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洲不喜欢聚会。
一群人端着酒杯互相吹捧,称兄道弟拜把子,喝不死就往死里喝,中年男性身体机能走了下坡路,就靠那么点酒精撑场面,比小蓝丸还能刺激人,不管清醒的时候是什么社会精英,几杯酒下肚,全都共享同一副酒色财气的皮囊。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钱思明又讲起他当年创业的艰辛,在场除了极光星的人是第一次听外,空华的高层每个都几乎能背出来,不由边笑边暗自举杯挤眉。
陈洲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半搭在酒杯上,低着头单手与张向阳发微信。
陈洲猪又来了。
zz钱总开始讲故事了
陈洲嗯。
zz这真是一头伟大的猪。
zz陈工,你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煮点醒酒汤,材料我都买好了。
晚上要聚餐,陈洲第一时间就提前与张向阳说了一声,让张向阳别做太多饭,第一天上班累,也放松放松,没想到张向阳还是闲不下来。
陈洲唇角微勾,继续打字。
陈洲谢谢小阳
怎么又叫他小阳张向阳脸烧了一下,心想陈工是不是在逗他玩跃跃欲试地想要反击。
“不客气”
zhou的拼音都打好了,还是按不下去。
光是脑子里过一遍“洲洲”,张向阳就觉得好笑。
哎,算了,还是别幼稚了。
zz不客气,陈工
新工作要学习的有很多,张向阳自己随便搞了点东西吃,盘腿坐在沙发上搞方案。
人一投入,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得很快,等他注意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时才发现已经1037。
张向阳又看了一眼手机。
的确是这个点。
陈工还在喝酒
张向阳忐忑地发了个微信过去。
zz陈工,还没结束吗
陈洲嗯。
陈洲你打个电话给我。
一开始张向阳没想明白,后来瞬间懂了。
陈洲是想脱身。
张向阳连忙拨电话过去。
“喂,陈工”
他声音放得很轻,不知道自己要扮演哪个催促陈工回去的角色,怕配合得不好会露馅。
“嗯,”陈洲的声音低低的,很醇厚,带了一丝醉意后的慵懒,“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张向阳听到一阵动静,接着就是钱思明的大嗓门。
“你小子,我说你有情况你还不老实。”
随即一阵哄笑嬉闹,混乱不已。
张向阳不敢挂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调笑,脸上又有点烧,他摩挲了下后颈,心想他这波配合应该打得不错吧。
“我现在回,”陈洲的声音穿破嬉闹声又贴到了张向阳耳边,仿佛也带着某种笑意,“乖乖在家等我。”
又是一阵爆发般的笑声。
张向阳甚至听到有人在喊“弟妹”。
张向阳面红耳赤地“嗯”了两声,连忙把电话挂了。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心想他这是做了一回陈洲的“虚拟女友”吗
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有点好笑。
张向阳自顾自地傻笑了一会儿,渐渐又止住了笑容。
他在沙发上躺下,仰头看着头顶的灯。
暗黄的灯打在他脸上,像是有温度,是夕阳那种融暖的温度。
张向阳手背按了下脸。
烫的。
又摸了下心脏的位置。
砰砰地跳得很快。
张向阳猛地坐起,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
面颊微红,眼睛晶亮。
张向阳想给自己一巴掌。
脸红什么是不是有病脑子不清醒了
水流顺着下巴一点一点滴下,滴答滴答地打在水池里,同时也打在了他的心潮中。
某些隐秘而强大的东西正跃跃欲试着破土而出。
张向阳按住胸口。
也许他那么一直迫切地想要搬出去,不全是害怕会连累陈洲,而是潜意识里一直有那么一道防线他必须离陈洲远一点
不能犯错误啊。
张向阳心中默默道。
聚会顺势结束,一群人在门口边等车边继续闲聊。
钱思明喝了不少,主要还是高兴,人有点站不住,站在陈洲与贺乘风之间摇摇晃晃地说笑,浑然不觉被他隔着的两人其实脸色都极冷淡。
钱思明的车先到,组局的一走,场面气氛就凉了不少。
贺乘风手插在口袋里,偏过脸,似笑非笑道“陈先生成家了”
陈洲目光扫过去,不咸不淡道“我听说贺先生本来是要成家了。”
贺乘风微微一笑,“见笑了。”
陈洲淡淡道“确实挺好笑。”
贺乘风脸色不变,“没办法,旧情难忘啊。”
陈洲也笑了,“可惜破镜难重圆。”
“这可说不准。”
银灰色迈巴赫缓缓开来,贺乘风拾级而下,走到车边一回头,笑容浅淡,“主要看我想不想。”
等迈巴赫开走,陈洲的车也开来了,人上车,代驾问他地址,他冷冷地看着前面正缓缓驶入车道的迈巴赫,真想说给我往那辆车上撞,撞多少都算我的,“银泽湾。”
在车里的贺乘风脸上也没了笑容。
难道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特殊的情愫
贺乘风手指摸了摸嘴唇。
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胃部传来一阵绞痛。
贺乘风皱了皱眉,拿了止痛药吃。
两辆车在一个拐弯处向了不同的方向,陈洲打了电话给张向阳。
“结束了。”
“好,我去煮醒酒汤。”
张向阳放了手机,去冰箱里拿洗好的豆芽。
