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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泉(6)【一更】
    梁铮喉间干涩,目光沉热。

    他撑起身,坐上卵石沿,向李含章摊平手掌。

    小孔雀足趾微蜷,深深埋着头。

    好一阵儿,才悄悄掀起眸,觑了梁铮一眼。

    男人的身影氤在淡雾之中。

    可她依然能看清他笑弧恣意,眉宇锐扬,臂间线条如刻,水珠顺棱流淌。

    望她的目光刚强又滚烫。

    灼得她脸颊熨热,脊骨都发紧。

    李含章不开口,将小手轻轻放到梁铮的掌中。

    粗粝的指很快就圈了上来。

    她借着梁铮的力道,俯身坐下,将小腿浸入池水,感受着温泉的暖意。

    “呼”

    小孔雀终于长舒一口气。

    “很紧张”梁铮问。

    李含章没作声。

    她当然是紧张的。

    二人虽是夫妻,却也是头一回一起泡温泉,特制衣物的布料还那么少。

    可她不会将这些心思告诉梁铮。

    要不然,这坏家伙又要攒着劲儿欺负她了。

    李含章摇摇小脑袋,认真地逞强。

    趁着人还没应,她一挪身,进入池中,将半身埋进水里。

    飘盈的衣物顿时拢向肌肤。

    幸好画屏早就同她说过此事,她才不至于被这衣物吓着。

    梁铮见李含章如此,也不恼。

    只低低笑了一声,便随她坐进池里。

    池水温暖,淡香萦绕。

    李含章虽然入池不久,但波流漫上肩头时,仍感到筋骨舒张、浑身惬意。

    梁铮就坐在她身旁,不曾开口,也没有举动。

    他仰首闭目、平稳调息,单纯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氛围。

    沉静之中,李含章忽然想起,自己还未仔细观察过如意池,便转动眼眸,打量四下。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如意池与湖相邻的那一面。

    这侧是温泉,那侧又是湖水。

    天地之间,当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处吗

    带着半点好奇,李含章挪向池畔,扒在卵石沿上,低头向外侧看去。

    “驸马”

    一声惊呼顿时炸开。

    很快,就变成小声的呼唤“你快来看”

    梁铮依言靠近,学着小妻子的模样,循她目光、追望而下。

    与池水相较,湖面的位置相对较低,流光如丝,织向清澈的湖带,一群胖乎乎的鲤鱼纹绣其上、缓慢游动,浑然不惧二人的到来。

    李含章又惊又喜。

    这是她第一次与锦鲤挨得这么近

    从前,她只在燕宫的太液池里见过鲤鱼。那些鲤鱼好是怕人,一听见脚步声,就会立刻钻入水草与叶下,只可远观、不可近玩。

    “驸马,你说。”她放轻了声音。

    “本宫若是伸手逗逗它们,会将它们吓着吗”

    梁铮被她问得忍俊不禁。

    他偏头,借着火光,去看身边的美人。

    小孔雀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鲤鱼,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

    她眸光纯稚,侧颜粉雕玉琢,十指紧扣卵石、沾着水珠,将肌肤衬得细腻无暇。

    格外惹他心痒、引他疼怜。

    他最喜欢她这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梁铮由着李含章的性子,耐心道“不如试试”

    李含章闻言,赞许地看了梁铮一眼。

    她从他的话里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顿时信心十足。

    可当真要垂手去摸了,她的手又悬在半空、迟迟不落,停滞片刻,终究还是缩了回来。

    “罢了。”

    话如此说,李含章依然兴奋。

    “就这样看看也很好。”

    看看就够了。

    她性子纯善、容易满足,如今山庄的一切又已归她所有,全了曾经不可往赴的艳羡与遗憾,自然就再没有什么额外的所求。

    在李含章看着鲤鱼时,梁铮始终凝望着她。

    他心念颤动,终于再难克制,倾身而去,亲了亲她的脸颊。

    是好轻的一个吻。

    像蜻蜓点水、涓流入海。

    李含章怔住,愣愣地回过头。

    她下意识捂着颊,眨巴着眼睛看他。

    连出口的字句都有些磕绊“怎、怎么”

