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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那是宋黎第一次感受到速度与激情。

    他驾驶得很稳,摩托车急速开出街区,红绿灯闪烁着,轰鸣声中,肆意地从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穿梭而过。

    转瞬即逝的飞驰,好像除了他们全世界都是静止的。

    对盛牧辞而言,这也许已经算慢的了,但宋黎坐得胆战心惊,紧紧闭着眼,将他抱得很牢,生怕自己被甩飞出去。

    车子开上高架后,慢慢习惯,宋黎才敢睁开眼去看。

    公路盘旋,车潮茫茫,他带着她在重金属上尽情狂野奔放。

    在靳家长大,宋黎从小循规蹈矩,她不是追求刺激的性子,和盛牧辞完全相反。可以说她胆小,毕竟她去游乐园只敢坐旋转木马。

    但当时宋黎自己都意外,她居然有点享受了,享受这种无束缚的感觉。

    面前是热烈的风,宋黎想起朴树那首火遍大江南北的歌,有一句词是,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飞驰人生那部电影的结局很悲壮,悲在张弛带着梦想的胜利冲向悬崖,壮在他的无怨无悔。

    那是宋黎从未想过的勇敢。

    但她那时有了个很忽然的念头,能不能也为了自己的欲望,哪怕孤注一掷,也无怨无悔一回呢

    西郊公园,粉白的波斯菊盛满山麓。

    摩托车停在湖边,宋黎坐在长椅上,远远望出去,湖面倒映着山景与花海,几只天鹅浮着,四下空灵且安静。

    天气好,有来来往往的游客,旁边有妈妈在给笑盈盈的小女孩拍照。

    宋黎侧着脸看,也不经意弯了眉眼。

    “要拍吗”盛牧辞单手插在裤兜里,从湖边走回来。

    宋黎摇摇头“风景很美,看看就好了。”

    她的想法与众不同,盛牧辞意外,挑了下眉,再问“那边有射击游戏,想不想玩儿”

    “有奖品吗”

    “有吧。”他猜想“玩偶”

    宋黎是有点心动,略思索,被湖水的波光刺得双眼微微眯起“考虑考虑。”

    这姑娘还在傲娇。

    盛牧辞扬了扬刚通完话的手机“许延他们要过来,介意吗”

    “他们”

    “京市的几个朋友。”

    宋黎点点头,没所谓“喔。”

    她望着湖光山色,始终没分给他一个眼神,盛牧辞淡淡道“说话怎么不看人没礼貌。”

    宋黎仰起脸回视他,含着抱怨说“你太高了”这样看久了脖子会很酸。

    完全就是欲加之罪。

    盛牧辞眼底盛出一点笑,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平视她“这样行了吗”

    通常这时候他会说些故意捉弄她的话,当下却出人意料地纵容,像是真的在和她诚心赔罪。

    看着近在眼前他的脸,宋黎心微动,静了会儿,轻轻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医院上班”

    四目相对。

    片刻后,盛牧辞说“你想去,随时。”

    宋黎微讶,随后皱起眉头“得被好几个保镖监视着那种”

    闻言他笑了下“就不能叫保护”

    “谁保护人门都不让出的”

    她秋后算账,盛牧辞沉默着,略肃起神情“我大哥的手段不干净,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宋黎知道他是为她着想,听见这话心里也不是一丝感动都没有的,毕竟他们非亲非故,他完全可以坐视不理。

    可无限期的等待太折磨人,而且四月就要主治医师资格考试了,她不能离职太久,遗忘掉专业知识和实践能力。

    “也躲不了一辈子”宋黎颓颓地叹口气“他的目标是你,你不都好好的”

    看得出她要被无事可可的日子闷出心病了,盛牧辞静静凝视着她,不由低下声“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差点死掉过”

    宋黎一讷,迎上他深味的目光。

    可他眼中重重的恨意只有很短一个瞬间,转眼便一笑而过“回医院迟早,他不会好过的。”

    他蹲在跟前,粼粼波光间笑得随意,宋黎却觉得他的笑只是浮于表面,不是心底真实的情绪。

    真的了解这个男人吗她不敢说。

    宋黎垂眸想了想,不再执拗,很轻地踢了下他鞋尖,小声地说“你起来呀,蹲着多累啊”

    盛牧辞还真就站起来了。

    她拍拍长椅,他便坐过去,宋黎都有些惊讶他的听话。

    两人并肩坐着,也许是刚刚的气氛过于严肃了,不太对得起这片美景。

    宋黎歪过脑袋去看他,故作轻松地笑“你要能这么听你妈妈的话就好了。”

    阳光下她笑得过分灿烂,他都恼不起来。盛牧辞浅弯了下唇“那你得失望了。”

    “为什么呢”宋黎问。

    “如果你被人捅得一身血,你妈妈还要劝你大度,你会听吗”盛牧辞往前俯下身,手肘撑膝,头低着,几丝碎发落到额前,遮了眼。

    宋黎眼波一漾,突然意识到,他的童年可能也和自己一样,不是那么让人愿意回想的。

    “那就不要听了。”宋黎突然说。

    盛牧辞抬起头,她又轻轻柔柔地笑“你现在这么厉害,不用再管别人怎么想吧我们又不是受气包,难道还得夸他捅得真准吗”

