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明明是自己提的分手,提之前就满心忐忑,生怕苏玉炯会不同意,闹得不可开交。
可是现在,对方如此明理地答应了,朱明月心里竟然也没有多高兴。
苏玉炯答应得太轻易、态度也太平静,朱明月忍不住会想,她是不是早就已经对自己没有了感情,只是出于涵养没有说出来,就等着自己开口提这个分手?
人性就是如此有趣的东西。明明是她迫不及待想要摆脱苏玉炯,但当意识到对方或许也是相同的想法时,她却又会心生不忿,好像是对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她咬了一下唇,也跟着站起身,试探着问“玉炯,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是吗?”
“说笑了。”苏玉炯这样说,她也真的笑了,不过这笑只是一放即收,接着,她脸上的神色便冷淡起来,彬彬有礼地说,“抱歉,我没有跟前任做朋友的习惯。”
朱明月闻言,不由臊得脸颊发烫。
“你是不是在怪我?”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说,“我保证,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只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了,总不能继续耽误彼此……”
“说得很好。”苏玉炯平静地打断她,“既然如此,那就都干脆利落一些,不好吗?朱明月,分手是你提的,这样黏黏糊糊的,反而不像你了。”
朱明月未完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她有些茫然,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惶恐。
必须要承认,在一起的这十年,苏玉炯对她的帮助巨大。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仰仗了对方很多。虽然朱明月觉得自己早已羽翼丰满,不再需要苏玉炯的庇护,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离开苏玉炯是她谋划已久的事,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又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但是话说到这种份上,朱明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继续纠缠不休,于是她竭力装作冷静地点头,“好,我今天就会搬走。”
苏玉炯点点头,转身上楼,去了她自己的书房。
朱明月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苏玉炯不放心,谁知一抬头,透过未关的门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陶特助。
朱明月微微一愣,继而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直起腰,心头冒火地问,“苏玉炯这是什么意思?”
她收拾东西,也得找个人来看着她,难不成以为她会把不属于她的东西带走吗?
“朱小姐不要误会。”陶特助听到这话面不改色,抬手推了推眼镜,“只是你和苏总在这里住了很久,很多东西难免混在一起,还是一次交接清楚比较好。”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朱明月的声音几乎是尖利的,“让助理来应付我,是什么意思?”
“朱小姐想多了,苏总有一个跨国视频会议要开,走不开,所以才让我过来。”陶特助说,“再说,苏总生活上的事一向都是由我来打理,这次当然也一样。”
这次怎么会一样?!
朱明月心底在尖叫,但是她说不出别的话来。
的确,这十年来,很多时候她找苏玉炯,对方分不开身,就会派陶特助过来。那时,她从来没觉得只让助理过来是对她的侮辱,因为陶特助的能力毋庸置疑,并且也有权限调动苏玉炯名下的大部分关系和资源,而且……
虽然难以启齿,但朱明月内心深处很清楚,在自己主动求助的时候,来帮忙的是陶特助而非苏玉炯本人,让她少了许多难堪。
因为陶特助只是一个下属,她却是苏玉炯的对象,面对陶特助,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优越感,可是面对苏玉炯,她就会不自觉地矮上一头。
第一次,陶特助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这是否说明苏玉炯对她的感情,没有她自以为的那么深?
在陶特助的监督下,朱明月胡乱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怎么整理,只是一股脑儿地往箱子里塞。中间开柜子的时候,看到了一柜的名贵饰品,朱明月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些都是苏玉炯送给她的礼物,加起来总价过亿。即使对现在的朱明月而言,也是一笔无法轻忽的财富。
如果陶特助不在,朱明月应该会将它们带走。
毕竟她和苏玉炯是和平分手,对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追索礼物这种事。
可是现在,陶特助在一旁目光灼灼,朱明月的视线从那些珠宝首饰上一一划过,最终还是抬手合上了柜门。
陶特助没说什么,但等朱明月收拾完东西,要走的时候,她却忽然走进苏玉炯的衣帽间,很快抱出来一个盒子,递到朱明月面前。“苏总说,如果朱小姐没有带走她送给你的礼物,那就将你送给她的礼物也奉还。”
“够了!”朱明月低吼一声,用力抢过盒子,扔进行李堆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苏玉炯怎么能这么无情?”
