待此间事了,便当唐远之不曾存在过,做回张远堂去找文鹃姐姐”

    唐远之点头“是。”

    “”叶汝真,“那你快点去找文鹃姐姐吧,她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入宫之后家里人两度进宫看她,但文鹃一次也没有出现,这明显不大对劲。

    谢芸娘第一次入宫看宫看她的时候,叶汝真就让谢芸娘去铺子里取走那只锦盒。

    第二次入宫的时候,叶汝真问起文鹃,白氏说铺子里生意太忙,文鹃说走不开。

    这个理由显然很迁强,文鹃与她情同姐妹,姐妹出嫁了,怎么可能都不来看一眼

    唯一的可能是,文鹃已经知道了唐远之的身份,所以尽可能置身事外,不给姜凤声怀疑到唐远之身上的任何机会。

    唐远之脸上明显惊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风承熙道“张卿,去吧。”

    唐远之“陛下,大事尚未了结”

    “你给朕办的大事已经办妥了。”风承熙道,“接下来的事情朕自会处置,你去忙你该忙的吧。”

    说着,风承熙抱拳,深施一礼“这一礼,替散星诸君谢你。”

    唐远之眼圈微微泛红“陛下可还记得当日所言”

    风承熙“诸星聚火之日,与君同饮,不醉不归。”

    唐远之躬身还礼“臣会备好美酒,与陛下痛饮。”

    他转身离去。

    “阿堂哥哥”叶汝真忽然叫住他。

    唐远之回头。

    “万一文鹃姐姐还是着恼,你跟我说,我帮你一起哄好她”

    唐远之轻轻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一定很少这样笑。

    笑容和当初那个时常和文鹃一起带她出去玩的少年没有任何分别。

    唐远之离开后,风承熙问叶汝真“你没什么话想问我吗”

    “问你什么”

    天牢的火把映进叶汝真的眼睛,她的眸子柔润莹亮。

    风承熙无意识舔了舔嘴唇“我在蜀中的时候”

    “那时候你没有打算完全把我拉下水,自然有所保留。而且阿堂哥哥是你最大的一张底牌,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揭开,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风承熙开口有些艰难,“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怎么让唐远之取得姜凤声的信任。”

    风承熙的表情就好像被刀子捅了一下,但又无法反抗,脸上有一种认命的痛楚。

    “真真,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这地方竟然是康福的私宅。

    宅中书房里有一道暗门,暗门后是一间密室。

    密室中陈列着许多灵位。

    灵位上的名字用御笔常用的朱砂写就,叶汝真一看就认出了是风承熙的字体。

    “当年就在这间密室里,我召集了散星中所有人。”

    室室里没有窗,只燃着香烛,烛火微明,映着风承熙的脸。

    “按照父皇的原计划,他们将慢慢接近姜凤声,摧毁姜家。但姜凤声疑心甚重,他们当中的人即便混进姜家,也近不了姜凤声的身。”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的计划。”风承熙的声音飘忽得很,“我说我要问他们借一样东西,好为张卿打造一块通行金令,直达姜凤声身侧。”

    “那样东西,就是他们的性命。”

    风承熙顿了顿,像是要停一停,才能把话接着说下去。

    “他们每一个人都向我交付出了他们的性命,在张卿一家家去找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逃离。”

    叶汝真没有说话,轻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肩上。

    “真真,这就是真正的我,那些血不是沾在张卿手上的,而是沾在我手上。”风承熙道,“这么多年,我让康福在供奉他们,自己却从来没有进来过,因为我不敢见他们。”

    “现在你可以了。”叶汝真轻声道,“他们没有白死,你的计划成功了。”

    “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想,只要能扳倒姜家,他们便是死得其所。但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其实不是的。除去父皇的散星大计,他们还有自己的人生。他们不仅是父皇和我的臣子,还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夫君、别人的丈夫。但当初我在此地下令之时,全没有想过。”