    “无事。”梁铮搂她入怀,往她睫间覆唇,“想你。”

    李含章眯着眸,半受着吻,半往人胸膛前推拒,自是平素那股欲迎还拒的味道。

    “想、想我有何好想的。”

    她软哼一声,不知觉间丢掉了娇矜的称谓。

    “不就在这里吗也没有跑。”

    当然,小孔雀只是说说而已。

    于她而言,想我二字很是受用,跟往耳朵里灌春风似的,吹得人心尖痒痒。

    她喜欢他如此直白地爱她。

    梁铮低笑,啄上李含章的鼻梁,又辗转向唇边厮磨。

    话语断断续续,险些埋没在细密的吻里“想你往后每日,都能和今夜一样。”

    一样平安喜乐,一样万事顺遂。

    他会拼尽全力护住她的骄傲、守住她的幸福。

    似是自梁铮的口吻中听出慨叹,李含章挪走小脸,想好好瞧瞧他。

    恰在此刻,婢女的声音隔栏响起

    “二位贵主,冰糕与凉饮已经备好,可要奴婢送来”

    听见这话,李含章精神抖擞。

    顿时把与梁铮的亲昵丢到九霄云外。

    她脱开梁铮的怀抱,欣喜地趴到靠近木门的池侧。

    梁铮一时默然。

    只好无奈又委屈地啧声。

    “咳咳”

    心虚的小馋雀故作咳嗽,不由分说地盖住了恶狼的抗议。

    又不是不给梁铮吃

    反正也是要二人一起吃的嘛。

    她定定神,朗声道“呈上来吧”

    得了允,红衣小婢手托木盘,推门走向池边。

    她来到池沿,俯身将木盘置于池面之上,便退了出去。

    李含章歪头看去,见木盘上放着一对玉盏、两只白瓷碟玉盏中波液盈盈、盛有饮品,瓷碟内也摆着梅花模样的糕点。

    她先执起玉盏,浅浅小啜一口。

    起初甜丝丝、凉冰冰的,像舌尖落下一粒雪。

    可向下钻入喉头,就变成了微辣的火。

    她不解其味,苦恼地颦起眉。

    梁铮见她如此,嘴角一扬,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得亏他没先喝。

    看上去口味不大好。

    他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味儿,能让小孔雀露出这种神情。

    可惜,池间满是如雾如缕的热气,迷了他的嗅觉,令他无法从气味辨别饮品的种类。

    “不好喝吗”梁铮只好问。

    小孔雀回头看他,摇摇头。

    梁铮发现,一点如潮的桃花色正渐渐漫向她睑下。

    不待他再看仔细,她又扭过头去,将脸侧枕到臂间,软软地哼了一声。

    “本宫要吃冰糕了。”

    她的咬字莫名有些跌跌撞撞。

    梁铮瞧不见李含章的神情,一眯长目,上下打量她周身,见她仍老老实实地坐在池中、似乎没什么异常,便也对此没太在意。

    李含章背对梁铮,以两只拈起冰糕,送进口中。

    “咕嘟。”

    空气格外安静,梁铮甚至能听见她吞咽时的微小声响。

    她吃完一块,就深深吸气,将脑袋埋入池里。

    只刹那间,湿漉漉的小孔雀又钻出来。

    云似的髻被水面打得纷乱。

    绸般的乌发散落而下,附在她一截纤细的雪颈上,比水墨丹青还要鲜活。

    “本宫”

    她的语气洋洋得意,尾音上翘。

    “是一条小鲤鱼”

    梁铮挑眉看来这小家伙玩得还挺开心。

    他别开目光,发现方才的木盘已顺波游至手边,索性拈起一块冰糕、打算尝尝。

    岂料池水太热,竟隔着木盘与瓷碟,将冰糕烤得松软。

    “啪。”

