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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青山烟雨,回眸望去山间薄雾中举着艳粉花伞的男子在青绿中格外突兀。

    秦砚眼中映着沈旷的身影,虽是一惊,但转念瞥开眼神。

    “可不记得您信佛神。”

    秦砚撤开一步,离那人远了些,但那伞沿追着她走,为她遮风挡雨。

    见她不愿靠近,往前递了伞柄,秦砚也不去接。

    沈旷别说是求神拜佛了,就是连祭天做做样子都是能省则省。

    “只是来祭奠友人。”沈旷淡淡说道。

    秦砚才不信他的鬼话,沈旷那些友人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哪还有用供奉在寺庙里的。

    那举着伞的人都直接出了伞外,任由风雨滴落肩膀,秦砚不大好意思地偏了偏头,“您自己打着吧,雨不大。”

    这时就从那后面冒出个御前总管,抱着几把伞,分给秦砚和冬寻,替自家主子赔笑“嗨,伞多着呢,都有都有。”

    伸手不打笑脸人,秦砚接了伞,看了看远远跟着的御林军,心想这些人果然是给宫里报信的。

    沈旷见她不是很待见他的样子,收回了伞,挪开一步,沉声说道“四月雨水多,出门记得带伞。”

    秦砚也没想那晌午还艳阳高照,她在路上也没急,下午竟然就晴空飘起了细雨。

    也未理那收到风声跟来的人,径直往前走。

    雨势不大,一行人也举着伞接着往台阶上攀爬。

    康平还在后面殷勤地说道“那伞跟您那借了来,最近都没用过别的伞呢。”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喜欢小花伞

    早知道她就不把伞送走了。

    “伞,您该还了吧”秦砚冲前面走着的沈旷说道,见他一身深蓝打着粉伞总觉怪异。

    皇帝总打个粉花伞,不是那么回事。

    沈旷忽然回过身,向她伸出手。

    秦砚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以为他是要换伞,递了伞柄出去却听见那人说。

    “这块台阶磨光了,下雨打滑。”

    秦砚看向脚下那块因地势高出寻常台阶许多的青石板,确实有些被磨得光滑,甚至还长了些青苔。

    但秦砚躲开沈旷的手,提起裙摆,“哼”了一声,高抬一大步蹿上台阶,好似还炫耀一般看了看沈旷。

    穿着淡青衣裙的姑娘举着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独留下手臂悬在半空的前夫。

    沈旷愣在原地,但也不意外,抿了抿嘴唇跟了上去。

    寒烟寺中供奉秦家牌位的是在寺庙后院的一处侧殿,不仅有秦家的牌位,还有别的将军,都是为西盉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殿内无人,秦砚进去上了几炷香,她也是第一次来,但发现连她母亲的牌位都有,也感叹一声秦关人细心。

    “爹,娘,哥哥”

    “女儿不孝,和离了呀。”

    “但是过得挺好的,比嫁人好多了。”

    秦砚很平静,讲了许多,像还是在家中一样,说着寻常事。

    她尽量说得轻松些,她也怕家人记挂。

    最后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说得了,叩首行礼,转身离开了。

    秦砚出了殿门,抬眼看见沈旷还等在廊下,见她出来便走了过来。

    “您祭拜完友人了”秦砚问了一句,要是没有她就赶紧走了。

    “还未。”沈旷绕过她径直往侧殿走进去。

    秦砚好奇,转过身看着沈旷迈入侧殿,在秦家牌位之前跪了下来,郑重地叩首。

    秦砚吓得一激灵,赶紧进去拉了沈旷起来,只是没拉动,“您这是干什么”

    “和离是大事,还是要亲自说明。”沈旷推开想拉他起来的手,诚恳地说道。

    秦砚拗不过他,只能看着沈旷在秦家牌位前行大礼,将两人和离的事情说了一遍。

    古寺中香火气掺着雨后清香弥漫在四周,沈旷那肃杀之气尽敛,鞠躬上香愿逝者安息。

    秦砚站在那里看着沈旷,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颇为浓厚。

    跟着她来,又在牌位前这样,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已经到秦家面前说了这事,虽为帝王,已然给足了体面。

