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洛阳这句话说得并不大声,却仿佛有了一种掷地有声的重量,引得那边正在争论的人都愕然地转头看了过来。
就连那个一直像是个木偶一般,任由其他人拨弄,几乎不给任何回应的女孩,也停下了手里撕纸钱的动作,转头看了过来。那爽呆滞的、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
那边,李家的亲戚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底都是不服气,但要说跟城里来的大老板叫板,似乎也缺少了几分勇气,彼此用眼神示意着,希望能把别人推出去。
可惜大家都这么想,所以竟没有人站出来。
李炜只看了巫洛阳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了自家的亲戚们,见他们沉默下来,在一种不安的氛围之中交换着视线,便又低下了头。
巫父也很吃惊,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家乖女儿,又看了一眼跪在灵前的女孩,不太确定地问,“你想让她到我们家来?”
“嗯。”巫洛阳点头。
巫父又是惊讶,又是欣慰。他这个女儿,从小就有一点霸道的性子,用老辈人的话来说,就是“独”,地盘意识十分强烈。
自己家,她是绝不愿意叫陌生人进来的,巫父有时带朋友回家谈事,总要面对女儿的冷脸。而在家庭内部呢,巫洛阳自己的房间,也是绝不让其他人进入的,就连打扫的阿姨都不要,而是自己亲力亲为。
从她两三岁起,父母进她的房间,都要先敲门提醒了。要是不敲门直接进去,甚或动了她的东西,那可不得了了,不闹个全家天翻地覆,那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她这样的个性,自然是很难交到知心的朋友了。
据巫父所知,他这个女儿,就算在学校,那也是没人敢惹的小霸王。没人敢惹,自然也没人敢靠近。
虽然巫洛阳看起来并不在意,但做父母的自然难免为此忧虑,生怕孩子在成长的关键时期,心理上出现什么问题。
现在她竟然主动开口,要把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带回家,怎不让巫父欣慰?
所以虽然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但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那也好,你们同龄,以后可以做个伴。”
听到他这么说,李家的亲戚们终于坐不住了。
巫洛阳开口,他们可以当是小孩子不懂事。可是巫父开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几人对视一眼,终于壮起胆子道,“巫老板,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巫父说,“老李是在我们家的矿上出的事,他的身后事,我出钱搬了,他的女儿,我也养着。”
他说到这里,抬高声音,看向周围的人,“大家放心,该我姓巫的承担的责任,绝对不会推辞!”
周围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们村子靠近矿山,大家都是在矿上讨生活,对于可能会遇到意外这件事,都是心里有数的。不过这世上做什么没有危险呢?就算什么都不做,走在路上也可能会出车祸,对于这些村里人来说,能走的路不多,有机会用自己的力气换养家的费用,已经比地里刨食强得多了。
正因如此,大家也见多了各种意外。
人活着的时候,自然能自己找钱。但人没了,后事如何,就全看老板的良心了。
在诸多的矿老板中,巫父算是很有良心的那种。至少出了事,他会亲自过来处理,给的赔偿也大方,现在连李家留下的孩子都愿意抚养,就更令人赞叹了。
试想,谁不愿意自己碰上这样一个好老板呢?
“这是我们老李家的孩子,李家人还在呢,怎么能让巫老板你来养这孩子?”李炜的姑姑连忙大声说,“那我们这些人成什么了?”
村民们又低声议论起来。
要说,这些亲戚们怎么突然就这么热情,个个都想关照李炜,自然是为了那一笔赔偿款了。
原本大家不想理会,对李炜避之唯恐不及,那是因为早在李父死之前,为了给李母治病,李家的家底就都已经被他掏空了,不仅如此,还向亲戚们借了一大笔钱。李父正是为了还债,才去矿上干了最危险的一份工。
如今人没了,债没还完,留下李炜一个孩子和这栋又破又旧的老房子,谁敢沾手?
