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段女士受欺负的记忆,单星回印象尤其深刻。
毕竟这世界上,能让段汁桃女士吃瘪的人,实在太少了。
陆之瑶没想到他还记得她,就连她妈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一时欣喜过望地说“你也在北京上大学吗我考上京大了,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烦恼,该上京大,还是该上北大的那个京大。”
注意到沈岁进就差往薛岑身上丢白眼了,单星回指了指沈岁进“你认识沈岁进”
陆之瑶一愣,他也认识沈岁进
陆之瑶恍惚地点了点头“我干妈和她爸结婚了。”
“天”薛岑没忍住惊呼了出来,眼睛马上激光枪扫射沈岁进这就是你说的,徐慧兰的亲戚
干妈,听着多有内涵啊亲是干妈,疏也是干妈,徐慧兰那么个疾言厉色的女领导,居然还能和蔼可亲地认下一个干闺女简直也太不可思议了
每回去沈岁进家,薛岑光是偷偷瞟一眼徐慧兰那张威严的脸,头皮都一下紧的不行。就跟做贼似的,在沈岁进家,走楼梯轻手轻脚,从冰箱拿饮料轻拿轻放,生怕一个不小心,引起徐慧兰的注意。
薛岑觉得陆之瑶这身份有点惊悚。认识沈岁进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徐慧兰有什么干闺女,这会空降一个讨人厌的干闺女,别来家里兴风作浪才好。
这女的瞅着真不是善茬,刚刚她一直盯着游一鸣上下打量,自己那口恶气还没出呢结果陆之瑶又盯上了单星回。
这局,是她的庆功宴,也是她给沈岁进和单星回还有陆威组的。他们仨原来是自己班上的铁三角,陆之瑶一直在这抢戏,算个什么事儿啊
薛岑是真见不得陆之瑶那副见人就凑热乎的嘴脸,打断说“小陆,你先坐下歇歇吧,鸡尾酒你喝不了,你再去吧台点点其他的饮料。”
支开陆之瑶,薛岑觉得现场气氛融洽多了,把游一鸣从台上招了回来,晚上从陆之瑶那受的窝囊气,全都撒给游一鸣“你搁台上干嘛呢老板又不给你场工费。”
游一鸣被喷的莫名其妙“吃火药了啊”
单星回好多年没见游一鸣,和他勾肩搭背的,那股亲热劲儿让陆威直呼吃醋“嗳嗳,单星回你这人怎么回事,见到我怎么没和我来个世纪拥抱,游一鸣还不是咱们班的呢咱们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分别,这会千禧年重逢,怎么也算隔了一个世纪的大相聚了吧”
薛岑暗地里踩了沈岁进一脚“干嘛呢你,一直不说话。”
捧着个熊,还真变成了熊样。
沈岁进把自己的脚,默默抽了回来,说“你们聊,我先去个洗手间。”
谁都瞧出来沈岁进不高兴了。
怀里的nie熊,被孤零零地丢在座位上,沈岁进径直起身去洗手间。
陆威拧了单星回的大腿一把“你要死啊干什么惹沈岁进不高兴”
薛岑加入口诛笔伐大军“不准你和除了沈岁进以外的异性说话”
陆威“脑子有泡呢你当着沈岁进的面,和另一个女的搭什么腔”
单星回大呼冤枉“我他妈才和陆之瑶说了一句话,就一句,还是问陆之瑶她妈的事儿”
真他妈冤枉死了。
薛岑和陆威异口同声“那也不准没瞧见沈岁进不高兴了啊”
游一鸣的手指点了点桌子,望着沈岁进远去的背影,“还真是很少见到,沈岁进有这么不高兴的时候啊”
薛岑“是啊,这么多年没见面,一见面,话都还没说上两句,结果就被别人截了胡,一直在那唠,搁谁谁不气啊”
反正她没那么大度就是了。
等沈岁进从洗手间回来,陆之瑶已经去吧台点完饮料,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单星回尽量用单个字回答陆之瑶的问题,诸如嗯、对、好之类的。
沈岁进隔着老远的距离,开始真正打量起单星回。
距离初中他去香港,已经快六年了。
他变了,彻底变成一个介于成熟与清朗之间的少年。这两年,香港的电影在院线特别流行,港片在内地打开市场,港星港味瞬间成了一种潮流。沈岁进觉得单星回在香港待了几年,身上是沾染了点古惑仔的醇熟气息,整个人慵懒而不羁,就连他捧着高脚杯的手势,都有一二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香港前几年回归了,那一年,无论走到哪,街上都能看见香港回归的大字报和横幅,就连电视机里,都在铺天盖地地播报关于香港的时事新闻。
