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胤礽下令将金陵宁府的大管家丢出门,打个半死,其余宁府家人看那狠劲儿,根本不敢上前阻拦,只等人高马大的护院进府关上门后,方敢抬了大管家,领着蓉大奶奶的弟弟匆匆走了。
只被打的大管家且未回神,一壁“嗳哟嗳哟”痛呼,一壁嚷着他定要去都中告状,告老太太告珍大爷,说琛大爷不顾祖训,苛待下人。
胤礽听了护院来报,一笑置之。
他手下可没宁荣二府的破规矩,什么伺候久了的奴才比年轻主子有体面,主子站着他们坐,白养出一起子眼高于顶的刁奴,如今都敢到爷面前颐指气使,找死!
至于史太君与贾珍,若敢冲他出声,那真是到了彻底决裂的时候。
再说秦钟,着实被吓坏了,回去途中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只不过多久,“月宫仙子”的绝代容颜恍惚又现眼前,动人之音回荡耳边,一时酥软不可自拔,只暗恨自己怎不生得早些,与仙子早日相遇。
过一会子,又期待快些回都,他想速与宝叔分享欣赏这绝色姝丽,只暗自筹算着,仙子也是贾家女眷,自然有再见之时,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宁府管家被打之事。
这令人不悦的岔子,便如此过去。
宁府之人迅速出发,只待进都复命与告状,胤礽与吴熳则不紧不慢打点行装,准备给都中亲朋故旧的土仪。
这不知不觉中,各家礼物并上冯信准备发往都中的货物,及林家的货物,竟装了两大船,又带上将近三百的船工与护卫,才浩浩汤汤出发。
船上,林雅茹常与吴熳闲话,偶然得见跟着王官儿到处走、学东西的小幺,不由思念越哥儿,心性极韧的女子,也难得抹了两回泪,吴熳只默默陪着。
而叫林雅茹睹人思人的的小幺,上船后,吴熳方知他竟拜了王官儿为师,如今正在王官儿手下学本事。
她因寻了兆利来问,兆利只说将这孩子带回姑苏宅中后,他觉日子过得太好,受之有愧,总想着帮忙干活,可他年纪又小,又不是家中的伙计或下人,府里人都拦着不让。
在府中走动时,就见了王官儿晒在日头底下,那装着厉鬼的小坛子,厉鬼察觉来人是个孩子,便言语诱惑小幺放他出去。
不想,这孩子不为所动不说,还言语教训了厉鬼一番,话头又絮又密,听得厉鬼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只小小个人儿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怎的,也不搭那鬼的话,就这么一人一鬼,自说自的。
王官儿见了都惊奇,又瞧他心性坚定,未被厉鬼迷惑,便逗他可要拜他为师,小幺可能将王官儿当成了外头铺子里收徒弟的老师傅,忙问他多久能出师,出师后工钱多少。
这极接地气的话语,问得王官儿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答他们这活儿得靠天分,有人三五年大成,有人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也摸不着门道,出师之后挣钱随缘,有多有少……
小幺一闻这做学徒的时间,掰着手指加脚趾都算不过来,直摇头拒绝。
王官儿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直接带孩子去屋里瞧他的小金库……
未等来后续,吴熳抬眼看兆利,只见他一脸一言难尽,后方道,“这小孩见了那些金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抱着王先生的腿,直喊‘师父’,还是个懂礼的,知道拜师要敬茶,又爬起来去斟了杯冷茶给王先生……”
这一大一小都不是讲究人,这师徒便如此简单成了,待兆利及护院们发现,已是王官儿教小幺学字念经之时了。
“……听说,王先生还带他出去驱过两次邪,赚了不少银子,回来后,小幺学得更认真了,王先生因此见人就夸……”叫他们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兆利无奈与他家大奶奶道。
时林雅茹也在吴熳这儿,原还思念难忍、郁气不舒,这一下子,被逗笑出来,突的就畅快了。
后几日,姑嫂二人便时常观察那对师徒,一路增趣不少。
船行至扬州,停了好一阵,待巡盐御史府家人将一箱箱东西送上船,方重新启程。
此是林海带给都中女儿及亲朋故旧的土仪礼物,原已与林雅茹说好,由她带了去的,但因着林雅茹要下姑苏祭祖,来回折腾不便,只等她返程时,着人知会一声,林海又派人送来。
随行送东西的林府管家因对胤礽与公孙仲拜了又拜,目送两艘大船远去如黑点,方回府复命。
此后,一路平静无波,只小幺发现了两只水鬼,指与众人看,此又叫王官儿惊喜万分。