但是巫老板带来了赔偿款,那就不一样了。
就刚刚他们谈妥的数字,还债绰绰有余,剩下的也够一家人在这个小地方吃香喝辣、受用不尽了。这样的好处,谁不眼红?自然都想把代表了这一大笔钱的李炜弄到自己家里。
谁知道李炜油盐不进也就算了,巫老板带来的那个女儿居然还横插一杠子,真要让他们把人带走,那岂不是鸡飞蛋打,什么好处都没了?
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村民们其实都清楚。
但是李大姑这话说得也不算错。李老三是没了,但李家还有那么多人在,就让人把孩子带走,也不像话。
巫父笑着道,“我知道你们各自家里也都有难处,养这个孩子力有未逮。你们放心,李炜到了我家,我不会亏待她的。再说,孩子现在还在上学,城里的教育资源比这里好一些,对她也有好处。你们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大姑皱起眉头,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虽然是想要钱,但面子还是要抹平的,明面上他们肯定都是为了李炜好。
她不说话了,李炜的小叔却没什么脑子,生怕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于是直愣愣地嚷道,“巫老板,咱们刚刚可是已经说好了的,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种办法,赖掉赔偿款吧?”
李家人闻言眼神闪烁,显然这么想的并不是一个人。
巫父笑了一下,“大家放心,我听说李炜家里还欠了亲戚朋友不少外债,这钱,现在我就可以帮她还上。剩下的,请村干部做个见证,直接去银行给李炜开个户,钱存在里面,存个五年的定期。五年后她就十八岁了,正好是上大学的年纪,可以自己支配这笔钱。至于她这些年的花费,自然都是我家里来出。”
这个安排可以说是很周到,也很大方了。
李家人暗暗着急,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反驳,那边已经有村民不好意思地站出来,“巫老板,那债真的今天就能还?”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有借了钱给李老三的,便都纷纷附和。
在葬礼上要债,显然是很不体面的一件事。巫老板来了之后,大家对这笔钱就不是太担心了,就打算等事情办完了再提。
虽说也有人担忧,钱一旦落到李家这些亲戚手里,再想要出来就难了。
结果峰回路转,巫老板要当众还债,那他们当然也想尽快把钱收回来,免得后面又起波折。
巫老板是有备而来,立刻就让司机拎过来一个装满钱的箱子,只要有欠条,立刻就能了账。
李家的亲戚们看着一沓沓的钱被人拿走,心都在滴血。
早知道就先让这个巫老板把钱吐出来,再商量李炜的事了。
那时候他们可没想到有人横插一脚,所以互相看对方都是竞争对手,自然不放心。钱拿过来容易,但谁来保管?这就是有说头的事了,所以都想着先定下来李炜的去向,再和巫老板交接。
谁知一时疏忽,就造成了现在这进退不得的局面。
对上那位从城里来的巫老板,他们多少有点打怵,对于要到李炜的抚养权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
李大姑眼珠一转,又起了一个念头,走到领钱的队伍后面,也排起了队。
剩下的几人先是有些惊愕,继而就反应过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于是纷纷跟上。想把所有的钱都弄到手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换个办法,能弄到一点是一点。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老三借了我五万块。”李大姑往桌子前一站,大声说。
巫父看了她一眼,“借条呢?”