沈岁进在那一年,过得尤其难受。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最好的伙伴走失在青春期。很多时候,后来的沈岁进,甚至觉得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永远停在了少年出走的那一年,再也没办法长大了。
那部分的沈岁进,好像永远停留在了十四岁,懵懂而青涩。
单家三口去了香港,他们的院子空了,沈岁进就和沈海森说“爸爸,我们能搬家吗”
沈海森也察觉出女儿最近情绪不对劲,便问“是不是舍不得单星回他们一家了”
沈岁进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原来这院子挺热闹的,一下子太冷清了,我适应不了,心里难受。”
于是在单家搬去香港后的一个月,沈岁进跟着沈海森和徐慧兰,搬去了锦澜院的别墅。
初二下学期,单星回去了香港,陆威去了加拿大,原本的铁三角溃不成军,只留沈岁进一个人在原地,孤零零的。
她彻底成了众人眼中,那个生于高塔、悬于高塔的骄傲公主。
也正是那段难捱的日子,薛岑一直有意主动来找沈岁进玩,填补了沈岁进内心的空白。
她们在那段时间里,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段友谊,一直延续至今,并且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褪色。
沈岁进回到位置坐下,陆威正在问单星回晚上住哪儿“今晚要不你先住我家吧”
单星回说“我回家住。”
陆威“你家这么多年空着,积老大灰了吧”
单星回“没有,我姥姥姥爷他们,提前上北京给我妈他们打扫屋子了。”
薛岑耳朵尖,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爸你妈也准备回北京了”
单星回的目光落在装牛肉干的碟子上,看着沈岁进漫不经心的伸手拿起一根牛肉干,说“快了,我爸项目暑期就能结掉,不过京大这边好像和港大的项目分成还没谈好,项目收尾工作就晾在那了。我回来交换两年,大四的时候,再回港大报道。”
沈岁进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面上是一点起伏的表情都没有。
陆之瑶在单星回三言两语间,已经捕捉到了重要信息“你去了港大吗港大在亚洲的排名,比京大还好。我想起来了,小学班主任说过,你爸好像是在北京当老师,他怎么后来又去香港了”
沈岁进今晚好不容易开腔“他爸之前是京大物理系的教授,和我爸在一个系工作。后来和港大那边有个合作的项目,加上香港回归的加持,项目组一下被注资了很多钱,这几年收益特别好,增率还一直高速增长。他爸如果回来的话,估计京大的物理系都得震上一震。”
人有时候能成功,运气的成分真的占比很大。
像单琮容去香港之前,进这个两地合作的项目组,本来目的是加强两地合作,在文化和科技领域增加粘连性。没想到去香港的第二年,香港那么容易就谈判好回归了,那时候两地高校的合作项目本来就不多,赶上了好时候,这个项目就被当成了两地亲和典范,很多企业都急着往里面注资,想分一杯羹。
不多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单琮容已经成为国际超导体领域的特色专家。并且可以这么说,他是最能给京大物理系挣钱的教授。
研究的方向对、运气好,成功确实容易事半功倍。
沈岁进听沈海森说过,港大那边想留单琮容在港大执教,并且给的待遇,比京大丰厚多了。眼下听单星回说,单琮容还愿意回京大,想来京大新校长给单琮容开出的待遇,必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沈岁进其实还想说,大费周章地打扫老平房,大可不必,这回单叔叔和段阿姨回北京,京大一定能给批锦澜院独门独户的别墅。
陆威搭着单星回的肩,戏说“我靠,想不到你爸这么牛逼”
单星回摘掉他的猪爪,啐道“我爸牛逼关我什么事,早晚有一天,我比他更牛逼。”
陆威握拳作揖“所以您是打算往哪方面发展啊听你说参加数学建模大赛,是打算搞计算机”
单星回“量子物理。”
沈岁进的眉头,轻微动了动。
她妈妈之前,也是研究量子物理这一块。
陆威挠挠头“我报的经济管理专业,是不是还得跟你取取经啊”
陆威他爸赶上体制内下海潮,这几年经营着几家规模不小的体育用品公司和几家私立体校,效益还算不错。至少给陆威转高额生活费的时候,从来没见陆威的父母含糊过。
