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胤礽与这江湖术士同行两日,时常闲话,从中断定此人确实云游多地,至于捉鬼抓妖的本事,一直没得机会展示,不知真假。
吴熳亦听了两日术士的捉妖事迹,只其手段多是符咒作法,与她的异能相去甚远,便不再留心。
胤礽见状,便不再引王官儿讲他的手法,转而问起他未踏足之地的人情风俗之事。
两日相处,王官儿亦对这对大气运夫妻有了不同观感。
此夫妻行事,与别家格外不同,男主人贾琛无官无职,纵情山水、肆意享乐之余,亦对民生之事犹为在意,颇有几分忧国忧民之色。
女主人吴氏,虽时时带着帷帽,看似守礼,却在众多男子面前骑马射箭,毫不避讳;又时常下车步行,走上好一段,说是“松松筋骨”,跟娇生惯养,脚不沾地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
种种异象不胜数,夫妻恩爱却是真,贾公子骑马,便请他至马车旁说话,似叫他也讲与那位奶奶听。
如此相互摸索着,一行人进入平安州地界。
王官儿忽觉车队中人人警戒起来,一直藏掩的刀斧亦亮了出来,将马车与骑驴的他牢牢护在其中,飞速行进。
就连贾公子,亦不上车陪娇妻,一直骑马,马上长刀明晃晃亮着,似在震慑什么。
王官儿不解,他虽素闻平安州不太平,但亲身走过两次,不曾遇过事儿,何至于如此
他侧坐驴上,与驾女主人车马的小厮兆利细询情况,但见兆利脸上虽笑,手中缰绳却紧握,眼睛四处张望警惕。
后听他道,“先生英明,家资颇丰却不露白,一身褴褛一头老驴走天下,那起子草莽出身不显,却都长了富贵招子,哪里将您老放在眼里,皆专盯着商队、富贵人家的舆马抢呢,美其名曰劫富济贫,也不知济的哪家的贫”
兆利话音未落,王官儿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刀兵相接、人与人拼杀的嘶吼惨叫声,兆利立时噤声,贾公子亦抬手令车队停下,派两人去探情况。
须臾,两人回报,王官儿心跟着一紧,竖起耳朵,静默听着,“大爷,是都中古董行贸易冷子兴的车队,十五车货物,十余人押车,已快将匪徒杀退”
胤礽听得皱眉,一时想不起这“冷子兴”是谁。
身旁杨子见状,策马靠近,低声提醒道,“大爷,此人是西府二太太陪房周瑞的女婿。”
杨子亦是贾氏家生子,家住宁荣后街,对贾门奴仆之间的联系亦有了解。
胤礽听完,眉头更皱,商人地位虽低,也不至于连良家子都娶不上,何故娶个奴籍女,此事一听便有古怪。
时去探消息的一名护院亦直起身,上前两步至胤礽马前,胤礽略倾身,只闻人低声回道,“大爷,奴才观古董行的伙计身手不凡,似行武出身。”
胤礽只“呵”笑一声,原想着南下避事,不想这事儿还自己撞上来了,他抬手一挥,两个护院翻身上马,车马继续前进。
他倒想看看又是哪路妖魔鬼怪。
及至胤礽等行到,古董行一行确已将匪徒杀退,正在休整,见有人靠近,“伙计们”又持刀起立,眼神凶悍望着他们。
时冷子兴认清来人,忙抬手叫众人收刀,上前两步,打躬作揖,笑道,“琛大爷安好没想到能在此遇上琛大爷。”
冷子兴态度恭敬,眼睛却不住打量这位主子口中不可小觑之人,听闻北静王此次被剐下一身肉,便是这位的手笔,真是真人不露相。
胤礽只冷淡点头,“冷掌柜安好,可需帮忙”
胤礽扫了一眼,冷子兴一行皆是轻伤,倒是匪盗尸体躺了一地。
果然,只听人拒绝道,“只是小伤,便不阻琛大爷脚步了,还请先行。”
胤礽闻言,也不上赶着没脸,叫家人继续前行,与冷子兴一行错开。
不多时,胤礽又听押后的护院来报,古董行的人远远跟上来了。
胤礽抬头看看天色,只道,“看来很赶时间啊”