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徒弟不但心性极佳,还能见鬼,简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教导起来更加用心。
只小孩子疑问太多,常问得他词穷语尽,叫围观之人看笑话。
而胤礽吴熳等四人,闲话、赏景、钓鱼、摸骨牌……总算消磨了十几日时间。
及至行到一大渡口,船上管事来回,吃喝物资耗尽,须泊船一日进行补给,胤礽点头,带上妻子,邀了表姐表姐夫下船走走,不当值的护院也给了假,可四处逛逛。
坐了许久的船,猛的脚一落实地,几人都有些虚软不适应,走了好一段路才好些。
此渡口极大,挑夫苦力忙碌,轿马往来络绎,热闹不绝,一行人小心避让,往此地最有名的一处酒楼行去。
正值午饭时间,酒楼内满座,吴熳一行与另一家人同时进店,店家也无法,只道楼上还剩一大雅间,可用围屏隔作两间,再加桌椅,不知两家可愿挤一挤,若实在不愿,只得请他们商议后留下一家,或都另寻别家了。
双方照面,互相打量,都觉不是无礼、难处之人,便当相逢即有缘,同意了店家提议。
酒楼掌柜多得几桌生意,自然欢喜,忙令几个伙计将雅间收拾妥当,又着两个店小二分引了两家人前去。
不想,进门时,其中一家的年轻女眷突然言请男女分席而坐,只听她解释,他们亦是两家人结伴同行,男女坐到一处,实有不便。
两个店小二无措,忙看向吴熳胤礽一行,询问这几位是何意见。
吴熳无所谓,只看林雅茹,见林雅茹点了头,胤礽与公孙仲也就同意了,便夫妻分开入内,各据一桌。
入门后,听得妇人道谢之语情真意切,吴熳略感怪异。
她与表姐落座,点了几样招牌菜,等店小二再报了一次菜名确认后离去,方摘去帷帽。
忽见旁边同摘了帷帽的年轻妇人,一直盯着她瞧,似失了神。
姑嫂二人对视,益发觉此女奇怪。
半晌后,那女子动了,与身侧的中年妇人耳语几句,便起身至了吴熳身边,语气惊喜又不确定道,“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雅间中,一时安静下来,便连那头闲叙的男人们也都顿住,这是何意?不止萍水相逢,还有别的缘分?
吴熳微愣,凝神瞧了瞧她的面容,确实有些面善,吴漫应见过,但吴熳实在记不起了,正欲摇头。
又听女子道,“十年前,我也曾入宫待选,因家父急病去世,待选的第三日,我便家去守孝了!”此事当是独一例,当年待选之人应有印象的。
吴熳恍然,是有这么一家。
在吴漫的记忆中,王熙凤格外注意那女子,盖因女子家世上等,父亲乃中州提督,她本人亦有“丽而贤”的美名,极大可能入选。
但她时运不济,其父在待选期间去世,便被以守孝名义退回去了。
“尤……姑娘?”吴熳记了起来,才欲唤她名儿,又想起一旁都是男子,遂改了称呼。
只见女子摸了摸妇人发髻,好笑望着她道,“哪里还是姑娘?”
此话一出,便算相认了。
围屏另一面的男人们亦诧异,互相看看,拱手再见礼,只其中一人,闻得两个女子言说“宫中待选”之语惊得垂下眼,强作镇定。
而女眷这边,吴熳先与尤氏介绍林雅茹,称是她姑姐,姓林。
又与林雅茹介绍,“此是中州前提督尤大人之女。”此话亦是说与胤礽听的,好叫男人心中有个数儿。
尤氏也与吴熳介绍,她夫家姓金,中年妇人是她婆母,另一年轻女子则是同行人的妻子,唐氏。
吴熳与林雅茹同金家太太见过礼,方坐下,男人这边也互通名姓。
吴熳忽听疑似尤氏丈夫的男人,自言名金大用,而同行之人名王十八,手微不可见的顿了一瞬,尤氏的闺名,唤作……
庚娘。
这么巧,吴熳的长睫颤了下。
后见尤庚娘亦听了男人那头的介绍,因笑问道,“你与王家那位女公子确实有缘,当日同住,如今又嫁同宗,不知可是一家儿?”
原只是想借昔日情谊拉近关系的调笑之语,不想,竟见人点了头,又听人淡笑答道,“是一家子,她如今是我嫂子。”
尤庚娘略惊讶,沉思片刻,因问道,“那你们此行是打金陵来,还是欲往金陵去?”
贾家根基在金陵,她觉吴漫只会往返都中与金陵两处,心中隐隐期待是后者。
却见人轻轻摇头,道是从姑苏祭祖回来,欲往都中去。
尤庚娘闻言,眼中闪过失望,但想了想那人觊觎的眼神,咬了咬牙,当机立断,携住吴漫的手,细问她家如今乘何船,可还有空位,能否带上他们一家四口。
吴熳仔细打量着她,她知这个聪慧过人的女子想自救,便道,“……船是自家的,空船舱也有,你家若是不嫌弃,自然可一起。”
尤庚娘听了自是欣喜,只觉如此更安全,只一旁的金太太,忽听儿媳擅作主张换了行程方向,面色不大好看,便是另一头的金老爷与金大用也愣住。
只王十八见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了变化,心中急切,悄然攥紧了掩在桌下的拳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