单星回知道陆威在学习上爱划水,劝道“还以为是初中那会呢罩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威眼睛瞟去看沈岁进“沈岁进,你得罩着我。当初说好的,你要罩着我”
沈岁进耸耸肩,摆无辜“什么时候啊我说过这话吗”
陆威瞪眼“你俩逗我玩呢把我骗回京大,就想对我不负责啊”
薛岑被这个活宝笑死了,觉得他们仨还真是铁三角。
这么多年过去了,三个人的格局是一点儿都没变。单星回和沈岁进就爱逗陆威玩儿,一边逗他,一边罩着他,三个人感情好到连她都快嫉妒死了他俩一回来,就把沈岁进挖回去了他们的阵营。
他们几个人,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哄堂大笑,陆之瑶在一边想趁机插嘴,可惜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嘴里蹦出的那些名词,很多,陆之瑶都不懂是什么意思。他们说的那些地点和人名,既陌生,又像是在书本上见过。
总之,他们几个太默契了,默契到,让她这个外人一点儿话都插不上。
那种散是星火,聚能燎原的默契,绝不是刻意展露给外人看的。而是浑然天成,叫外来的人,根本找不出一丝空隙钻进去。
在他们身上,陆之瑶看到的是,大城市与小县城的差距。
大家好像都忘了现场还有她这么一号人,他们围绕着同一个熟悉的话题,各自欢颜笑语。
太无力了。那种被晾在一边的滋味,让人既无力,又羞于出口。
就连坐车回去也是。
薛岑开了她爸的吉普,车上只有五座,但他们却有六个人。陆之瑶知道自己是多余的那个,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可她一点儿都不想浪费自己打车的钱。
陆威自告奋勇为大家解了难题“你们几个,家是一个方向,我单独打车回去,回见啊”
薛岑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摇下车窗,把手搭在车窗上,对陆威说“下星期四沈岁进要去瑞士度假,我去和班长说,把同学会定在周四之前,你记得参加啊”
陆威甩了甩手,准备去路边拦出租车,“qq上说,只要有空,我就在线。”
薛岑把单星回、沈岁进和陆之瑶,放在京大家属院的巷子口。游一鸣把薛岑先送到家,再自己打车回来。
薛岑说“单星回,明儿你去沈岁进家玩吧她搬家了,你去她新家看看。”
单星回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淡而清冷,目光看向沈岁进,轻声说“不必了吧。她未必欢迎我。”
沈岁进咬着下唇,心里想打死他,她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沈岁进拉着陆之瑶下车,准备往锦澜院的方向走。她以为单星回会跟她说点什么,结果这人连一句话都没有。
沈岁进还故意放缓了脚步,特地站在路灯下,假装检查了一下自己拎的包里,是不是忘带了钥匙。
其实她知道的,出门的时候,她特地检查了一遍包里的钥匙。
可是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儿,始终没听见单星回和她告别的声音,沈岁进在心里既难过又失望。
她的直觉果然没错,单星回和她疏远了。有陆威在,单星回像是当年的铁三角一样,和她有说有笑。可是一旦陆威不在了,气氛就冷场了,单星回甚至不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今晚,连一句最起码的道别都没有。
沈岁进生气了,往回走的脚步越走越急,急到陆之瑶跟不上她的步伐,在后头问“小进姐,你是不是憋坏了,急着回去上厕所啊”
沈岁进回家进门踢掉了脚上的中跟鞋,夜里稍微凉快了一点,可依旧挡不住内心的火气。
转身去冰箱找冰水喝。
单星回真讨厌,陆威不在,就和她装不熟
陆之瑶替沈岁进拎着那只硕大的nie熊,问“小进姐,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熊啊下车的时候,都没见你拿上。”
沈岁进“你放沙发上吧,我一会拿上楼。”
陆之瑶“哦我还想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不可以送给我”
沈岁进仰头喝冰水的动作僵住了。
小陆今晚这是第二次对她提出无礼的要求了吧
第一次是妈妈成人礼上穿的裙子,第二次是单星回带给她的nie熊。
她可真会挑她心尖上的东西。