夜幕降临,一前一后两队人,在一处小村子再遇,冷子兴讪笑,胤礽依旧冷淡。
两队人马分开进村借宿,只这村中奇怪,户户闭门不开,屋中原有火光的,听见敲门声,瞬间便熄下。
两队人只得再碰头,合住到一座不大的荒宅中。
冷子兴又去问安寒暄,瞧见了传说中的“红颜祸水”,虽掩面,身段确实不俗,这位琛大爷亦如传闻,对其十分宠爱,亲扶人下车,护在怀中入内。
此荒宅,真是名副其实,窗棱门板皆被人拆了去,两队人马分院而居,亦能瞧见听见对方所言所行。
冷子兴无奈,这批“货”很重要,平安州匪盗盛行,各方势力皆有,“货”便是毁了,也不能叫人劫了去,遂夜路不安全,行不得。
可这位爷也不是善茬儿,万一发现些端倪
冷子兴提心吊胆,一刻也不敢放松,货物亦不敢卸进屋,只叫“伙计”运到后院荒地上,轮值看守。
偏贾琛队中有个落拓不羁的男人在那荒地上打转,冷子兴不禁怀疑贾琛是否察觉了什么,派人去打探,心中狠戾闪过,想着是否要杀人灭口。
忽的,又见那邋遢男人回来,嘴里嚷嚷着,“不得了不得了”
冷子兴霎时握紧了手里的刀,冷眼示意手下人,却又听那男人道,“此处居然是九山王的故居”
冷子兴愣住,九山王几年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那个替罪羊
胤礽一听,亦来了兴趣,叫王官儿讲讲。
平安州匪盗横行,但这其中兵、匪各多少,谁也说不清。
胤礽早年没有自己的势力,只听贾敦隐约透露过,当今还是皇子时,与之夺位的皇子不少,有人在平安州借匪盗之名屯了私兵,可眼见当今继位已定,屯兵之事将发,那位皇子王爷便欲使金蝉脱壳之计。
恰巧,当时有个姓李的书生冒头造反,那位王爷手下便假借归顺,拥立李生为王,又纠结群山盗匪,将势壮大,引朝廷攻打李生与盗匪,他们趁机脱身,如今不知又隐到何处去了。
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这“九山王”为何突然造反,谁也不知。
可这王官儿居然转一圈,便知此地是九山王故居,如何能不叫人惊奇。
王官儿对众人惊疑不以为意,掀袍席地而坐,侃侃而谈,“公子家世不凡,想只听过九山王李茂生造反,被诛九族之事,不知其中缘由,盖因其中涉些鬼怪之事,只在我等一道上口耳相传罢了。”
胤礽挑眉,如今真是甚事,都能与神鬼扯上联系了。
冷子兴亦好奇,当年之事颇为诡谲,主子亦没弄明白,遂示意手下人将刀收好,静静听着。
王官儿见众人凝神侧耳,清了清嗓子讲道,“这九山王李茂生,原只是村中一富户,家里就这一座宅子,众位可瞧,不大不小”
众护院眼睛跟着王官儿的手指转了一圈,点头赞同。
王官儿又指向院后的几亩荒地,“住宅虽小,但李家还有好几亩荒园子”
冷子兴见贾家人都望向空地,可能注意到货物,手又不自觉握紧刀柄。
“一日,一个老头捧着百两银子,说要来租李茂生的房子,李茂生奇怪,他家并无空屋可赁,老头只让李茂生无需顾虑,后便带着舆马眷口来了,可明明进了李家门,李茂生和村里人却不见人去哪了,
几日后,老头上门拜访,邀李茂生去作客,李茂生方发现他家的荒园变成了豪宅,宅中陈设精美,人声鼎沸,竟住了老头家上下一百多口”
贾家护院听惯了王官儿讲故事,别管信不信,一听这话,都问,“先生,这次是狐狸,还是鬼啊”引起一阵哄笑。
王官儿浑不在意,真真假假,世人总看不清矣,只道,“狐矣李茂生归家后,亦猜老头及家眷都是狐族,便起了杀心,每每上街,便买上一些硝石硫磺存着”
冷子兴陡一闻“硝石硫磺”,心头又一紧,以为男人发现了什么。
可人还在讲,“直至囤了数百斤,李茂生才将硝石硫磺埋在园中,点燃引线,哄”