    沈旷见殿中都是西盉的将军,便也都上了一炷香。

    抛开别的,秦砚一直觉得沈旷是个好人,不论多有权势,从未变过。

    只是她不敢赌。

    秦砚静静退了出去,见已经放晴,照亮心中烦心事。

    此时一个僧人上前,作揖问道“施主,您可是和那位蓝衣施主同行有些事情还需过问施主。”

    秦砚还礼,“算是吧,可有事他正在殿内祭拜,稍等一会即可。”

    “也就一句话的事,劳您问一句。”僧人笑道“是这样,施主每年都派人来为秦将军点一盏长明灯,但今年供奉的人格外多,已经有些摆不开了,不知施主还要继续吗”

    秦砚心中一顿,“每年都来吗”

    “是的,每年清明前一天。”

    清明前一天,那就是今天了。

    是因为和离了,他今年亲自来了吗

    所以并不是跟着她来的。

    秦砚已然有些懊悔,好似错怪了沈旷。

    僧人也有些感慨,看着殿内诚恳的男子,颇为赞赏,“说来,秦将军府的牌位都是这位施主托人刻下的。”

    秦砚看向殿中的眼神微微一惊,嘴唇嗡动“敢问是何时”

    “四年前。”

    四年前,是沈旷回长安的时候,两人还未见过,也没有婚约。

    此时沈旷已经从殿内出来,僧人问过之后,便去点了长明灯。

    秦砚在廊下盯着从屋檐流下的雨水,缓缓问道“您跟我兄长曾经认识”

    “见过几次。”沈旷沉声道。

    镇北大将军之子秦冶,骁勇善战,但可惜身有旧疾,而后战场重伤,英年早逝。

    “你兄长总是提起你。”

    提起兄长,秦砚总是眉眼弯弯,“一定没说我好话吧。”

    沈旷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答。

    他在漠北驻守几年,北方高原翻过连绵不绝的山脉,为一个峡谷进入中原的关口就是秦关。

    他到漠北第一年,带流离失所的百姓翻山寻一个安生之地,就是秦冶带兵找到的他们。

    “哟,三殿下这不得以后请我上长安胡吃海塞一顿啊”

    秦冶那时意气风发,全然看不出身带旧疾,时日不多。

    把他带到秦关偏远的营帐养伤养了快两个月,秦冶这人话多,但不烦人。

    秦家兄妹长得很像,秦冶虽是武将,但却有些貌美长在眉眼中。

    “我家那妹子,刁得很,养个鱼还要挑地方,秦关大金鱼还不行,非要岭南小金鱼。”

    “当然给弄来了给弄了。五条就剩一个,拉倒拉倒。”秦冶翻着白眼,但无奈地样子带着笑意。

    “姑娘家家的,还一天天再外面疯跑,看以后嫁不出去咋整。”

    旁边跟着一起吃大锅饭的守将打趣,“可拉倒吧,谁惦记大小姐你能揍他出二里地去,你才是碍着人出嫁。”

    秦冶踹他一脚,“一天你们也没个正形,还惦记我妹子,有多远滚多远”

    但秦冶转头跟他说“三殿下,我万一有什么一万,长安城那饭可能也吃不上,您就帮我那妹妹谋个好亲事吧。”

    秦冶知道,若是他走了,秦关易主,秦砚独自留在这恐怕会遭人欺负。

    秦家军虽说都是他的心腹,但心腹敌不过强权。

    沈旷失笑,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岁,能不能回长安还是一回事,这秦将军还真会找人。

    给十五岁的妹妹托给个十八岁的,离谱。

    他道“秦将军还是亲自看着令妹出嫁更为圆满。”

    “别有太大压力,我托了好些人,总有一个能办成的。”秦冶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沈旷“”

    合着您这是广撒网。

    秦冶低头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撑不了多久。”