回来发现陈洲没有挂断。
“陈工,还有什么事吗”
“”
“张向阳。”
张向阳莫名地从陈洲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委屈
“你是不是近视”
“啊”张向阳道,“没有啊,我视力很好。”
陈洲又不说话了。
张向阳听到他的呼吸声有点重,“陈工,你喝醉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嗯。”
张向阳边开火边道“难受吗”
“嗯。”
“很难受”张向阳开火的动作停了,“胃疼吗喝得多吗想吐吗”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气音的笑。
“没有。”
张向阳也笑了。
陈工这是喝大了,说话黏黏乎乎的。
张向阳耐心道“还有多久到”
他听到陈洲问代驾,代驾回答二十分钟,然后又听到陈洲老老实实地转述,“还有二十分钟。”
张向阳嘴角弯起,忍俊不禁。
“那要我陪你聊天吗”
“嗯。”
张向阳又是笑,他拿着手机接水进锅。
“陈工,你想聊什么”
陈洲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又加快了,张向阳等待着,随后他听到陈洲叹了口气,“说说你今天的工作吧。”
张向阳隐约觉得陈洲本来是想与他聊别的事情的,突然生硬地转折到了工作。
张向阳没追问,顺势就说起了今天工作上的事,有开心的也有困惑的,陈洲听着,时不时地应两声,也给张向阳提一点意见。
张向阳边说边顾着锅,汤煮好,转了小火,擦了擦手坐下,拿了笔记本边继续修改方案边与陈洲聊天。
张向阳正说着,听到了停车的声音,他忙道“陈工,你到了吗”
“嗯。”
“我来停车场接你”
陈洲正在下车,他今晚喝得也不少,大概是心情不好,喝起来就醉得快,刚开始还好,在车里摇摇晃晃二十分钟是真的有点头晕难受了。
“好。”
陈洲挂了电话,已经开始后悔。
半年,一百八十天,四千多个小时,这样漫长的时间,他要如何抵御心动
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隔阂打碎以后,那种更自然的亲昵毒药一般,明知有害却忍不住上瘾。
陈洲苦笑了一下。
他要感谢张向阳,感谢张向阳那一层一层的壁垒,坚决地把他挡在心房之外。
这样他才可以放肆心动,独尝苦果。
张向阳从电梯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车边闭目养神的陈洲。
“陈工”
听到他的呼唤,闭着的眼张开了,睫毛下露出一双淡淡光芒的眼。
张向阳心口一跳,低着头跑了过去。
陈洲看上去还是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身上沾了酒气,领口露出的脖子青筋盘绕,露出若隐若现的红。
“陈工,怎么样还能走吗”张向阳道。
陈洲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看得张向阳不自觉地避开了目光。
“有点晕。”陈洲道。
张向阳忙道“那我扶你。”
一秒钟都没犹豫,陈洲心中不免叹息,对他就这么坦坦荡荡,毫无旖旎
张向阳背对着人,试探地向后靠了靠,一条沉甸甸的手臂就压到了他的肩膀上,同时陈洲身上的味道也一并向他扑来,张向阳屏了屏呼吸,腰往前挪了挪,尽量保持了一点距离,轻声道“陈工,小心脚下。”
他迈开了步,随即感觉到陈洲把大半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陈工看着挺精瘦的,没想到这么有分量。
张向阳想着,扶着陈洲慢慢往电梯那走。
情况有点糟糕。
陈洲的脑袋靠在他的后肩,鼻尖的呼吸全洒在了他的脖子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张向阳想调整下位置,他一动,便感觉到温热的躯体更多地向他压来,脖后的皮肤被不知道什么部位轻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灼热异常。
张向阳浑身一僵,拽着陈洲手臂的掌心都渗出了汗。
他不敢动了,只维持着姿势把人一起扶进了电梯,探出手按下16,他下意识地扭过脸,却见陈洲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高耸的眉骨下,鼻尖的气息正持续地喷洒在他肩头,下面就是紧抿的、严肃的唇。
张向阳慌忙转过脸。
电梯壁面映出一张微红的脸。
张向阳垂下了眼。
电梯门打开,张向阳赶紧扶着陈洲出去。
从电梯到家门口,短短两米的路,让张向阳后背都出了汗。
两个大男人靠在一起实在是太热了,张向阳心想,钥匙打开门,他隐隐松了口气,靠在他后颈的脑袋忽然动了动。
张向阳呼吸又是一滞,他不敢回头,轻声道“陈工”
靠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倏然用力,箍住了他的肩,张向阳听到陈洲似乎说了什么,但没听清,于是小心翼翼地回了头,“陈工,你说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
“张向阳”
张向阳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
他看着陈洲低垂的睫毛,嘴唇动了动,喉咙里痒痒的,像有羽毛搔过。
“陈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