王官儿作怪,众人被吓了一跳,笑嗔他,王官儿也笑道,“火势很大,园中焦臭不止、哀嚎不断,一百多头狐狸全烧死了,老头外出归来,见此惨状,便质问李茂生,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若是嫌租金少,直说便是,为何灭他全族”
众人听得“啧啧”咂嘴,有人觉李茂生太狠;有人觉无所谓,如此多狐狸住在自家附近,不怕才怪,早料理干净才安心,连声问,“后来呢”
王官儿摸摸胡须,叹息道,“李茂生杀老狐狸全族,老狐狸扬言要报复,可李茂生等了一年也没见动静,便放下心。
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号南山翁的算命先生,卜卦看相极准,指着李茂生便道他能当皇帝,李茂生先只觉是无稽之谈,可南山翁一再劝说,人哪能抵得住这诱惑,他就信了。”
护院中有人拍腿,恍然大悟,追问王官儿,“这算命的,就是那老狐狸”
王官儿点头,“然也”
护院哗然,只顾故事精彩,没人发现胤礽和冷子兴俱沉了眼。
南山翁
北静王府有一幕僚住在都外南山下,从不入京,北静王要见此人,亦是亲自出城去见,有人送号“南山翁”。
此事极隐蔽,少数人知晓,若王官儿真只一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不知朝堂事,如此脱口而出“南山翁”,此南山翁是否就是彼南山翁
李茂生,九山王,竟是北静王府安排的
“后来呢”两人只听护院们追问。
王官儿继续讲道,“老狐狸让李茂生拿钱出来做兵甲,又亲去帮他招募人马,又游说平安州山内各路匪盗追随,一时造起势来,拥立李茂生为王,
有人造反,县府、州府自然要平乱,先后派了两次来围剿,老狐狸都帮李茂生打退了,李茂生更觉自己了不得,要当皇帝了”
护院们一听都笑此人是个傻的,他手下才多少杂兵,安平盛世的,朝廷多少精兵良将,是你一伙阿猫阿狗能抗衡的
王官儿也笑着摇头,“后来,老狐狸撺掇李茂生去抢了朝廷运往南下的马匹,彻底触怒的朝廷,平安州节度使派人围剿,李茂生方知朝廷之势,忙找老狐狸想办法,才知老狐狸早跑了,
叛乱平息,李茂生遭诛九族,老狐狸大仇得报,失去了踪迹”
众人听完,只觉意犹未尽,好好盯着那荒园子,怎么看,也不像有过精美室宇的模样,遂只当王官儿借此旧事,又杜撰狐怪故事。
还笑问王官儿,“难不成豪宅也能摄来”
他们听王官儿讲了一路的故事,早知便是有法术在身的狐狸,也不能无中生有,只能从别处或偷或摄东西来用。
只听王官儿一本正经解释,“狐鬼豪宅一般是幻象,肴馔等却是山珍好物,若能受用,亦是得益无穷,所用金玉器物可就不一定了,许是无主之物,也许是有主的,若是有主儿的,那失主就只能自认倒霉喽”
护院又是一番戏语讨论,追问王官儿细节,王官儿知他们不当回事儿,亦细细说了。
那头,冷子兴听得冷汗直冒。
这一桩桩也太巧合了,营中粮仓、兵器库重兵把守,却频频被盗,是否因此之故
南山翁,狐狸精,北静王府
冷子兴恨不得现在就天亮,好给主子去消息,详查此事。
忽而看向拥着娇妻的贾琛,心生忌惮,今日这故事,是不是故意说与他听的
贾琛知道他的来历知晓主子与北静王府合作此举何意又有何目的
冷子兴脑中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而被人揣测的胤礽,就着王官儿的故事,将已知的信息整合,才将事情全过程理了出来。
没想到北静王府还参与了夺嫡之事,看来又可利用一回了,胤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