“您说啥呢?”李大姑尴尬一笑,“兄弟姐妹之间,写什么借条?借钱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排在李大姑后面的几人,立刻出声声援。
李大姑不需要借条,他们当然也就不需要了。而且眼看箱子里的钱还剩大半,他们索性狮子大开口,在李大姑五万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些。
仗着死无对证,他们什么都敢编。
周围的村民们都有些狐疑,不太相信李大姑会这么大方,但他们也没证据,就不好在这时候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巫父皱了皱眉。
其实他认为,拿不出借条,这些钱根本就是编出来的。但是这种事,你没有证据证明它是真的,却也没有证据证明它是假的,就比较麻烦了。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花钱消灾的时候,巫洛阳忽然拉着李炜从灵堂里走了过来。
“爸爸,别给他们钱,他们在说谎!”巫洛阳大声说。
“小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讲的!”眼看即将到手的钱要飞了,李大姑立刻气势汹汹地朝巫洛阳瞪来,“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是不懂什么,但是李炜的父亲一定懂。”巫洛阳将一个破旧的笔记本丢在面前的桌上,“李叔叔借的钱,都记了账,就在这个笔记本上。”
巫父闻言,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
有证据,这事就好办多了。
李家的亲戚们也没想到李老三会记账,顿时都慌了起来。
如果没有证据,他们咬死了自己就是借了钱,那这事不管闹到哪里,他们都是有理。但是有了这个笔记本,就算他们继续坚持自己的说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特别是大家打开笔记本一看,发现这李老三实在是个有心人。他是按照还款的先后顺序记的账,甚至有非常详细的还款计划。如果自家亲戚也借了钱,他不可能一个字都不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为了避免将来这些亲戚们又找李炜的麻烦,巫父索性报了警,当着警察和村干部的面,跟村民们销了账,又将剩下的钱用李炜的名字存了五年定期。密码是李炜自己输的,卡暂时交给巫父保管——这是为了避免有人为了钱,不停地去骚扰李炜。让他们知道她手里没钱,就会消停多了。
结束了这个小小的插曲,葬礼还在继续。
不过那些事,都跟巫洛阳和李炜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李炜年纪太小,除了守灵之外别的事都不用她操心。巫洛阳呢,她在这里完全是个局外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索性就陪李炜蹲在灵堂里,帮她烧纸钱。
突然,一直沉默的人说了一句,“谢谢你。”
之前正是在巫洛阳的提醒下,她才想起父亲有个记账的本子。李炜偷看过,知道自家亲戚一分钱都没有借出,便及时将之拿出来作为证据。
“不客气。”巫洛阳朝她一笑,“现在我们是一边的嘛,我当然要帮你。”
李炜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沉默地将纸钱一张张撕下,投入火盆之中。燎起来的火焰烫得她脸疼,眼底一片干涩的刺痛。
在永无止尽的枯燥重复中,白天过去,黑夜降临。
晚饭后,来帮忙的村民们陆续离去,外面的喧闹与嘈杂渐渐安静了下来。
其实今晚,李家的近亲们应该要留下来,跟李炜一起守灵的。但大概是因为被揭破了没有借钱却想拿钱的事,他们既没脸见人,又暗恨坏了自家好事的李炜,自然不会留下。
所以此刻,灵堂里一片冷寂。
李炜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肩上一沉。转头看去,却是巫洛阳困得睡着了。
之前巫父来过一次,问她要不要找个地方睡觉。巫洛阳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很难习惯这里的床,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有责任陪伴李炜,便拒绝了。
结果还是没熬住。
好在这个季节不算冷,而且面前就是火盆,李炜想。
怕惊醒了肩上的人,她放慢了撕纸钱的动作,思绪也开始漫无边际地飘了起来。
她不知道巫洛阳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但李炜知道,正是因为那句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那些本来裹挟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几乎窒息的压力,忽然之间都消失了。
这让李炜轻松又茫然。她这个年纪倒大不小,说不懂事,但她已经经历了两位至亲的死亡,过早地意识到了人生的残酷,说她懂事,可是对于自己、对于将来,李炜依旧没有任何概念。
她像是一片被风卷起来的树叶,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但是此刻,也许是因为肩膀上这一点清晰可辨的重量,李炜终于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脚踩实地的状态,不再飘忽和茫然。
未来依旧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但是……
她偏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火光之下,巫洛阳睡得十分安稳,她虽然和李炜同岁,但与灰扑扑的李炜不同,已经显露出了一种非同一般的美丽,像是落入人间的天使。
