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个愿望给你。
倦懒中夹杂着浪漫的口吻。
眼前是廓然肃清的石壁,洁白的哈达将所有都显出了虔信。
时萤竭力控制着心神,指尖在冷风中渐进冰凉,脑子却冲腾发热。
她告诉自己,他只是在帮她许愿,将紧绷松弛下来。
是的,仅此而已。
一旦突破这个界限,她不知道要如何与陆斐也相处。
时萤把一切坚硬裹起,隔绝着心底那股异样情绪,只为保护最脆弱的丁点东西。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病态心理,尤其不想让陆斐也察觉。
男人很快收回了手,而女孩低着头转身,眼神躲闪,整个脑袋都缩在围巾里,嗓音软糯地道了句“谢谢。”
平静声线中有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是刻意隔出了一道距离。
回到酒店,时萤有些萎靡。
房间里亮着灯,刚睡醒的梁榆听到动静,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你回来啦萨普山那好玩吗”
时萤敛起心烦意燥,默默点头“挺美的。”
话音落下,又关切道“榆姐,你好点没”
“感觉适应了,就是有点可惜,这么好的借工出游机会,居然没把握住。”
时萤随口安慰她“离开前还有半天,你可以看看想去哪。”
梁榆应了声,还真拿起了床头的手机,开始搜索起嘉宁的打卡地点。
时萤没再说话,默默拿出睡衣,走去浴室洗澡。
水声哗哗,她终于在这片雾气中重新沉静下来。
想到了钱医生的话
「那就在不反感的前提下,尝试接纳异性靠近。」
她不反感陆斐也,甚至在鹰空面临棘手情况时,都能毫无理由的信任寻求他的帮助。
究其原因,大概是她从一开始就将陆斐也放在了瞻视的位置,在认识他之前,就从方景遒口中,陌生到熟悉地勾勒出对方形象。
时萤也知道,他虽然话少,但并不是高冷到完全不和异谈的人,对待陈如萱,对待梁榆,都能言谈自如地保持风度。
所以问题或许并不在对方身上,而是她太瞻顾,过度抗拒,束手束脚。
从浴室出来,时萤平复了情绪。
梁榆瞄她一眼问“感觉这个蹦极看着还不错,宝贝你是不是也没蹦过”
她还在看嘉宁那些打卡地点。
“没跳过,但是”时萤笑了笑,“一直想试试。”
很奇怪,她其实有点生理性怕高,却还是希望能挑战那些惧怕的东西。
梁榆扬眉给予肯定“还挺有勇气,跟我说说,你上学的时候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没”
时萤望着天花板沉吟了会儿,说到“跟我哥去过黑网吧、游戏厅。”
她骨子里其实有些叛逆,时呈甫在时不常顶嘴,却会躲在父亲身后让他当和事佬。
后来尽量顺着方茼,可每当母女冷战,都想做些出格的事。
不会彻底偏离轨道,却享受某一刻坠入深渊的错觉。
方景遒是最了解时萤的人,总会在她和方茼僵持时偷偷带她发泄。
“看来你跟你哥关系很好”
“大多时间是冤家。”
“冤家也挺好啊,我妹那个面团糊的性格都不敢跟我吵。”
两人聊了会儿天,各自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
时萤想了又想,给“钱医生”发去一条微信
「钱医生,如果我还是在与异性接触时不可避免的恐惧,应该怎么处理」
默等几分钟,对方没有回复。
时萤只好点开豆瓣,进了上次钱医生发给她的亲密恐惧互助小组。
她最近常看小组里的帖子,发现自己的状况并非最严重的那类。很多分享中,对于亲密关系的恐惧来源于家暴与偏待。
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表示,羡慕那些轻松表达喜欢和爱意的人。
时萤也是如此,她羡慕别人能够坦然接受爱意和表达爱意,甚至想要拥有陈如萱和何箐的直率勇敢。
而她只会懦弱地自我保护,会把一丁点的忐忑无限放大,将所有亲密拒之心外。
时萤发了个帖子,在组里询问刚刚发给钱医生的问题。
很快,她收到一条回复。
「z,我曾经和你一样,后面我开始尝试将与亲人相处的方式投注在异性朋友身上,面对别人的好意时就变得坦然很多。」
时萤盯着这条评论沉思,她相处最久的异性亲人就是方景遒,或许,她可以把陆斐也当成方景遒
面对方景遒时,她确实不会紧张,也不会恐惧,只偶尔地想把对方打死。
奈何武力值不够,这个想法从未付诸过行动。
至于陆斐也的武力值怎么看都比方景遒要强。
这个方法,似乎可以试试。
把对方当成姐妹,或是兄弟
思索间,钱医生回复了消息
f「虽然痛苦不是真的,但当你想象自己坐到一根针,而它刺穿你的皮肤时,你并不喜欢自己幻想出来的感觉。」
盯着这条悬乎的话,时萤觉得很有道理,又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干脆问了出来
时萤「您的意思是」
f「意思是,放下让你恐惧的想象,去和对方相处。」
放下恐惧的想象。
时萤静思着这句话。
她在恐惧什么尚且朦胧,不过她的确可以尝试把陆斐也当成不必恐惧的存在。
翌日,崔晃父亲的电话终于拨通,他们和对方约定了午后拜访。
车子停靠在上次的路口,清晨时嘉宁下了场小雨,青石路面有些湿滑。
时萤上台阶时绊了一跤,猛地被身旁的男人扶住手臂。
掌心的力度传来时,她微怔毫秒,迅速默想起方景遒的脸,抬头平静地笑笑“谢了。”
“怎么了”