    她说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我们这词很奇妙,就好像无论多绝望的处境,你都不是一个人,总有人陪着你共进退。

    盛牧辞眸光落回脚下的青石板,唇边慢慢展开笑,淡嗯了声,轻念“宋医生”

    他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宋黎问“嗯”

    “为什么要当医生”盛牧辞目光回向侧后方,看起来还挺好奇。

    和盛牧辞相比,宋黎坐得很端正,她双手撑在腿两边,再提到往日,已经能够坦然地笑“想和我妈妈成为校友。”

    “你妈妈也是京市医学院毕业的”

    “嗯。”

    “那个年代大学生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宋黎笑容可掬,骄傲地说“厉害吧”

    “厉害。”盛牧辞笑着点了下头,他今天意外得很配合。

    后面的事宋黎没再说,再说下去,可就不那么美好了。

    湖边是有风的,捎着阳光的温暖,盛牧辞短发被吹得微乱。宋黎想到每回他刚睡醒的样子,头发都蓬乱得很,盛牧辞的发质看起来很好,宋黎一直都想知道揉上去是什么感觉。

    他难得平易近人,宋黎不由地也叫了他一声“盛牧辞。”

    盛牧辞懒洋洋看过来“干嘛”

    宋黎一本正经地看住他“你现在还在给我赔罪吗”

    很明显她有小心机,但盛牧辞还是慢慢坐直回身“是的话呢”

    宋黎犹豫了一下,朝他招招手“那你过来点,头过来点。”

    盛牧辞没问,头低下,低到她面前。宋黎见他这么乖,抿唇渲开淡笑,伸出手,掌心落到他发上,指间陷进几缕他的发。

    那一瞬盛牧辞顿了顿,宋黎浑然不知,只觉得手感真好,都不受控了,跟撸猫似的揉摸了好几把。

    得偿所愿。

    宋黎满意地收回手,一脸开心。

    盛牧辞没动,过了会儿,才抬起头看她,见她还有些小得意,他缓缓道“我很讨厌别人碰我头发。”

    宋黎唇边笑意一僵,渐渐敛了弧度。

    她开始后悔刚刚的所作所为,就不该相信他这人会有好脾气。

    “下次不要这么用力行不行”盛牧辞忽然又说你这是摸还是薅”

    下次。

    宋黎怔住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的意思,抿抿唇,宠辱不惊地瞪他一眼“你这是赔罪的态度吗”

    盛牧辞笑了,站起身“那走,表示一下我的诚意,给你赢个最大的玩偶。”

    “”也行吧,那就给他这个机会。

    山间湖水清澈,与花田之间隔出一条青石板路。闻着花香,偶尔有蝴蝶从眼前飞过。

    两人沿着湖泊往前走。宋黎质疑他能不能赢,那些摆摊的游戏都可坑人了,十块钱只有三发,枪的准心都是偏的。

    盛牧辞不以为然,说这都射不中,他这么多年在部队算是白待了。

    恍然记起他是专业的,宋黎颇有兴致地问“三发能中吗”

    “两发够了。”第一发用来测准心。

    “那要中不了呢”

    “那要中了呢”他笑着反问。

    宋黎回眸看他,他静静走着,身后是宁静的花田。宋黎说道“你是要和我打赌吗”

    盛牧辞扬唇,心想这提议不错“赌什么”

    宋黎当时第一反应是,这可真是个欣赏美色的好时机。她笑起来,说“没中的话,你戴一天眼镜。”

    这也算惩罚盛牧辞不明所以,奇怪地看她一眼,说这有什么问题。

    “中了你戴一天耳夹”他笑,把她幼稚的小心思还回去。

    宋黎还真认真思考了下,也想说这有什么问题,话到嘴边,前方突然响起一道呼救声。

    花田边的老妇人惊慌地喊救命,有个小男孩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喘息似乎很困难了,却又止不住在咳嗽。

    四周的游客都略带迟疑地观望着。

    到底是医生,宋黎反应得快,循声立刻跑过去问情况。老妇人大概是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哭得手足无措。

    宋黎忙问“是哮喘吗”

    “是,是”老妇人手里紧紧捏着一瓶气雾剂,很急切“怎么办这药突然没效果了,这可怎么办啊”

    那瓶气雾剂是沙丁胺醇,应对哮喘急性发作的特效药,为什么没用

    宋黎来不及多想,蹲在小男孩旁边,想让盛牧辞快点拨120,刚抬头,就见他已经和急救中心通话中了。

    呼吸内科不是宋黎的专业,宋黎深吸口气,去扶小男孩“花粉可能是过敏源,先带他到通风的地方,等救护车来。”

    见她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老妇人难免有疑虑,那模样进退两难。

    宋黎坚定地说“我是医生,您相信我”

    这时盛牧辞结束通话,走过来,二话不说抱起小男孩,直接问她“去哪儿”

    宋黎愣一秒,立马指向远处“那座凉亭吧,离花草远些。”