大概她真的是天使,李炜心想,所以待在她身边,才会让人这么安心。
……
葬礼结束之后,李炜就带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坐上了巫家的车。
村里不少人都来送她,但李家人一个没来。
这一点倒是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甚至对于他们没有出现,众人都觉得这样反而更好,要不然再闹一场,也是难看。
反正李炜这一走,估计是不会回来了,跟村里的这些人很难再有什么交集,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跟他们打交道。
车子很快上路,开了几个小时,才终于回到巫家所在的冰市。中间还在高速服务区停下来吃了一顿饭,不过李炜没有胃口,只喝了一碗蔬菜汤。
一路上,她都表现得很沉默,好在无论是巫父还是巫洛阳,都可以理解她的这种情绪低落。
巫家的房子在市里最有名的别墅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不过此刻,李炜还不懂得这些,她只知道巫家的房子是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那种大别墅,有整齐的道路,漂亮的花坛和造型典雅的三层小楼,室内光线通透,地面纤尘不染,精致、昂贵,让她不敢踩上去。
特别是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漂亮得像是画上的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很好闻的香气的巫妈妈,李炜就更是手足无措了。
好在巫洛阳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让她有了一处可以借力的地方。
“总算回来了。”巫妈妈迎上前,先抱了一下丈夫,然后是巫洛阳,最后竟然也抱了李炜一下。
整个过程李炜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被按在这个又香又软的怀抱中,完全不知所措。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的妈妈是这样的。
她的妈妈当然也很疼她,但是这种疼爱,表现在饭桌上把肉夹进她的碗里,写作业的时候给她送上水果,会提前很久就为她的学费从哪里来操心……但是在李炜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妈妈拥抱自己的画面。
不过,既然这是天使生活的地方,一切好像又都理所当然了。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澡。
李炜被巫洛阳拉进了同样干净漂亮的浴室里,巫洛阳很有耐心,一样一样教她使用各种电器,确认她可以自己洗澡了,才离开,过了一会儿,又带回了一套没有开封的睡衣。
“我的衣服你穿不上,这是我妈妈的。”巫洛阳从门外探头进来,说,“没有穿过,你先将就一下,明天再去给你买衣服。”
李炜抿着唇,想说不用,但没等她说出口,巫洛阳已经退出去了,还替她关好了门。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穿着这样的衣服住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合适,或许还是应该接受新衣服。只是这里的一切都透出一种让李炜不安的昂贵,也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所以,到巫家的第二天,李炜就病倒了。
其实这病并不是没有来由,毕竟她先后失去了两位至亲,又经历了亲戚们的一番闹腾,最后突然来到了陌生的环境,身体应激之下,自然会出现一些问题。
不过巫家人还是很紧张的,直接把人送去了医院。
等李炜醒来时,已经是在四面白墙的病房里了。巫洛阳坐在床边,正在翻看一本书,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醒了!”
李炜张嘴想说话,才发现嗓子里像是被砂子刮着一样的疼。
她用了一点力气,才发出声音,“我怎么了?”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但实际上,听在巫洛阳的耳朵里,却是如同蚊蚋一般,她凑近了一些,问,“你说什么?”
“我说……”李炜艰难地清了清嗓子,这一次声音大了一些,“我怎么了?”
“你生病了。”巫洛阳说,“高烧41度,要不是被我发现,说不定现在已经烧成傻子了。”
她说着站起身,先是用手背试了一下李炜的额头,感觉没那么烧了,但还是不放心,于是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支体温计,递给她,“来,量一下。”
三十八度,还是略微有一点烧,但显然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巫洛阳收好体温计,重新坐下来,“我爸妈本来也在,不过他们都有工作要忙,所以就先走了,估计晚上才会过来。”
一句话说得李炜更加不安了,她低头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巫洛阳有些莫名其妙。
李炜说,“我一来就生病,给你们添麻烦了。”
“生病又不是你想的。”巫洛阳说,“照你这么说,你一来我家就生病,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跟你道歉?”
“当然不是!”李炜急了,“这怎么能怪你们呢?”
“那以后就不要说这种话了。”巫洛阳说,“既然你来了我家,就是家里的一份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不喜欢听。”
她一板起脸,李炜比她还要慌,连忙点头,“好,我记住了。”
“这就对了。”巫洛阳立刻重展笑颜,“快到饭点了,我让人送饭过来,你想吃什么?”