“苏总不是无情,她只是将给您的特权收回了而已。”陶特助就事论事地说。
朱明月却无法接受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她是这样,苏玉炯也是这样,反而显得唯一在意的她像个跳梁小丑,她忍不住质问,“连感情也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吗?”
“那您呢?”陶特助再次推了推眼镜,一双眼睛在镜片背后闪烁着锐利的光,审视地打量着朱明月,“您对苏总的感情,不也是说收回就收回了吗?”
朱明月哑口无言。
她满心都是愤懑、怒气和不甘,可是苏玉炯这个正主早就已经退居幕后,只有一个陶特助在这里,她要是真的闹起来,自己都觉得丢脸。
好在她叫的车很快就来了,将她和她收拾好的东西一起带走。
陶特助又在房子里检视了一遍,这才上楼,敲响了苏玉炯的书房门。
“进。”
苏玉炯在开一个国际会议,这陶特助并没有说谎。陶特助推门进屋,让对面的人稍待,便关闭了话筒,问,“都搬完了?”
“是的。”陶特助说,“朱小姐留下了您的礼物,我也照您的吩咐退还了她的。”
苏玉炯忽然笑了一下,很快又说,“你找人过来把我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搬到公寓那边去。至于这栋房子……”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屋子后面的花园。她花了很多时间、金钱和精力,才将它改造成了现在这样。在这里,她曾经度过了一段令人开怀的日子,但是,那些终究都已经过去了。
长久的停顿之后,她说,“挂出去卖了吧。”
……
跟朱明月分手,并没有给苏玉炯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她仍然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只有到这个时候,再去回想,才会意识到,她和朱明月之间,或许早就已经出了问题,不复初时的激情。只不过,彼此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所以沿着惯性继续向前,直到朱明月决定改道。
所以对于朱明月,苏玉炯心中并无多少怨意,自然也就能保持平静。
要说唯一跟之前不一样的,便是公寓不像别墅,有自己的小天地。苏玉炯习惯了每天早晚去花园里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公寓楼下虽然也做了大量绿化,却难得找到这样安静的地方。
不过很快,陶特助就替她解决了这个小小的烦恼。
在公寓附近,正好有一座植物园。虽然植物园也对外开放,接收游客,不过因为占地太广,只要稍稍偏离主干道,走得远一些,很容易就能找到风景优美又足够清静的地方。
陶特助还找人办了一张通行证,可以直接把车开进去。
苏玉炯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散心的地方。与规模有限的别墅花园相比,植物园里的植物品种更丰富、数量也更多,最重要的是,大多数植物并没有经过精心的修剪,保留着一种野性的美感。
穿行其中,会让人觉得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有时候,苏玉炯甚至会带上电脑,在这里找个地方坐下来办公。清风吹拂、花香四溢,置身其间,似乎连枯燥冗长的报告也不显得无趣了。
这天下午,苏玉炯下班之后,照旧将剩下的工作带去了植物园。
陶特助帮她买了咖啡和点心,忙累了,她便推开电脑,起身坐到一边,享用美味。
这时,忽然有蝴蝶从旁边的花丛中飞出来,循着点心的甜香来到苏玉炯面前,翩翩的蝶翅一敛,便落到了其中的一块点心上。
似乎察觉到这朵花和自己平时停驻的并不一样,蝴蝶有些疑惑地飞了起来,但片刻后,又再次被那股比花香浓郁得多的甜美气息所引诱,重新停了下来。
苏玉炯见状,不由露出微笑。
她没有再去动盒子里的点心,一任那只蝴蝶将每一块都采撷了一遍,最终翩然远去。
苏玉炯目送它飞离,收拾好盒子,便又重新坐到了电脑前,开始忙碌。
等到夕阳落山,天边只剩下被余晖染成霞色的云时,她才完成工作,合上电脑,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酸痛的躯体,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才一站起,就见一个年轻女孩从旁边跑了过来。
苏玉炯觉得对方似乎是朝着她来的,于是暂停脚步,站在原地等候。
果然,女孩小步跑到她面前,看着她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手里拿着的卡纸递了过来。
苏玉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女孩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这个,送给你。”
“送给我?”苏玉炯伸手接过,低头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原来这是一张水彩画,画的就是刚才蝴蝶停在她的点心上的那一幕。女孩的画技很好,又正巧捕捉到了她对着蝴蝶微笑的场景,使得这幅画充斥着一种非常强烈的故事感。
神秘的自然与人,原来可以如此和谐共处。
如果说,那只蝴蝶像是一个不经意闯入的精灵,那么将这一幕记录下来的画,就是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谢谢,我很喜欢。”苏玉炯抬头,认真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女孩。
她看起来真年轻,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皮肤透着青春莹润的光泽,眼睛亮得像是藏了星星,像所有的年轻人那样,漂亮而热情。
对于年轻人,尤其是有才能的年轻人,苏玉炯一向是耐心且温和的,她含笑问,“你是美院的学生?”