    在那时候的他看来,一切皆是棋子。

    是在遇见叶汝真之后,他才开始感觉到日升月落,四季变幻,花开花落,衣增衣减。

    才开始感觉到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叶汝真静静地抱着他,细算一下,当散星中人找到他时,他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罹患奇疾,身世成谜,跌落泥地。

    这群人是先皇为他洒下的一片星辰,在他最黑暗的时候照亮了他。

    他抓住了这把光,将之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在淬炼了许多年后,捅向了姜凤声。

    他赢了。

    凭着他的天赐的才智,凭着他在阴谋深处养出来的冷酷与狠毒。

    “你后悔吗”叶汝真问。

    “不后悔,若是再来一遍,当初的我一定还会这么做,因为这是唯一的路。”

    风承熙道,“我只是”

    “只是担心我知道你这么狠,会害怕”

    风承熙没有回答,叶汝真只感觉到他的背脊僵了一下。

    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好软。

    “若是有人去打老虎,我不会说他对老虎那么狠,砍得那么深,因为我知道,若是不把老虎打死,死的就是他。”

    叶汝真道,“我其实只有一件事想问。”

    风承熙回过身,“你问。”

    “你之前在牢里,跟姜凤声说你身上的噬心蛊已解,是真的吗”

    叶汝真问完,风承熙便微微抬了抬眉头。

    叶汝真一见,立即道“这回若是骗我,我可要生气了。”

    “”风承熙忽然发现有点不妙,叶汝真简直炼成了火眼金睛,“那自然是骗他的。”

    叶汝真点点头。

    所以他必须留着姜凤声一条命。

    否则母蛊一死,子蛊必定疯狂。

    叶汝真从外面屋子里找了一壶酒,递给风承熙。

    “既然来了,就先祭他们一回吧。”

    风承熙接过了酒壶。

    叶汝真出来,轻轻掩上门。

    那是风承熙的过往,是风承熙的愧疚。

    在那里,风承熙会与冷戾的少年自己相遇,隔着那么多道灵位,他们一定有话要说。

    祭天台之乱发生时只用了数个时辰。

    但余震波及了数月之久,更远一点年,数年数十年的时局皆由此一变。

    大央立国已久,各种冗职冗官多不胜数,每个衙门都臃肿不堪,运转迟钝。这次随着姜氏倒台,原属姜家派系的官员革除了一大半,各府司衙门瞬间焕然一新。

    再加上唐远之多年人有些栽培,能吏们虽然因为世家的压制而未居高位,但已经是各衙门中的主心骨,如今身上的官职往上提,也算是实至名归。

    姜家倒台,姜皇后自然也受到牵连,被废黜后位,赐白绫。

    宫中再没有姜凤书,叶家却娶了一位新媳妇,名唤如月,生得国色天香,据说曾是女伎。

    这场婚事一开始就受到了叶氏夫妇的反对,但据说两人见到如月,呆了半晌,当场差点儿下跪。

    毕竟二人入过宫,见过皇后。

    后来二人这样跟亲戚们解释自己的失态“没办法,媳妇着实是生得太好看了些。”

    这点亲戚们不得不信。

    跟着夫君出来做客的新媳妇,美得国色天香,人们说,就算是去宫里当娘娘都使得,难怪叶汝成当初死活要娶。

    且又得了云安公主的眼缘,认作义妹,身份从此不同,谁也不敢再提“青云阁”三个字。

    此时已经入秋,云安公主的肚子已经老大,平日里安心待产,极少出门,但自己“义妹”成婚,少不得还是要去叶宅。

    太后跟在云安身边,眼珠子像是粘在了云安身上,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阿偌则比太后更小心,两人一左一右地,被白氏笑话是“菩萨身边的左右金刚”。