“我……”李炜本来想说“我随便”,但不知为何,说出口之前,她本能地觉得这不会是巫洛阳想听到的,于是踌躇了一下,改成了,“我想喝粥。”
“病人确实应该吃得清淡点。”巫洛阳点头赞同,然后出去打电话了。
等午饭送来,李炜才意识到,巫洛阳口中的粥,和她所想的粥,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这碗粥不仅是用鸡汤熬的,而且里面还加了很多养身的药材和食材,一眼看去几乎看不到米粒在哪里,闻起来香气扑鼻,吃起来口感和味道也很丰富,完全不是清粥能比拟的。
一碗粥喝得李炜微微出汗,巫洛阳见状,连忙把人塞进被子里,生怕她被风一吹,又着凉了。
李炜想说自己的身体没有那么糟糕,但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她,说这种话,显然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于是只好闭嘴。
养病实在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李炜躺在床上睡不着,很快就百无聊赖了起来。
巫洛阳见状,将自己手里的书借给了她。
李炜接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本世界名著,她只听过名字,但没看过。
她在镇上念初中,学校的条件不能说很差,但跟城里肯定是没法比的。虽然也有一个阅览室,可是很多书都没有。
李炜把书拿在手里,翻了两页,见巫洛阳坐在旁边,又问,“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我已经看过了。”巫洛阳说,“只是没是做,打发时间。”
“那你看吧。”李炜立刻把书递了回去,并且故意闭上眼睛说,“我不是还在低烧吗,看字眼晕。而且老师也说,不能躺着看书,把眼睛看坏了。”
“那这样好了。”巫洛阳想了想,说,“我念给你听,这样我们就都不会无聊了。”
李炜连忙睁开眼睛,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吗?”
她也在书上看过,家长们会在小朋友睡前给ta讲故事,念故事书,但这显然是李炜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当然可以。”巫洛阳翻开书,“那我开始了。”
她念书的语调,跟说话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字正腔圆,吐字清晰,而且还有一种令人很舒服的节奏和韵律,听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
李炜躺在床上听着,有些受宠若惊的窃喜,又忍不住想,原来生病的待遇这么好……
有事情做,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晚饭还是送到医院来吃的,不同的是,巫父和巫母都赶了过来,围在病床旁,陪着吃了这顿饭。
这让李炜有些不自在。心想生病的待遇虽然很好,但是以后还是尽量不要生病了。这一家人都是她事先不敢想象的好,因为这样,她就更不好意思让人家为自己的事情折腾。
好在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身体素质确实不错,吃完饭又测了一次体温,烧已经完全退了。
巫父咨询过医生,便直接把人带回家了,没在医院过夜。
这让李炜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没想到,晚上睡觉之前,巫妈妈却来到了她的房间里。
“阿姨。”李炜有些紧张地从床上坐起来,就要下床。
巫妈妈连忙把人按住,将手中的牛奶递给她,说,“别动,你就躺着吧,我只是来跟你说几句话。”
“您请说。”李炜坐得端端正正。
巫妈妈也没有再纠正她,像李炜这样的孩子,心思敏感一点是很正常的,时间长了就好了,总是提起,她反而会更在意。
她说,“我想,你心里一定很疑惑,洛阳为什么会想让你到家里来吧?”