“是的,来这边写生。”女孩微红着脸,说,“刚好看到了那么美好的一幕,没忍住画下来了,没有得到您的许可,很抱歉。”
苏玉炯脸上的笑容加深,“艺术家当然是有特权的。”
女孩更加不好意思了,“我、我还算不上是艺术家呢,还差得很远很远。”
说到最后,甚至有些着急了,像是害怕苏玉炯误会她是个轻浮之人似的。
“怎么会呢?你画得很好。”苏玉炯声音温和地安抚她,“艺术源于人的内心,只要你仍在创作,并且仍对创作充满激情,在我看来,就已经是个合格的艺术家了。”
“何况,”她看着女孩,表情认真地说,“你还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女孩脸上的红晕已经明显到完全无法掩饰的地步,耳根一阵阵发烫,有些无措地说,“您说得太夸张了……”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说“我受之有愧”或者“我还差得远”这样的话。
谦逊固然是美德,但是在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心里,同样充满了对自己的自信。
对方这样认真地称赞他,一味的推脱只会显得虚伪。
所以她顿了一下,说的是,“我会继续努力的!”
“期待将来能够在外面看到你的作品。”苏玉炯说着,郑重地将那张水彩画收了起来。
女孩见状,不由笑了一下,然后又慌里慌张地说,“您要走了是吗?”一边说,一边往旁边退,给她让出路来。
苏玉炯点头,“是的,你呢?”
“我……我也要走了。”女孩说,从后面跟上她的脚步。
苏玉炯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揭穿她。来植物园写生,不可能什么都不带,她现在两手空空,画具一定就放在附近某个地方。连东西都没收,又怎么可能也要走了?
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苏玉炯很快做出判断。
“你还有什么事吗?”她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往前走,一边语气随意地说,力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严肃,不惊吓到这似乎暗藏不安的精灵,“不论是什么事,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啊……”女孩有些懊恼地垂下头,但很快又抬了起来,语速有些快地说,“其实是这样的我正在准备毕业展出的作品但是画了很多都不太满意今天看到您突然有了灵感很想请您做我的模特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苏玉炯没忍住笑出了声,女孩被她笑得脸红心跳,“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冒昧了,如果您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不等她把话说完,苏玉炯就开口打断。
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圆,满是惊讶地看着她,“哎?”
“能被邀请作为你的模特,是我的荣幸。”苏玉炯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给你带来了灵感,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反而让女孩犹豫了,“您看起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会不会耽误您的时间?”
“那就是我自己要考虑的问题了,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苏玉炯笑着说,“既然是有身份的人,那一定也有办法,对不对?”