    太后应该听不懂白氏的玩笑,但自从疯了之后,她的笑容倒比从前更多。

    回宫时夜已经深了,风承熙下马车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顿,袖子掩住了口。

    叶汝真转头让康福去取斗篷,说秋深了,风好冷。

    等取来斗篷,风承熙已是谈笑自如,只除了衣袖上多了一点暗色的痕迹。

    叶汝真的视线从上面滑过,像是没看见。

    噬心蛊,无解。

    暂时克制噬心蛊的明心蛊好像也快要失效了。

    了然大师用四个字形容风承熙此时的脉相油尽灯枯。

    昔日的仇可以报,但昔日的伤害却永远没办法修复。

    风承熙咯血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越来越短,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还越来越喜欢小孩子,今天席上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只有两岁大,生得玉雪可爱,风承熙抱着他问叶汝真“你看,瑞皇叔家的那个小孙子,是不是有点像他”

    祭天台之事平息后,风承熙论功行赏,按照约定,给瑞王所有的儿子都分封了土地。

    但分封的全是蜀中的土地。

    也就是说,现在一整个蜀中被切成了七八块,瑞王的儿子们一人一块。

    再加上那份圣旨里说的,子子孙孙皆世袭之,每一代的孙子们还是人人有份。

    这么切下去,最后子子孙孙们能得一亩地就算不错了。

    瑞王当场哭出了一缸眼泪,但此时后悔也晚了,风承熙已然是大权在握,江山稳固,他要是敢乱动弹一下,风承熙能让他连一亩地都不剩。

    瑞王连夜带着家眷赶往京城,拿出十二分的诚意表忠心,说自己这辈子就待在京城不走了,只求陛下收回成命,别再分封了。

    叶汝真知道风承熙在想什么。

    他已经在考虑过继的事。

    “是挺像,不过我觉得这个更可爱。”她当时笑眯眯答,还在孩子脸上捏了一把,孩子张嘴就咬在了她的手指上。

    别说,乳牙咬人还挺疼。

    他们好像已经有了一种默契若死亡终将来临,那就趁着没死之前尽情快活吧。

    次日,两人在御花园摆了桌点心,一边喝着茱萸酒。

    秋季菊花盛放,满园皆是菊花凛冽的香气。

    郎将大人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小小一团毛茸茸全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大鹅,在御花园里称王称霸。

    园丁们需要羽林卫守护才能修剪花木。

    好在此时鹅大爷们并不想理会人,都在湖中沐着阳光游来游去。

    两人在一起照样有说不完的闲天,风承熙枕在叶汝真的膝上,张嘴接过叶汝真递过来的一块绿豆糕。

    绿豆糕明明已经快到他的嘴边,却拐了个弯,进了叶汝真嘴里。

    风承熙不满意“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么甜的吗最近怎么比我吃得还多”

    要知道宫里的甜食都是按风承熙的口味做的,其甜度足以腻死蚂蚁。

    叶汝真又吃了一块,“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不行吗”

    这话刚说完,风承熙便撑起身,一口吻住她。

    满嘴都是绿豆糕,甜蜜得要命。

    风承熙好不容易放开她,眉眼皆带着笑意“行,怎么不行来,再吃一块。”

    叶汝真红着脸拿一块糕堵住了他的嘴。

    两人玩闹了一阵,叶汝真道“风承熙,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天很蓝,风很香,叶汝真很近。风承熙觉得这一切再好不过,做什么都行。

    叶汝真拿出帕子,把风承熙的眼睛蒙上,在风承熙脑后打了个结。

    然后再将风承熙的双手双脚都捆上。

    风承熙由她折腾“我听人说过,有些人穷凶极恶,会蒙着别人的眼睛练飞镖。娘娘,您不会要拿我这么练吧”

    “哼,能陪本宫玩,是你的福气。”叶汝真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一会儿就算疼也给本宫忍着,知道吗”

    风承熙忍笑。

    然后就感觉到手腕上一下刺痛,叶汝真竟然真的割伤了他。

    “真真”

    风承熙意识到她想玩真的,挣了挣没挣脱,绳子居然捆得挺紧。

    等等,她从哪儿来的绳子

    这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

    “真真,”风承熙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划开风承熙手腕的是一把精巧的小刀,上面还沾着风承熙的血迹,叶汝真握着它,在自己的手腕上同样拉了一刀。