    “拜托了。”

    “好。”

    漠北边境不安生,朝中还有人想让他永不回京,他没敢让秦冶说他在这。

    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走的,但他看到了秦冶口中那个刁蛮的妹子。

    “哥哥”

    穿着红衣的姑娘骑马直奔军营口,翻身下马把一袋子信笺甩在秦冶身上,“都是给你的,还有几封是让我代写的,你能不能娶个嫂子回来,烦死了”

    秦冶接过秦关姑娘们给他写的情书,和那姑娘嬉笑一阵。

    两人身上散着光晕,那抹鲜红的衣裙印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也是见秦冶最后一面,便悄悄隐入山林中回到了漠北。

    之后的缘分不知是好是坏。

    也许是秦冶所托非人,托给了他,让秦家的小姑娘嫁了个不喜欢的人,还闹成了今天这种地步。

    沈旷思忖一阵,缓缓道“他最记挂的是你。”

    “希望你能过得好。”

    秦砚一下红了眼眶,低下了眼眸。

    “想回秦关吗”他问。

    “不回”秦砚有些哽咽,但忍着没有掉眼泪,“在那已经没有家了。”

    她从秦关到长安,就没想回去过。

    她不想住在秦府空空荡荡的祖宅中,更不想此时和离之后一身狼狈的回到秦关。

    秦砚看向庙中的牌位,泪眼婆娑,家人已经离她太过遥远。

    沈旷在和离之前从没见她哭过,自从提了那件事后总会惹哭她。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安慰她,但只想让她现在有个依靠。

    应当只此一次不算过分。

    沈旷将显得有些孤凄的姑娘揽入怀中,好似比以往更加单薄。

    一叶孤舟找到了能停靠的港湾,无处宣泄的不安与孤苦难忍终于有了依靠。

    秦砚泪如雨下,不管不顾抓住面前的衣襟掩盖自己的眼泪。

    不再压抑的泪水肆意在锦缎之上横行,想念的人太多,想念的事理不清。

    良久,秦砚哭够了反应了过来。

    等等

    秦砚手上一僵,止住了用面前人衣襟蹭在鼻子上的举动,立刻推开面前的人,扬着脸抬手胡乱抹了把脸,还哽咽着硬装没事人一样找自己的手帕。

    被推开的人好似一愣,但见她找不见手帕,把自己的递了出去。

    秦砚眼睛瞥了好几眼手帕,要不是哭得太不能见人,她才不会用。

    伸手拽过手帕,用力擤了一声。

    借用一下又不吃亏,人和手帕都是。

    庭中树影轻晃,花瓣在水洼中渐起涟漪,秦砚在盯着水中倒影,僵了半晌。

    她吸了吸鼻子,转而问道“您看了吗昨天给您那契约。”

    沈旷叹息一声,这变脸变得太快,“这有待商议。”

    他想起那契约,那哪是和离契约,这简直就是人身禁制令。

    前夫及其近侍不能靠近二百丈以内,不得迫害前妻新欢,不得过问前妻去向。

    行,沈旷大概读懂了,这意思就是她后半生没他这个人。

    “条件太过于严苛。”他道。

    秦砚淡然说道“很正常啊,怕未来夫君误会,也是为您好,您还得有继皇后。”

    “越是避嫌,越是在意。”沈旷脸不红心不跳,耿直地说了出来,“你我关系坦荡,有何需要避嫌的”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秦砚没答话,但也不想退让。

    可秦砚越不答沈旷越不安,沉默半晌,问了一句“可有意中人“

    即便是和离,不论是受秦冶之托,还是别的原因,若是秦砚想要嫁人真的想要嫁人,他不会阻拦。

    但也要看看是什么人,是不是好人。

    只是他希望这一天能够晚一点来。

    “嗯。”秦砚扫向在那一旁。

    沈旷心神具绷,屏气凝神,心中迅速过了一遍长安城未曾嫁娶男子的名单。

    “我看您安排来的御林军都挺眉清目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