“您太和气了。”女孩忍不住说。
苏玉炯忽然停下脚步,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女孩被她看得忐忑不已,也跟着停下来,有些慌张地审视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用敬称?”苏玉炯问。
女孩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好像一开口,它就自己跑出来了。”
她平时还真不是这么有礼貌的人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往苏玉炯身边一站,总觉得有几分心虚气短,不自觉地就拿出了尊敬的态度和语气,连声调都比平时低了好几个度。
但要说对方是很威严,也不对,明明苏玉炯是她见过的“有身份的人”之中,最和气的一个了,没有半点架子,还那样真诚地称赞她,连她冒昧的请求都宽容地答应了。
也许,是因为对方的确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吧?最后,她这样想。
“普通的称呼就好。”苏玉炯说,“否则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你中学时代的教导主任长得很像,才让你这么敬畏。”
女孩连忙点头,终于抓住机会做了自我介绍,“nin……你好,我叫巫洛阳,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苏玉炯。”苏玉炯用带笑的声音说,“你可以叫我苏阿姨。”
“这怎么行?!”巫洛阳万分震惊,连敬畏都忘了,提高声音说,“您看起来这么年轻。”
一着急,又用上了敬称。
苏玉炯笑得更厉害了,“可是我已经四十岁了。”
“真的假的?”巫洛阳用一种很怀疑的眼神打量她,“你不要骗我,因为是你说的话,我真的会相信的。”
果然是年轻人啊……如此真诚、直白、热烈。
苏玉炯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不骗你。”
巫洛阳仍然在看她,只是眼神中的怀疑换成了惊叹,“怎么会呢?”她还是不太敢相信的样子,“你看起来明明那么年轻,我觉得连三十岁都不到。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如果不看脸,只说气质的话,又觉得很可信了。”巫洛阳说着,还点了两下头,像是强调自己的判断。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地用一种大受震撼的语气说,“那你的年纪是我的两倍了啊!”
“你今年二十岁?”苏玉炯看了她一眼。
巫洛阳点头,“是的。”
“你看着也不像。”苏玉炯说,“看着才刚成年呢。刚才你好像说,已经在准备毕业作品了?”
“是的,我上学早,十七岁就上大学了。”巫洛阳有些得意地说,“明年就毕业。”
“很厉害。”苏玉炯说。
她这个人就是有一种本事,明明只是简单地三个字,换成别人来说,说不定还叫人觉得敷衍,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真诚,毫不掺假。
巫洛阳忍不住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夸人?”
“这倒是没有。”苏玉炯说,“你是第一个。”
“是吗?那我很荣幸。”巫洛阳立刻道。
苏玉炯又笑了起来。
她这一天笑的次数,比这段时间全部加起来都多了。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只觉得还没多久,植物园的大门就到了。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对方。
“你往哪边走?”苏玉炯先发问。
巫洛阳有些忐忑,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往这边。”
“那我们不顺路。”苏玉炯面露遗憾,“我走那边。”
“那……”巫洛阳踌躇着,有些不想说再见。
而苏玉炯已经拿出了手机,“留个联系方式吧。不是说要请我担任你的模特吗?之后有需要就联系我吧。”
“好。”巫洛阳也连忙拿出手机,跟她交换了电话,扫码加了好友,又说,“我会提前预约时间,按你这边的安排来,尽量不要跟你的工作冲突。”
“嗯。”苏玉炯收起手机,说,“那么,下次见?”
“下次见!”