沈岁进平时可大方了,至少她的朋友们,都爱管她叫土豪大佬。因为她出去旅游或者上哪儿玩的时候,总爱给朋友们带好多的纪念品和伴手礼。
可对待陆之瑶,沈岁进的脑子,生平第一次蹦出想当吝啬鬼的想法。
她说“小陆,你是不是很缺钱用啊如果你看上什么东西没钱买,就和徐阿姨说。徐阿姨人很好,会给你买。但是我的东西,我不喜欢给任何人,因为那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无论好不好,既然我拥有了,那就说明有它的独到之处。你买一个东西,最初总有点儿什么理由吧”
陆之瑶讪讪的,被沈岁进噎的,话全堵在嗓子眼,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梅姐听到楼下厨房里的动静,下楼来查看情况,听见两个姑娘在厨房拌嘴,梅姐心眼歪,无条件地站沈岁进,刚从楼梯探出个头就催促道“几点了啊放暑假也不能熬夜,你们快回屋睡吧。小陆,你记得洗澡啊”
陆之瑶被这句,你记得洗澡啊,戳的眼泪一下子委屈地流泪出来。
她觉得自己被势利地羞辱了。
就因为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在火车上好几天没洗澡,衣服确实馊了,梅姐在那之后,每天就一个劲的叮嘱她记得洗澡,好像她这个人天生就邋遢,不爱干净。
再加上沈岁进问她是不是缺钱花,陆之瑶的自尊心一下被碾到了尘土里去。
沈岁进家是条件好,但也用不着这么诋毁嘲讽她吧不就是一个破玩偶,有什么值得稀罕的那个什么迪士尼,将来有一天,她要亲自去那挑选自己喜欢的玩偶
陆之瑶擦着不停从眼角溢出的眼泪,从梅姐身边夺步上楼。
梅姐从楼梯上走下来,注意到沙发上躺着一只硕大的玩具熊,问“小陆怎么连这种小孩玩儿的东西,她都要”
沈岁进心口的气,终于舒畅了一点“因为那是单星回送我的。”
梅姐愣住“星回是老平房那,段汁桃家的单星回”
沈岁进点点头“他今天从香港回来了。”
楼上传来一阵泄愤的“砰”的甩门声。
梅姐惊魂未定的站在楼梯口,伸长脖子往楼上张望了一眼,转头看向沈岁进,惊道“小陆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啊别人送给你的东西,她怎么总盯着不放”
正常人,哪好意思张嘴要呢。别人刚收到的礼物,转头就跟别人要,这孩子居然还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摔门以表抗议
梅姐心想看来自己见小陆第一面的第一印象就很准确,这孩子一点儿做人的界限感都没有。不过她还年轻,往后会明白,尊重别人,不僭越别人,是一桩多么顶好的美德
沈岁进问梅姐“梅姨,家里的宽带,是不是上个月欠费后就没缴了”
梅姐疑惑她大晚上问这个干什么“缴了,你爸爱在电脑上下国际象棋。”
沈岁进撂下喝空的水杯,放进洗碗池,说“哦,那我先上楼洗漱睡觉了。”
梅姐特意叮嘱道“别和你爸一样,玩电脑玩那么晚啊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半了,你再玩下去就通宵了。”
老妈子似的不放,又问“晚上在外头有吃好吗要不要梅姨给你下点面条”
沈岁进去拎沙发上的nie熊,抱在胸前说“不用,晚上薛岑请我们在酒吧玩,还请我们去吃了一顿烧烤。”
夏天热,梅姐见沈岁进胸前抱着那么老大个的绒布玩偶,觉得自己嗓子眼都快捂出痱子了,说“那快回房间吧,蚊香我已经给你点上了,空调也给你开上了。”
沈岁进回到房间,先给电脑开了机。
电脑开机要半天,她就准备先去卸妆洗澡。
等洗完澡出来,坐到电脑前,电脑屏幕右下角已经显示23:50了。
桌面上有个企鹅图标,这是沈岁进第二次点开它,上一回还是薛岑来下载qq,帮她注册qq号的时候。
沈岁进点开qq,跳出来一个页面,需要输入账号和密码。
还好,账号是现成遗留下来的,不然沈岁进真要头疼自己的账号是什么了。这回沈岁进认真记了一下自己的qq号,自己的生日后面加了四个八03128888。
输了一下密码,显示错误,无奈只好点击找回密码。
幸亏当初注册的时候,密保问题的答案没有瞎填。沈岁进输入了几个答案,显示通过验证,已经可以重置密码了。
重置密码后,沈岁进第一次独立地登上qq。
好奇怪,这都大半夜了,好友列表里,居然还有一半的头像是亮的。
很快,滞后的消息就涌了进来,频繁跳动的各种头像,覆盖住了原本的企鹅图标。
沈岁进一个个点开,大多数是之前被盗号后,收到消息的同学给她的留言。
她看见陆威那个傻子,连着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v神充了,收到了吗
