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岸边的渡船在时不时飘下的雨滴中轻轻摇摆, 虽然已经搬完了重物,但仍旧没有出发的迹象。
雨梢小了些,但仍旧低沉的天色让人喘不过气。
沈旷转着手中的粗瓷茶杯, 热茶浸热瓷杯, 但他全然不觉得滚烫,杯中的碎茶片就像那杂乱的心绪一样, 拼不成完整的一片。
他时不时望向屏风那一侧, 但却又迅速的收了回来。
屏风后的人换好了衣裳走了出来,宽大的男子衣裳罩在身上拖在地面上不禁让她托着下摆。
他们一行没有女子, 秦砚一件衣衫都没带就跑了出来, 所以她换上了沈旷的。
浸湿的乌发用船家送来的热水洗去了泥渍散落在肩上,被雨水吹打过的脸颊此时由冰冷发青变为红胀, 看向沈旷眼中满是酸涩。
沈旷放下茶杯,眼前的人眼尾红着,有些躲闪的目光像是回忆起自己哭得忘乎所以的样子。
河上潮湿, 阴冷着像让人发抖, 沈旷伸手探向她的额间,即便是热水擦试过也未能留下余温。
一如她扑进怀抱时的冰凉, 让人感到若即若离。
她说过那句话以后, 没能再说出别的, 而浑身湿透也不能在外多做久留。
沈旷不能确定, 秦砚是为什么不想等他回来。
船舱中颇为狭小的空间摆上了矮塌,他将人按着坐下, 把手中刚好温热的茶杯放到她手中,“我去叫太医来……”
沈旷转身离去, 但扯住衣袖, 他转过身望向他期许已久的眸子。
“不用叫太医……”秦砚的指尖用力得发白, 攥进手心中不想放手,“只是淋了雨而已。”
沈旷应当坚持,但见她眼中好似有话要说,他还是留了下来。
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闪动着,像是廊间晨露,衬着微光闪着晶莹。
当冲出门的一股热劲消散后,一长串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秦砚有些急,薄唇微张,被雨水浸得冰冷但此刻又胀得红热。
他拢了秦砚的衣襟,拿过身后备好的薄裯披在她身上。
“问过船家了,今早见过坐马车来的姑娘,看着像是折回城里了,但也不确定。”沈旷缓缓说道。
见她说不出话,那便说些她应当会想听的。
他说道“长安只有这一个渡口,也许是从陆上走的。”
沈熙君知道就算有事也不会带着她去,所以自己才偷偷跑了出来。
也许秦砚追出来也是不放心他这个能闹腾的妹妹吧。
见他提起这个秦砚忽然想到了傅庭安那个亲娘,和离的前妻都急得直奔青州,她在长安却想着要过继子。
她看向沈旷,心觉又算了,此刻已经够乱了,这种事也不必现在说。
秦砚担忧道“别是心急走了水路。”
沈熙君给的赏赐肯定很多,说不定船家见钱眼开就送她顺流而下。
“熙君偶尔鲁莽,但应当不至于不管不顾致自己于险境。”沈旷望向一旁,熙君在他去漠北以后谨慎了不少,见识到了宫中冷暖,也会了忍让。
只是性子还是冲动,难免不让人担忧。
他见秦砚还是担忧,又说道“你若不放心,等雨停了一同去找熙君。”
秦砚点了点头,船舱内又恢复了寂静。
随着河浪的轻动,船舱内的毫无声响显得格外让人屏气凝神。
划破寂静也需要不小的勇气。
也许是既定之事不应当抱有期待,但沈旷仍旧期许另外的答案。
他问道“你说……不想再等我回来……是……?”
一个拥抱说明不了什么,更为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但也是毫无用处。
此前短短一句话让她泣不成声,沈旷不敢再做些自信的揣测。
就像给她和离书的那天一样,诀别时应当是不会等到他回来。
沈旷藏在袖中的手掌纂成一团,垂下的眼眸找不到任何地方安放“要是——”
最坏的揣测被一片轻柔堵在唇间,溢出的惊愕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轻巧的触碰试探着传达着自己的心意,抬眼之间尽数倾出。
只是冷峻的脸上因错愕难能辨别深意,好似僵在原地。
这次得不到回应的的姑娘有些心急,再次吻了上去,不似往日笨拙的索取,只是再等待着那一丝回应。
清醒终究敌不过仅存的一瞬贪恋,揽入怀中,唇齿交接。
但重新分别的清醒又让沈旷撇开眼神,不应当这样。
秦砚扯着他的前襟,低声说“我……看到了锦盒里的信,那个在书架上的。”
沈旷搭在她腰间的手掌蓦地一紧,他没有带走锦盒,毕竟是远路。
而他更加不知道秦砚知晓了那些会是有怎样的反应。
但秦砚拧成一团的心,焦急地说道“……我该拆开看的,我该好好与你说的。”
那封同天发来的真相,她早该看见的。
几日光阴错过了三年时光。
那些信件后面跟随而来的苦恼与不解,她印在心中却想起了在那之后沈旷走向了战场。
甚至重伤而归。
“我该等你到秦关,应当慢一点上路……为什么那么多信都等了,偏偏等不到你呢?”
也许她拆开一封信,也许她晚一些时日上路,也许她与沈旷多说一些……
秦砚以为他隐瞒了一次又一次,但却是错过了一次又一次。
这三年错得到底是谁,已经说不清了。
她牵起沈旷的右手,不知是第几次抚上那道伤疤,“对不起。”
“我想给你写信,但……没那么快拿起笔。”沈旷说道“写得不好看。”
他懊恼自己伤病缠身,无法送信给她,而因为不停的练字让那伤口更加深重。
落下了旧疾,再握住笔时会有些发颤。
秦砚想到那些伤痛忍不住落泪,“这样我怎么讨厌你啊……”
她以为是沈旷有些怨她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说,但那和离书中却说——[ 但也可能是让你越发厌恶于我,既不心悦广晖,也不喜欢皇后之位,更不必提“沈旷”。]
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觉得说出来会讨人厌?