然后她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等转过路口,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巫洛阳便连忙掉转方向,重新买票进了植物园,朝着自己的画架所在的位置飞奔。快要闭园了,她得赶在那之前收拾好东西离开。
而苏玉炯,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给万能的陶特助打电话,跟她说自己的车停在了植物园里,让她找个人去开出来,顺便拐到这边来接一下自己。
陶特助果然很可靠,即使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更没有询问苏玉炯,她人明明就在植物园外面,为什么不自己回去开车的问题,爽快地答应了。
很快她就联络好了代驾,让对方先去找苏玉炯拿钥匙,然后进植物园把车开出来,再去接苏玉炯。
……
那幅画,苏玉炯找人做了一个相框,就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因为是她自己的画像,就算偶尔来汇报工作的高管们看见了,觉得这幅画与整个办公室的布置不太相称,也不会说什么。反而会主动开口夸赞,问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对此,苏玉炯一律回以“是一个小朋友送的”这句话。
大多数人听她这么说,联系到她的年纪,自然而然会认为这是家中小辈的心意,所以才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这里。
苏玉炯没有结婚,但苏家是个大家族,几十年的繁衍发展,人口众多,她的晚辈自然也多。而身在她这个位置,自己又没有继承人,晚辈们的讨好孝敬也是应有之意。
只有陶特助知道,画肯定不会是苏家的孩子送的。
不过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问。如果是她能知道的事,boss早晚会让她知道,如果不该她知道,那妄自揣测也毫无意义。
接下来的几天,苏玉炯还是按照平日的时间安排,前往植物园,但再也没有遇到过巫洛阳。想来,那天到植物园写生,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突然的决定,并不是日常习惯。
事实上,巫洛阳虽然不是每天都来,但是次数也不少。她平常写生,经常去的就是两个地方,博物馆和植物园。
不过这几天,她却是忙得没有空过去。
要准备毕业作品,当然不是空口白话说说就行了。
每一年,美院都会为毕业生们准备一次集体画展,邀请业内人士、收藏家和画商前来参加。虽然只是毕业展,但因为美院人才辈出,这个画展无论是在圈子里还是在网络上,热度都是很高的。
如果自己的作品能够在这里得到赏识,对于即将进入社会的学生来说,未来的路自然就会好走很多。
而要放在画展上的作品,自然不能像那幅水彩小像一样,半个下午就速涂出来了。
事实上,这是巫洛阳接下来半年最主要的工作。
既然这幅作品如此重要,又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完成它,那所需要做的准备,自然就很多了。
除了画具、颜料之类的物品之外,更重要的是,得租一间画室。
学校里当然有公用的画室,不过人来人往,毕业作品保存在里面,总是不那么让人放心。而且人多嘈杂,也很难静下心来创作。
对巫洛阳来说,她还有另一层考虑。
她请的模特是个“有身份的人”,对于要付多少模特费给对方这件事,她已经不去考虑了,反正尽己所能就是了。但是在那之外,更不能委屈了苏玉炯。
总不能让她挤在人来人往的公共画室里,给自己当模特吧?
所以,她得有一间自己的画室。
美院的学生大都有这样的需求,所以学校附近,倒是有不少对外出租的画室。不过巫洛阳看了几天,都觉得不太满意。
最好的选择是租个空房子,改成画室,花费当然会更多,但是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这样的好处是,就算毕业了,只要还从事这一行,这画室就可以继续租下去,不用再另外找地方。当然,毕业后能够继续关在画室里画画的学生,其实才是少数,大部分都迫于生计转行了,要么去做设计,要么去画商稿。
艺术,从来是稀有而昂贵的。
对于这个选项,巫洛阳本来也是犹豫的。但也许是因为苏玉炯夸过她是“艺术家”,她觉得自己不能愧对这个称呼,便下血本在旧居民楼里租了个小套间,最近正在忙着做改造呢。
在完工之前,她是不好意思联系苏玉炯的,也不会有空去植物园画画。
苏玉炯那样的人,说是日理万机可能有些夸张了,但一定有很多正事要忙。巫洛阳不想耽误她的时间,没有正事,就不敢联系她。
好在画室的改造很简单,主要是照明的问题。所以半个月后,巫洛阳的新画室就完工了。
她兴致勃勃地拍了照片,本来想直接发给苏玉炯,可是看着聊天列表那条来自半个月之前的、孤零零的“你已经添加了苏玉炯,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消息提醒,她又有点怂。
思来想去,她凑了九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祈祷苏玉炯能看到,给她点个赞,那么,她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口,邀请对方到画室来参观,为接下来的毕业作品做准备了。
大概她的祈祷被上天听到了,很快,这条消息下面就出现了苏玉炯的点赞。
巫洛阳舒了一口气,赶紧在聊天框里热情洋溢地打字。
然而才打了一个“苏”字,她突然就顿住了。
那天,她问苏玉炯要怎么称呼她的时候,苏玉炯说可以叫阿姨,后来说到年龄,这个话题就被岔过去了。因为一直没有聊天,巫洛阳也就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此刻。
叫什么呢?