v神沈岁进,说话啊
v神收到了吗
v神艹你妈个死骗子,给老子把q币吐出来
v神死骗子,你再不下线,老子报警了啊
沈岁进真是被他闹的,笑得肚子都疼了。
威威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傻的过分可爱了。
然后点击下一个跳动的头像时,跳开的弹窗,一下让沈岁进神情变得严肃了。
是网名叫星辰,头像是一只蓝兔的账号。
发来的只有。
是的,一串省略号。除此之外,别的,多一个字眼都没有。
沈岁进心脏的血液,仿佛一下全都被抽走了。
单星回好冷漠。除了送给她这只nie熊,让她感受到一点儿他的热情之外,单星回再次见到她,真的好冷漠。
像是隔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快认不得她的那种陌生。
为此,沈岁进还特地拣了梳妆台上的镜子,往自己的脸上照了照。
五六年的时间,她变得有那么厉害吗又或者,今晚自己化了妆,让单星回不认识化妆后的自己了
沈岁进抱着橙黄色的nie熊,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席梦思凹陷下去,把她惆怅的思绪一并陷入了一种消极怠工的状态。
不想了,想他干嘛呢
沈岁进对自己说是他先不理我的,我凭什么要想他啊
在床上滚了半圈,捶了怀里的熊脸两下,生闷气地说“听说你从美国来的啊是不是还和单星回去过香港,去过他香港的家啊你见到段阿姨了吗段阿姨还好吗”
自言自语式地对着公仔絮絮呢喃,不知不觉都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楼下有人在喊“沈岁进、沈岁进。”
沈岁进以为自己做梦呢,大半夜谁在窗外叫她啊
“沈岁进,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这回真不是在做梦,那个声音特别清晰,清晰到楼下的梅姐,都打开窗户,朝外面怒吼“谁啊大半夜找我们沈岁进干什么”
沈岁进一下被梅姐霸气侧漏的暴喝声,激得极其清醒。
她真没听错,真有人在楼下喊她。
并且那个声音,特别像单星回
沈岁进赶紧偷偷冲下楼梯,连拖鞋都没穿,怕鞋底踩着木楼梯会发出咯吱声,引起梅姐的注意。
沈岁进慌乱地开了一楼的大门,探头往外面张望,可院子的大铁门外,并没有人影。
平时她不把室内的拖鞋穿到室外,今天乱了分寸,随便在鞋柜上拣了双拖鞋就往脚上套,急匆匆的跨步走到院子里。
靠近铁门的时候,才从门外盲区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真的是单星回。
他的额头上还挂着汗,气喘吁吁的,把双手支在膝盖上,弓着背在喘气。
他让她出来,压低声音说“梅姨怎么又在你家干了你先出来,我们去边上说。”
沈岁进迟疑不定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难道刚刚她回家,他一直在身后跟着,送她回来
单星回冲她勾了勾手“出来。”
沈岁进这时候没了思考能力,乖顺的像一只小猫,悄悄开了大铁门的锁,偷偷跨了出去。
心里头扑通扑通的跳,嘴上却不饶人地问“你找我干什么啊我要睡觉了。”
她一出来,单星回就捏过她的手,径直把她拉到巷子拐角的地方,并且一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昏黄的路灯下,少年高耸的直角肩,像天然划出的一堵墙,他拽着她一直往前走。
沈岁进不问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只是觉得一直就这么走下去,忽然有一种要奔赴山河湖海的冲动,既惊险,又刺激。
不知道走了多久,单星回终于停下来。
他的正头顶,是一束暖黄幽暗的路灯。路灯的灯泡看起来很快就要坏了,灯泡的玻璃罩上面,沉淀了好多乌黑的污垢。
单星回端详着沈岁进的脸,沉默了一会,然后问“沈岁进,你是不是从来没收到我的信”
“什么信”沈岁进被问懵了。
单星回的脸上突然咧开一个释然的大笑。
他笑得莫名其妙,沈岁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什么信啊”
单星回摇摇头“没什么。”
沈岁进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说信,证明他给她写过信,但她确实一封也没收到。