    血瞬间流了出来。

    她放下小刀,带血的手握着风承熙同样带血的一只,两道伤口彼此凑近。

    然后她也在毡垫上躺下,头枕在风承熙枕上在风承熙身上,就像平时躺在一起说话时一样。

    “别怕,就是玩个小游戏。”

    “你到底想做什么”风承熙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告诉你,噬心蛊无药可解,不管你做什么都没用”

    叶汝真“嗯”了一声,“知道,都说了是玩游戏了,据说这叫血契,这样坚持得越久,生生死死在一起的时间就越长。”

    噬心蛊确实是无药可解。

    但她从阿偌那里听到了一个办法。

    延续自身是蛊虫的本能,风承熙作为宿主已经撑不住多久,这时候若是有新鲜的血肉出现,它可能会另觅宿主。

    但直接转移宿主风险极大,蛊虫对血液的要求极高,新宿主必须心甘情愿,在清醒状态下全身放松,不能有一丝抗拒。

    而且,即便有人愿意如此,万一蛊虫不喜欢新宿主血液的味道,一样会失败。

    所以她要吃很多的甜食,最好让自己的血跟风承熙的一样甜。

    风承熙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骗到了,没有再挣扎。

    帕子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剩半截挺拔的鼻峰,以及微红的薄唇,锋利的下颔线。

    风承熙,对不起,我又要骗你了。

    你真的好好骗啊,一骗一个准。

    也许,他比她更想要这生生死死永远在一起吧

    绑住他的眼睛真好。

    叶汝真心想。

    这样无论她怎么看他,他都发现不了。

    她逼着阿偌用龙神起誓,不许在风承熙面前提起此法。

    这样一来,在他的心里,她永远也不可能替他解蛊。

    忽地,风承熙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我想亲你。”

    风承熙微微一笑,“何时这么客气起来”

    他一低头便准备地吻住她的唇。

    叶汝真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吻得微微颤栗。

    风承熙忽然僵了一下,然后猛地松开她的唇,剧烈地挣扎起来。

    贴合在一起的手腕因而分开。

    “风承熙你干什么”

    叶汝真一开口就发现不对,若只是个游戏,她的语气不该如此急迫。

    可已经是晚了,风承熙在吻她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叶汝真,你是不是背着我去找了阿偌他跟你说什么了我告诉你,蛊虫之事,玄乎其玄,不管你想做什么,每一步都在赌命”

    “你别乱动行不行”叶汝真道,“你听我说,这个法子能行就行,不能行也无所谓。噬心蛊在人身上要发生好多次才会要人命,现在姜凤声的母蛊离我们远远的,我只要天天吃喝玩乐,心情舒泰,根本就不会发作,子蛊会好好待在我身上,搞不好还能陪我长命百岁”

    “叶汝真”

    “好好好,一百岁是有点夸张了,但你从被种下蛊到此时可是有十多年呢,我好端端地活个十多年,万一觉得不舒服了,你养好了身体再帮我把蛊虫引过去不就好了吗”

    叶汝真真道,“咱们就当是养孩子,你养几年,我养几年,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

    “你不懂”风承熙不顾一切地挣扎,绳子磨破了皮也不停止,“你根本不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真真,我不要你受那种罪,永远也不要”

    “别动”

    叶汝真蓦地大喊一声。

    风承熙挣扎得越厉害,手腕的血便流得越多,叶汝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此时只觉得满手沾腻。

    然后,她看见了伤口里多了一个东西。

    像是一条透明的丝线,因为浸在血里,才有了形状。

    蛊虫

    她刹那间明白了,蛊虫更喜欢安稳的情绪,所以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狂乱,而此时风承熙越是挣扎,它便越是感受到新血肉的吸引。