苏小姐?似乎有点客气。直接叫苏玉炯?直呼其名,似乎又有点太不客气了。阿姨当然是不可能叫的。那么,叫姐?苏姐,玉姐还是炯姐?好像无论哪个听起来都有点怪怪的,至少来说,是不适合巫洛阳印象中的苏玉炯的。
明明对方的名字那么特别、那么好听,可是拆开来称呼,好像又怎么都不合适了。
巫洛阳犹豫了许久,才终于慎重地敲击键盘,输入了两个字。
苏玉炯正在看手机。
聊天页面顶端,对方的状态从“对方正在输入”变成名字,又重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再变成名字。
苏玉炯本来是想直接发消息打招呼的。她更年长,在人际交往之中便会不自觉地扮演引导者的角色,所以对于由自己开口来制造话题这一点,并没有意见。
但是看到巫洛阳这样纠结,苏玉炯反而不着急了。
先看看对方会说什么。
也不知道纠结了多久,久到苏玉炯都以为她是在写小作文了,那边才发来了简简单单地两个字。
巫洛阳:姐姐
巫洛阳撤回了一条消息
苏玉炯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完全被她可爱到了。
她很想坏心地回一句“我看到了”,但想了想,还是作罢。虽然巫洛阳没有写出小作文,但很显然,她的内心已经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斗争。不知道是手误还是什么,让她发出了这条消息,但是作为年长者,似乎都不该用这件事来调侃对方。
于是她又等了一会儿。
让她意外的是,巫洛阳之后发出来的消息,竟然没有取消这个称呼,只不过将它藏在了长长的句子中间。
巫洛阳:我的画室终于筹备好啦,朋友圈里发了照片,姐姐你应该看到了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来参观一下?顺便我们也商量一下毕业作品的事。
苏玉炯忽然记起自己少年时代读过的一本青春文学作品。书的内容都已经忘记了,其中一个细节却留下了印象。
主角给自己爱恋的女孩写信,既想竭尽所能地表达自己的爱慕,又本能地想将这爱慕藏起来,于是最终的成品是一封三段式的信,前后都是满篇闲扯,真正表达心意的部分被藏在了中间最不易察觉的地方。
此刻,苏玉炯看着巫洛阳发过来这一段短短的话,似乎又感受到了少年时代看书时的心情。
青春年华的爱恋本来就是这样,说不出,也藏不住。
她不知道巫洛阳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打下这一段文字,但苏玉炯顺着她的意思,像是没看到那个称呼似的,回应了她的问题。
最终,她们约在了这个周末见面。
这天早上,苏玉炯醒得很早。其实睡眠时间还有些不足,但剩下的时间也不足以再次入睡,她便直接起床,先在楼下小跑了两圈,才回来洗澡换衣服。
出发之前,她给巫洛阳发了消息。
但等她提着早餐敲门时,巫洛阳才刚刚起床,翘着一缕被睡乱的头发来开门。
看到苏玉炯,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震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当着苏玉炯的面拍上了门。不过几秒之后,门又打开了一条缝,巫洛阳探出一只眼睛看着苏玉炯,“抱歉,请等我五……不,三分钟!”
苏玉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跟这样一举一动都有趣的年轻人待在一起,人的心态怎么可能不变得年轻呢?
三分钟后,穿戴整齐、整个人都大变样的巫洛阳打开了门,将苏玉炯迎了进去。直到这时,她才看到苏玉炯手里拎着的早餐,顿时更加抱歉了,“我定了闹钟的,真的,还定了三个!不知道为什么它们都没响!”
她一边说,还一边掏出手机,想要证明自己。
苏玉炯面上点头相信,心里却在想,原来网上说有些人每天定七八个闹钟才能痛苦地起床,是真的,一点没有夸张。:,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