所以,他今晚对她这么冷漠,是因为他觉得她一直没给他回信
沈岁进问他“你刚刚是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家啊”
不然他才刚回北京,哪里能知道她新家在哪
单星回露出好看的一排白牙,笑了笑,不说话。
沈岁进讨厌他这么笑,他这么邪祟的笑容,会让人没有防备地沦陷。
沈岁进命令他不准笑“笑什么很好笑吗连句再见都没有。”
下了车,她还想跟他说几句话呢,结果他一点要理她的意思都没有。沈岁进的骄傲,在同人搭话上,一点都不退让。他不开腔,沈岁进宁愿把自己憋成一个闷葫芦,也坚决不会先开口和他说一句话。
单星回在路灯下幽幽地盯着她“那我现在送你回家,一会儿跟你说句再见”
沈岁进踢了他一脚,单星回才发现原来她是穿着拖鞋出来的,问道“刚刚我拉着你一路走,穿着拖鞋,不硌脚吧”
沈岁进傲娇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单星回说“那我们往你家的方向走吧。夏天蚊子多,我们再站一会儿,就要被叮的满腿都是蚊子包。”
沈岁进经他这么一提醒,还真觉得腿上开始痒痒了。
两人在巷子里走,路灯和路灯之间的间距有点远。路灯照到的地方是亮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就暗了下去,两人一路走,一路在明暗的光影之间穿梭。
沈岁进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星星,头顶皓月如盘,巷子里别人栽种的牵牛花,在夜里释放着微微的香气。
夏天的夜晚,好像总是有特别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沈岁进提议“明天我们去芝麻巷吃羊肉串吧我们初中那会,新疆人开的羊肉烧烤摊子还在。不过不是一块钱一串了,现在是两块钱一串,羊肉的分量还贼少。”
单星回在她边上走,手背时而轻轻擦过她睡衣的裙摆,回道“就你和我吗”
沈岁进“叫上陆威吧。”
单星回发现自己嘴快,给自己挖了个坑,马上圆回来说“他明天好像有事儿,下回再叫他吧。”
走了一小段路,沈岁进想起来他今晚说的,他姥姥姥爷现在在北京,住在老平房里,问他“你姥姥姥爷,帮你打扫好房子了吗”
单星回心里有一堆槽点,忍住没说,只是简单地回了句“打扫好了。”
“段阿姨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月后吧。港大已经放暑假了,但是我爸实验室还有点事,我妈本来打算和我先回来,结果我爸的脚扭了,我妈不放心,就留那先照顾我爸。”
“你学籍还是在港大”
“嗯,过来交换两年,大四再回去,领双学历证书。”算是他爹,回归京大,京大为他开出的便捷小通道。
“沈岁进。”
“嗯”
“你当初为什么不好好继续学画画”
沈岁进顿足。
心底里有一个清晰的答案不画了,那是因为,想画的人和事,都不在了。
迎视着单星回目光里的拷问,沈岁进突然就释然了“我学新闻也挺好。别人总说我是站在塔尖俯瞰人世间。读新闻学,能让我接触到人间的万象百态。没准以后,你要是成为科学家,我还能去现场采访你呢到时候记得让我这个老同学,荣幸地约到你的特稿啊”
单星回有点心疼。因为他听薛岑说,沈岁进不再画画,就发生在他去香港没多久之后。
明明她那么有天赋,而且自成一派
单星回叹了口气“当初我也不想走,但是没办法,我爸这人就那样儿。小时候,他为了事业常年不在家,让我妈和我在老家留守。我大了,他还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变迁工作,一点儿也不顾虑我妈和我的感受。我妈去香港是下了很大决心的,那时候徐阿姨刚给她介绍了份好工作,结果她就要辞职去香港,她也特别不好意思。后来去了香港,我妈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那里的节奏,多少次嚷着要回北京,可又心疼我爸一个人在香港,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和她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是想道歉。
为多年前,戛然而止的友谊而致歉。
成长的路上总是会丢失很多东西,每个人最不想失去的,就是难能可贵的朋友。没有朋友,人会渐渐成为一座孤岛。