    风承熙看不见,但风承熙大概猜到了。

    他抬起被捆在一起的双腿,想将叶汝真踹开。

    但吃了目不能视的亏,被叶汝真先发制人,先他一步骑到了他身上,将他死死压制住,将手腕凑近。

    “叶汝真”风承熙嘶声道,“别逼我恨你”

    “恨就恨吧。”叶汝真的心情有点微茫,有点辛酸,她不知道蛊虫入体到底会怎样,但如果能救风承熙,那就值了。

    手腕伤口感觉到一丝蠕动。

    她的心里本能地一紧。

    蠕动立即停止了,蛊虫甚至开始往回缩。

    叶汝真立即深呼吸,让自己尽量放松,她闭上眼睛,努力去回想所有让她愉快的东西。

    比如那家香汤铺子里的甜汤。

    比如那盒胭脂。

    比如偏殿里高高的书架,光柱里的细尘。

    比如风承熙微笑的样子。

    叶汝真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手腕上那诡异的蠕动感再一次开始了,她遵照阿偌的教导,一点一点将手腕拉开。

    蛊虫会做出选择,离开被放弃的旧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耳边嘹亮的一声,“嘎”

    叶汝真吓了一跳,正后悔这一下会不会把蛊虫吓回去,手腕上便一阵剧痛,大鹅郎将竟然狠狠啄在她的伤口上。

    叶汝真因为爱吃鹅脯,所以院房有鹅便要去玩一玩,自小练出一身手擒鹅颈的绝活。

    鹅们在她面前手到擒来,还从来没有被啄过。

    一直听人说鹅啄人很疼很疼,此时她才明白,真他妈疼

    身体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她抱着手腕惨叫出声,全身的汗都炸了出来。

    但眼角余光,隐约瞥见那郎将嘴角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微一晃,然后就消失在那长而硬的嘴巴里。

    叶汝真“”

    “叶汝真”

    风承熙扑过来抓住他,他挣脱了绳子,绳子上血迹斑斑,一半是伤口的血染的,一半是挣扎的时候磨破了皮蹭的。

    此时他两眼通红,但单纯是因为痛楚和愤怒,不再是因为心疾,眼角也没有了之前异样的红晕,他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恨不能将她掐死,“我要杀了你你不要逼我杀了你”

    叶汝真轻笑了一下。

    怎么蛊虫没了,这人发火的词儿还是老样子啊

    “怎么引出来你告诉我怎么引出来”风承熙的脸色铁青,极其吓人,“快告诉我”

    “不用了”

    “你说”即使已经没有蛊虫,风承熙还是状若疯狂,“再不说,我就诛你九族你喜欢的人一个人也休想跑”

    “我喜欢你啊,”叶汝真看着他认真道,“最最喜欢你了。”

    她身上沾着血,发髻将就挣得纷乱,衣裳也乱七八糟,一只大鹅在她身边昂首阔步,这景象实在跟美好沾不上边。

    可在风承熙眼里,世间所有的美好加在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

    “真真”风承熙的眼眶通红,泪水难以自控。

    “咳,我知道你很感动。”叶汝真道,“但你最好别哭,因为蛊虫可能没了。”

    风承熙“”

    “可能被郎将吃了。”

    这话叶汝真说得有点恍惚,因为实在是没想到的。

    所以,蛊虫也是虫

    是虫,就能被吃

    风承熙起先根本不信。

    叶汝真知道自己前科太多了,赶紧让阿偌找人来。

    阿偌的使团里就带了蛊师,蛊师拿出两碗乌漆抹黑的浓稠药浆,让两人喝下去。

    那玩意儿又浓又稠口感十分恶心,叶汝真才喝了一口就作呕。

    风承熙倒是喝得快,喝完只盯着叶汝真,大有叶汝真少喝一口他就要撬开她嘴巴往里灌的架势。

    叶汝真痛苦地把药喝完了。

    甚至觉得引蛊都没这么苦的。

    蛊师掏出了一只玉盒,里面有一只碧绿小虫,一动不动,似在沉眠。

    蛊师将小虫凑近两人。

    小虫团成一团,毫无反应。

    “恭喜二位。”蛊师道,“二位身上未中蛊毒,一切正常。”