“说出来也不会让我厌恶你,我是、我是——”
卡在心间的话齐齐涌出,此刻竟是不知挑选哪一个好。
沈旷吻掉她涌出的泪光,他不需要原谅,只要她能够理解就好。
他说道“只要是晚一时的欺瞒,那都是过错,抱歉。”
也许他一开始就不应当用别名。
“傻子!”秦砚见他又道歉,急着说“我也是傻子!”
“抱歉,我的想法,很久以前曾有人说过怪异。我也尝试去改变……”沈旷低声说道。
只是片刻之间他才想明白,“不会厌恶”?
心绪中发痒的念头叫嚣着让他问出口,印证着他期许已久的事情,但却有些难以相信,“那……现在是喜欢的意思吗?”
秦砚破涕为笑,果然还是有点傻,怎么才明白呀。
她说道“是喜欢,是心悦,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
只有答案足够清晰,他才敢相信这些确实存在。
“那……是你愿意与我同行,是这个意思吗?”他反复确认着。
“不明白就算了。”秦砚睇他一眼。
拨云见日与心中通澈只需要一瞬,下沉一夜的唇角终于被牵动着上扬起来。
这句话曾是梦中奢求,然而现在既定之局已然破除。
秦砚见他那难以置信的样子,笑了一声,“白日做不了梦。”
“不是梦。”沈旷肯定道“梦中不敢想这些。”
重新紧贴的身躯彼此温暖着隔绝已久的心跳,弥补着三年未曾展开的心绪。
仅仅是互相依偎,细细说着彼此曾经缺失的过往,这些也显得弥足珍贵。
只是忽然之间,秦砚好似又想起一些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当皇后了?”秦砚小声问道。
那机封成为废纸的和离书上写着,他以为皇后是她所期愿的,但她从没这么说过。
沈旷微谔,“你说过,皇后也不是不行,除非皇帝宫中只有我一人。”
秦砚眨眨眼,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沈旷眼神有些含糊,缓缓说道“那家秦关的酒楼。”
他只是偶然坐船到了那后面顺耳听到的而已。
也许皇后是许多人想要的,他并不意外,毕竟宫中很多都是为了这个位置争抢不休。
他并不需要后妃,也不想让她陷入这样的纷争。
仅仅是皇后之位,后宫只有她一人,应当是很容易做到的。
秦砚心中混沌但没完全糊涂,稍微一想,便想起了她还未出嫁时与将军们的闲谈。
难不成……沈旷就在那附近?顿时眼睛一立。
沈旷立刻找补起来,“偷听确实不是君子之为,但那是个意外……而且此后问你,你并没有说不愿意。”
突然来的反问让秦砚审视起了自己的过去,她皱着眉想了想,沈旷决心争抢皇位之前还真问过她,她说——“若是王爷所愿,应当竭力而助。”
但是……
“你问我我能说不愿意吗!”秦砚瞪大着眼睛反问道。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皇子问自家王妃,今天我要去争个皇位,你同不同意?
王妃说,不行你不能去,要皇位干什么?
像话吗!像话吗!!!
隔天那皇子不得休妻?!
沈旷默然,确实有理,他没能站在秦砚的角度想一想。
秦砚瞥了他一眼,虽是这样问有些太过于看重自己,但她还是问了“所以你是因为我才去争储君的?”
“要说是的话,你会觉得我私心过重,并不是所为苍生吗?”沈旷沉声问道。
这与沈旷所耳濡目染的并不相同,心怀天下之人不应当沉溺于情情爱爱之中,这是他从始至终受到的教育。
他谋求皇位一开始确实是想要满足秦砚的“愿望”,希望她这次能够对他另眼相看。
但争夺天下而不是真正的一心为民,他觉得这样十分可耻,所以他会尽最大努力去当一个好皇帝。
“论迹不论心,作为皇帝你做得很好。”
“但不必为我,我想要的……从来不是皇后啊。”秦砚望着他,已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你若是不喜欢,可以跟我说的。”沈旷依旧耿直。
“我以为你与别人一样……”秦砚喃喃道“你又没把‘好人’写脸上。”
秦砚本就不喜欢皇室,加之先皇那些传闻她并不敢多加言语。
沈旷本就公务在身不常在府中,上哪去了解这人怎样。
“那下次把‘好人’写在脸上。”沈旷觉得在脸上写两个字也不是难事。
但他看到秦砚又要发火的脸立刻改口,“没有下次。”
看着态度良好的前夫,秦砚挑眉又问“还有事瞒我吗?”
“……”沈旷仔细想了想自己的重大隐情,也许这时候应当一起说出来。
做人应当光明磊落,既然做了那没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他开口说道
“此前看过限制流通的书籍,在其中学会了些许淫秽技法……”
“宫宴觐见之时,别国也曾带来一些用于床笫之欢的有趣物件,至今……”
尚无用武之地。
“没问你这些!”秦砚瞪眼,恨不得摇着头把刚听见的东西甩出去。
“那是哪些?”沈旷再次搜寻着应当说明的事,“你若想知道,我会事无巨细,尽数相告。”
“……”秦砚得承认,沈旷确实很会……带歪话锋。
沈旷见那脸上再次染上的红晕不像是喜悦,再次妥协道“又或是你想回去同我一起看,也不是不可以。”
“?”
不愧是他……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