沈岁进默然地点点头。其实她都明白的。像她从纽约刚回国那阵儿,心里也会觉得对不起在纽约的玩伴和朋友。
“说点儿高兴的事吧”沈岁进说。
重逢总归是好事,得振作起来啊
“加辣吗”单星回问。
“啊”
“不是说明天去芝麻巷吃羊肉串,你现在,不练嗓子了,能吃辣吗”
沈岁进思绪一下没接上“吃辣,也能算是件高兴的事儿啊”
单星回“一听你就还是不能吃辣。”
沈岁进一想到辣椒,就觉得天气更热了。
单星回笑了笑“明天我们约几点”
沈岁进想了想“晚上吧白天太热了,我不乐意出门。”
单星回特地说“你别把陆之瑶带上。”
他只想和沈岁进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好好说说话。
提到陆之瑶,沈岁进心里隐隐就不快。很明显,陆之瑶对单星回有意思。单星回没出现之前,陆之瑶那双鹰子一样的眼,专门盯在游一鸣身上看。可单星回出现了,陆之瑶就对游一鸣完全丧失了兴趣,只盯着单星回一个人瞧。
沈岁进还笑话薛岑吃醋呢,结果呵呵,她心里也挺不痛快的。
“嗯。”沈岁进别扭地应了声。
想起来他在qq上半死不活地给自己发了串省略号,别人都是给自己发一长串沈岁进,你被盗号了
沈岁进说“我看你qq等级还挺高,你经常上qq吧”
单星回回答“还好吧。”
也就加了初中同学群后上得多,之前基本上在挂机。
沈岁进说“我等级只有一颗星,想要早点升上月亮,你有空帮我挂挂机。”
单星回没犹豫地点头“等我明后天去中关村配了电脑,就帮你挂机。你知道强哥吗他在上海混得可好了,现在是戴尔电脑的一级经销商,听说他和北北姐,准备年底回北京结婚。去年他还去香港找大学的教授,合作开发软件,顺便找我吃了顿饭。”
沈岁进“你怎么还和强哥一直有联系呢淼姐结婚都快两年了,过得可幸福了。对象之前我撞见过,就是送淼姐去游戏厅和我们玩的那个青年,那时候他就在追淼姐,对淼姐可用心了。强哥去了上海一直没回来,淼姐彻底死心了,两年前就和那个人结婚了。”
单星回含混地说“去年强哥和我说,其中一段时间,他和北北姐分手过,曾经回过北京找淼姐,在淼姐单位楼下等过她。那个男的,是淼姐的同事吧强哥看见淼姐和他一起上车了,就没上去打扰。”
沈岁进微微一点头“淼姐过得挺好,别去给人家添堵了。淼姐的公公婆婆人也特好,听说是离休的干部,现在自己做点进出口的生意,规模还不小。淼姐和公公婆婆一起住,她婆婆每天都要买好多的水果,洗干净切好,放在饭盒里,让淼姐带去单位。”
话是永远唠不完的,两人散步到沈岁进的家门口,单星回看了眼手表,都快夜里一点了,让沈岁进赶紧回去睡觉“明晚六点吧咱们别吃晚饭,到时候我来你家门口接你。”
沈岁进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啊”
“进去吧。”
他在铁门外,看着沈岁进进了门,听到房门的落锁声,才打算往回走。
心里却是恼火极了。
单星回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这么多年,他给沈岁进写的信,沈岁进一封都没收到过。
要不是回到老平房,看见舅舅一家,鸠占鹊巢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把他写回来的信,全都自作主张地截收了起来,单星回可能以为,沈岁进是真不理他了。
看见那个堆满自己信封的纸箱,单星回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这几年,是自己误会沈岁进了。
她并没有不理他。
知道真相后的少年,生平第一次那么慌乱,那么急不可耐地想去找一个人解释和确认点什么。于是不管不顾地夺门而出,任凭身后的人,再怎么想叫住他,他依旧头也不回。
他不管现在是几点,又或者现在去人家楼下呼喊有多不礼貌,但他就是想第一时间,去和沈岁进说,其实他不是那样的,他是觉得她先不理他,一封封信件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他再也没勇气主动和她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不和她说话,她也是不高兴的,甚至今晚告别的时候,连互相说一句再见都没有。
可没有任何回应的主动,真的有点儿难以为继。
于是他就沉寂地跟在她的身后,离得远远的,一点儿不打扰,默默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