    不慎没拿住。

    软糕自梁铮指间坠落,摔回碟里。

    仅在指节处淌下半点残糕,凉意点滴入骨。

    梁铮默然,顿时没了食欲。

    他僵着手臂,目光逡巡四下,准备寻只帕子来擦。

    指尖却触上一片软热。

    是李含章柔嫩的唇。

    梁铮愕然,低眉去看那张凑近的小脸。

    她衔他的指,如同稚鸟轻啄、猫儿戏弄,青拙又认真,一点点舐去融化的糕痕。

    可她好烫比温泉的水更烫。

    仿佛吞下了池间的热气,悉数种往他指尖。

    “啵。”

    分离时,微响吮动。

    小馋雀浸于池中,模样乖巧。

    像业已盛开、待君采折的一树花枝。

    她红着脸,掀动睫羽,仰面瞧向梁铮,泉般的双眸散出醺酣的柔雾。

    “冰糕。”

    字句碎如珠玉,清脆地搅乱了泉池。

    “可以再给卿卿一些吗”

    梁铮凝望着她,不露声色地收回手,执起她饮过的玉盏,举杯尝下一口。

    蹿入喉间的味道极淡。

    可他能分辨出来是酒气与桃香。

    这小孔雀又喝醉了。

    -

    李含章被婢女簇拥着、送往浴斛。

    梁铮跟随其后,也离开如意池,转向沉香殿内的沐浴小间,用凉水冲身。

    直至身躯热意降下,他才搁下手里的木瓢,拭发更衣。

    胸中的愧悔却丝毫不减。

    梁铮眉关紧锁,面色冷沉,如覆霜雪。

    他怎会如此疏忽

    竟没向婢女交代李含章易醉。

    幸好方才二人同处一池,他尚且能发现她的异常、及时搭手。可若他不在她身边、由她一人在池中酒醉,又会面临多少危险。

    梁铮心有余悸,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咚咚咚。”

    门扉被敲响三声。

    “驸马,殿下已经回到宜春殿了。”

    “知道了。”

    梁铮披上大氅,离开小间,随屋外的婢女一路走向宜春殿。

    -

    宜春殿内长廊寂寥。

    婢女走在前,梁铮跟随在后。

    他白日来时,只在宜春殿外匆匆而过,大致知道内有三十六个小间,此番行走殿内,才知那些小间竟以三十六计为题名。

    二人来到第三十计,婢女便抽身退下。

    梁铮没有立刻进去。

    他屏息凝神,先隔着门扉,侧耳倾听。

    内里全无动静。

    连丝毫的风声也听不见。

    梁铮放轻动作,终于推门、走进小间。

    木榻渐渐映入视野。

    榻周有珍珠串羽,如帘垂下。

    一只小脚探出帘外。

    是李含章。

    她伏在榻上,寝裙素白单薄,乱发卷曲,松散地堆积在肩头。

    婀娜的身段未受软被遮掩。

    呼吸轻轻浅浅,似是已经睡着了。

    梁铮细看,发现那娇小的身子微微蜷起,正可怜地挤在床榻边缘,为左侧留出不少空间。

    他一时哭笑不得。

    知道她睡相差。

    倒也不必睡得如此委屈。

    他走到李含章身侧,本欲将她往空置处推去一些,可手掌才碰肩头,又收了回来。

    罢了,也不必搬动她。

    睡得熟了,她自己会扑腾的。

    梁铮环顾四周、寻找寝被,却一无所获。

    他反身走到木榻左侧,就着宽敞的空档,躺入榻间。

    “咯吱。”

    木板震颤,榻下作响。

    梁铮立时警惕。

    他动身不及,便听咔嚓一声。

    冷硬的触感顷刻抵达腕间他的手腕被牢牢扣在榻边。

    梁铮抽臂,本欲挣脱,却动弹不得。

    刹那之间,白影轻掠身前。

    重量忽然压来,却像轻若无物的羽毛。

    一缕发丝淌过面庞。

    柔曼、乌黑、袅淡如烟。

    细软的手指轻盈地敲着他的心口,发出闷闷的叩响。

    李含章垂眸看他。

    她双颊薄红,笑眼盈盈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