这一句话,就说到了李炜的心里。她捧着牛奶,忙不迭地点头,“是。”
“其实我和她爸爸也有些惊讶,不过仔细想想,又能理解。”巫妈妈说,“你可能还不了解洛阳,这个孩子脾气太倔了,又霸道,这么多年,基本上都没交过什么朋友,我和她爸爸暗地里都着急得很。所以我们想,她愿意接纳你,让你住到家里来,或许是因为想交朋友了。”
李炜睁大眼睛听着,很难想象巫洛阳——像天使一样纯洁、美丽、善良的巫洛阳——竟然会没有朋友。
但是她也不忘表态,“我、我愿意跟她做好朋友。”
巫妈妈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我们洛阳啊,一直都有点孤独,以后有你陪着她,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李炜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责任感。
她本来觉得自己留在巫家,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们的,因此心里不安。现在知道自己竟然也有一件可以做到的事——甚至是一件只有她能做到的事,便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脑海里冒出来一个个念头和一个个计划。
就差拍着胸脯跟巫妈妈保证,“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不是你照顾她,是你们互相照顾。”巫妈妈说。
但李炜显然没有听进去。
她照顾巫洛阳是应该的,让巫洛阳来照顾她?给她念一念故事书还可以,其他的就不用了吧?让她做那些,很不合适。
因为在这个新的家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第二天巫妈妈带她和巫洛阳出门买衣服时,李炜便没有那么抗拒了。
她本来也没从家里带来几件衣服,而且都很不适合这个新的环境,肯定要换的。再说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衣服也换得快。迟早都是要花巫家的钱,现在推脱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李炜想到自己那张暂时放在巫父那里的卡,便没什么不安心了。她也是有钱的,巫家当然不需要她还这些钱,但以后等她可以支配那笔钱了,可以给大家买一些礼物。
话是这么说,但是看到衣服吊牌上的标价,李炜还是忍不住心里滴血。
这是金子做的衣服吗,怎么能卖这么贵!
“怎么了?”见她退了一步又一步,好像前方有什么洪水猛兽,巫洛阳不由走到她身边,问道。
李炜转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我们不能换个地方吗?这里的衣服太贵了。”
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巫洛阳竟然真的开口叫道,“妈妈,你过来一下,我们有话要跟你说。”
巫妈妈听到这个要求,只惊讶了一瞬,就干脆地说,“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吧。”
换了一个商场,这边的衣服虽然也还是贵,但已经在李炜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她虽然还是会心疼,但至少不会有那种被人抢了钱的感觉。
买完衣服,李炜觉得自己好像跟这个家更加亲近一些了。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因为这天晚上,巫父宣布了一个一个消息:假期结束之后,李炜就要转到巫洛阳所在的实验中学上课,但是这边的进度和镇上中学是不一样的,所以她需要补课。
老师已经请好了,从明天开始上课。
李炜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如遭雷击。
她也看过几本那种“出身贫困却不放弃学习,最终以优异成绩考上好学校”的故事。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李炜虽然有着跟故事主人翁们相差无几的出身和境遇,却没有他们的脑子。
她在镇上的中学,成绩就只是中游水平。按照老师的说法,她这个成绩,中考的时候多半是要被分流去职校的。
以前李炜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正她从小就帮家里干活,已经习惯了劳作,上职校学点技术,早几年毕业出来赚钱,也可以减轻父亲的压力。
毕竟他们家还欠着那么多债。
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直到来到这里,安顿下来,李炜都没怎么想过学习的事,脑海里转得更多的还是怎么跟巫家人相处。
也怪这是暑假,巫洛阳不用上学,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此刻听到巫父提起,李炜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一听就知道,巫家人对她寄予厚望,如果知道她的成绩,一定会失望吧?
她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巫洛阳。
巫洛阳误会了这个眼神,以为她是不想上课,于是安慰道,“没事,我也要上课的,不过是去上特长班。”
她甚至还有特长,李炜觉得自己在巫洛阳面前更加渺小了。成绩差,又没有拿得出手的特长,这样的她,即使暂时住在巫家,以后也只会跟巫洛阳渐行渐远吧?
这么一想,李炜顿时难过得无法呼吸。
明明只是刚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巫洛阳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和亲近。既然已经到了她身边,再让她离开,就是李炜绝对无法接受的事了。
这么想着,她终于开口,表了一下决心,“我会努力的。”
“也不要太着急,两边的进度不一样,慢慢来就行。”巫妈妈安抚道。
却不知,这句话让李炜更紧张了。
她连镇上的进度都跟得很勉强,何况这里的学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