    不疑有他,宋黎话落,盛牧辞便朝着凉亭的方向去了,动作迅速而沉稳。

    宋黎其实也很着急,手心都湿了,但盛牧辞的信任,奇迹地让她重新拥有冷静的能力。

    可喜的是,小男孩半卧在凉亭后不久,症状得到些许缓和。

    等待的那几分钟,宋黎研究过那瓶气雾剂,制造商是希达。宋黎问老妇人,给小朋友开药的医院是哪家。

    老妇人回答,二院。

    宋黎很出乎意料“是在二院就诊的”

    “对。”小男孩情况好转了,老妇人心安了些,就多和宋黎说了几句“好像是呼吸内科的万主任,听说是院长的亲戚,水平很高的平常医院都是他爸妈带他去,我知道的也不多”

    救护车是从二院出发的,在很短的时间就到达了现场。

    当时随车的护士是苗倩,看到宋黎时她讶异了下,但没多余的空给她们打招呼了,对视一眼,担架上车,救护车便匆匆离开。

    宋黎停在原地良久,忐忑地琢磨心事。

    “吓到了吗”盛牧辞一直在她身边,看到她额前那层细细的薄汗,他伸手进衣裤兜里摸了摸,都没有纸巾。

    宋黎确实心神未定,但另有原因。

    她踌躇看向他“盛牧辞,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怕是自己无事生非”

    盛牧辞不见纠结“你说。”

    宋黎思量着“小朋友的处方药是二院开的,可那瓶气雾剂的制造商是希达。”

    “怎么说”

    “二院的药品采购都是集中招标,只有中标的药企才有向医院配送和销售药品的资格。”

    盛牧辞在她的解释中凝起眉,宋黎郑重而肯定,一字一句告诉他“希达不是我们的供应方。”

    所以那不可能是二院开出的药,或者说,不属于正规途径。

    宋黎逐渐低下声“而且,阿婆说那瓶沙丁胺醇没效果,我怀疑”

    她不敢说了。

    盛牧辞倒是替她把话讲了出来“二院有人违规推销希达有问题的药。”

    宋黎咬唇,点点头。

    这件事的严重性宋黎当然知道,售卖假劣药是违法行为,假如属实,不止公司法人要负法律责任,都不知道要牵连出多少的受害者。

    盛牧辞垂着眸沉思,在短短半分钟做出决断“联系你信得过的医护人员,把那瓶药送到药检局化验,再问一下小朋友父母的电话。”

    他一说,宋黎便也很果断,给苗倩发了消息。苗倩是急救科护士长,又跟过小朋友的救护车,无疑是最佳人选。

    事情做完,宋黎长舒一口气,可吐完那口污浊的气,她心里还是堵堵的。

    望着半山腰空旷的凉亭,她脑袋也很空,一时四顾茫然。

    见她茫茫乎的样子,盛牧辞轻笑“害怕了做你认为对的事,后果我承担。”

    事态一波三折了他还能这么放松,宋黎觉得,她永远学不会他的临危不惧。

    宋黎靠着立柱坐下来,趴到扶手边,下巴抵在手背“没有,是担心那个小朋友。”

    花格四角凉亭前是一座木桥,有流水的潺潺声。盛牧辞坐到她旁边,倚着椅背,眺望风景“别担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的声音随着微风荡入她耳中,仿佛被泉流声柔化。宋黎沉下心,说“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救护车闯红灯,都哭了。”

    盛牧辞可能不理解,回头笑看她“哭什么”

    “就是感动呀”宋黎泛滥起小女生的感性,有刚刚经历的原因,她眼眶微红“路上再拥挤,司机都会自觉避让,那时所有人都在为救一条生命而努力。”

    曾经也只有那样很偶尔的情况,能让宋黎感觉到凉薄的世界还是有温暖的。

    盛牧辞静静地笑了笑。

    也是在那时候,他越发觉得他们俩很像,被丢弃或放弃过的小孩,对所有的爱都质疑。

    但仔细想想,他们又完全不同。

    宋黎更像是冰,0度就能温暖成水,而盛牧辞大约是金属,得要多少度的高温才能熔化

    “小朋友扛不住了可以哭。”盛牧辞慢悠悠地调侃“怎么长大了还这么爱哭鼻子”

    宋黎一眼瞪了过去,不承认自己有哭,只是眼前有一点点湿而已。

    “开心点儿,”盛牧辞笑,头一低“再给你薅一下”

    他主动献出脑袋,任她宰割似的,宋黎压着嘴角蔓延的笑,观察两眼,他头发还挺浓密的,肯定薅不秃。

    “就一下”宋黎问道。

    他故作为难地沉吟片刻“那两下”

    宋黎低低一笑,大着胆子,直接上手去扯他的头发,力道还不小。

    “哎,哎哎哎”盛牧辞吃痛,但没躲。宋黎也是有报复的心理,开始得寸进尺。

    凉亭下,木桥边。

    一帮人刚寻到这里就看到了这一幕。

    为首的许延呆了三秒,回身去赶后面一群同样瞠目结舌的兄弟们“看什么看,没见过家暴啊都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