    风承熙一把抱住了叶汝真。

    抱得极紧,紧得叶汝真喘不过气来。

    叶汝真亦是高兴得不得了,但很快她有了另一种感觉。

    “等等你松松”叶汝真道,“我想呜”

    在这个大喜之刻,叶汝真吐在了风承熙怀里。

    风承熙向来最爱干净,叶汝真起身就要站起来,第二口又汹涌而来,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盆刚端来时,又吐在了风承熙身上。

    “对不”叶汝真一句话没说完,肚子里再度翻山倒海,停不下来。

    “没事,不急,吐出来就好了,”风承熙轻轻替她拍着背,语气缓和,但面向宫人却急迫的得很,“传御医快”

    宫人急步而去,风承熙只觉得每一瞬都无比漫长,猛地将视线对准了正欲告退的蛊师,“你们会诊脉吗”

    蛊师摇头。

    “你们怎么看妇人有没有身孕”

    “有喜蛊。”蛊师掏出另一只小盒。

    “”叶汝真忍不住想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只盒子。

    这次盒出来的是一只淡粉色的小虫。

    蛊师先用针尖在叶汝真指腹上扎了一下,挤出一滴血,将小虫放上去。

    风承熙一生受蛊虫折磨,见不得这种景象,身体立时绷紧,想要蛊师住手。

    但叶汝真握住了他的手。

    叶汝真的手温暖而柔软,声音也是。

    “我发现了,蛊虫有很多种,并非都是拿来害人的。”叶汝真轻声道,“说起来,真正害人的,不是虫,而是人。”

    风承熙眼睁睁看着那只粉色小虫吸饱了鲜血,然后慢慢变成通红。

    “恭喜陛下和娘娘,”蛊师道,“喜虫变色,娘娘有喜上身。”

    叶汝真呆住了。

    和风承熙在一处这么久了,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她还以为是风承熙的身体不能要小孩,便就不再想这回事。

    风承熙此时倒是镇定,即刻命人颁赏。

    蛊师赏的是头一份,甚至给他留了一份御医的官职,只要他愿意,便可以留在大央皇宫。

    再是叶汝真身边服侍的宫人,每人都连升三阶,俸禄再翻双倍。

    叶家上下自然也有重赏,百官亦皆有赐物。

    叶汝真在旁边听着,心想在皇家怀个孕要这么大阵仗吗当初姜凤书好像没有吧

    然后就听到风承熙在说“大赦天下”,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不管风承熙神情再怎么端庄,措词再怎么古奥,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他高兴疯了。

    “陛下,”叶汝真扯了扯他的袖角,决定在宫人面前保住他的面子,“要不,咱们先去洗洗,再行颁赏”

    “好好好。”

    风承熙眉眼一片喜气,笑得明亮灿烂,让叶汝真怀疑哪怕她现在说“我们先去死死”他也会说“好好好”。

    风承熙的意思是要帮叶汝真洗,或者像平时那样两个人一处洗。

    这个要求被康福拒绝了。

    康福经验丰富“嫔妃有孕之后是不能侍寝的,亦不能近身服侍。这规矩不是为了陛下,而是为了嫔妃。陛下若是真心疼娘娘,这种时候就千万要离娘娘远一点。”

    风承熙“”

    毫无疑问,这是乐极生悲的噩耗。

    浴斛里的水温刚好,水面的花瓣从活血养颜的玫瑰换成了安胎宁神的茉莉。

    叶汝真坐在浴斛中,手放在小腹上。

    这一天里的惊喜太多了,好像做梦一样。

    忽地,隔壁屋子的房门“哐当”一下推开,紧跟着风承熙的声音传来“再命升御花园郎将为御花园上将军,加赐九锡,世袭忠毅侯,其妻赐一品夫人,其子各赐同进士出身”

    叶汝真“”

    这阵疯怕是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