时萤发现陆斐也别样的目光。
“今天不怕我了”
“不怕了。”时萤轻声回。
陆斐也挑眉追问“为什么”
“你跟我哥同龄,又是同学。”
“所以”
“我想,你也算我半个兄长。”
陆斐也眼神直勾勾地盯来“兄长”
时萤突感压力,皱眉思索几秒,随后小声试探“那长辈。”
“你脑子里都在琢磨什么”
陆斐也扯着嘴角,突然弹了下她的脑门,眼神晦暗不明,而后径直离开。
时萤望着男人捉摸不透的挺拔背影,叹了口气,小走两步跟上。
很快,三人在158号的独院门停下,站在最前面的梁榆敲响了门。
过了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树皮般粗糙的手背打开,紧接着,一位黢黑瘦削的老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梁榆挂上得体的笑容“是崔叔吗,我们之前联系过。”
“先进来吧。”崔忠声音沙哑,眼神在几人脸上掠过,没什么情绪地转身。
时萤跟在最后,走进了院子。
她默默环顾了几眼,院内的摆放和装饰很寻常,与别家并无不同。
崔忠领着三人走进了客厅,沙发上坐着头发花白的女人,时不时捂着嘴咳嗽。
看见他们进来,缓慢起身,招呼着几人在沙发坐下。
应该是崔忠的老伴丁梅,也是崔晃的继母。
简单寒暄了几句,梁榆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崔叔,我们这次过来,还是想跟您当面聊聊转让股份的事。”
之前的几次电话沟通,崔忠都显得不太耐烦,有关收购条件的部分交流并不顺畅。
梁榆将容玖目前的资产负债情况概括说了几句,谈到辉成给出的收购价格时,对面的崔忠突然摆了摆手,将人制止。
“行了,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
丁梅看到丈夫的执拗,眼神不赞成地拍了拍对方胳膊,嗓音是干涸的哑“老崔,你对人家态度好点。”
说完,又咳嗽了一声。
崔忠给她递去杯水,沉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大老远过来不容易,等喝完茶”
“听说您昨天去了医院”
沉默许久的陆斐也突然出声。
崔忠点头,跟着皱了下眉“老伴生病,去看了看病。”
“这是徐医生的联系方式,对方是肺癌领域的专家,可以尽快安排手术。”
陆斐也声音平缓,伸出修长的指骨,将名片放在桌上。
崔忠瞥了眼丁梅,又看向那张名片,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崔忠放下水杯,依旧面无表情“陆律师是吧,我说过不会要崔晃的钱,也不转什么股份,你们喝完茶,就走吧。”
陆斐也打量对方一眼,低声道“名片我放在这,希望您再考虑,我们先走了。”
“陆ar,我们就这么走了”
直到出了门,时萤都还在不解。
陆斐也瞥她一眼“难不成你有说服对方的理由了”
时萤哽了哽,摇头“还没有。”
“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听见男人波澜不惊的声音,时萤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容玖的收购梗在突然去世的崔晃这,崔忠又是油盐不进的态度。
他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当然与陆斐也既往开庭时的对手不同。
对于他来说,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梁榆叹了口气“看来崔晃和他父亲关系不太好。”
“可崔晃的房间好像很干净。”时萤默默说了句。
刚才她趁陆斐也和梁榆讲话时,看到旁边半开的房间里摆着画板,门口还放着箱子,应该是在他们来之前收拾的。
昨天他们和络腮胡大叔简单了解过崔晃的情况,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母亲早逝,跟着父亲长大。可是父亲脾气不太好,后面又再婚。
听起来的确是和父亲关系僵硬。
时萤不太死心“如果”
话刚出口,陆斐也平静将她打断“你要是想跟对方谈穹顶收购后的运营计划,那些对崔晃有意义,不代表对他父亲有意义,何必多费口舌。”
男人的话很有道理,时萤无法反驳。
她叹了口气“那我们要回酒店吗。”
“no。”梁榆突然抱住了她,“宝贝,我们去蹦极吧”
“蹦极”
时萤颇感意外,下意识看向陆斐也,对方却眉眼平淡。
她在心里腹诽以工谋私的事这么大张旗鼓地说出,是可以的吗
梁榆把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解释“昨天你不是说想试试蹦极,今天吃早餐遇到陆ar,我提了一嘴,他居然答应了。陆ar这趟出差也太大方了,感觉格外好说话。”
离开萨措镇后,他们在梁榆强烈的意愿下搭着车到了蹦极的地方。
不同于南方的婉约山水,嘉宁所有的景色都是大开大合的震撼,此刻高耸的峡谷边亦是如此。
作为新晋的网红打卡点,前来尝试蹦极的人不算少,等待间隙,前方的峡谷间传来不绝于耳的尖叫声。
时萤站在围栏边朝下望了眼,高空的眩晕感使她有些紧张,攥紧了手心,却不想放弃跃跃欲试的火苗。
终于轮到他们,穿好了防护服,前一秒还在兴奋的梁榆却打起了退堂鼓。
“不行,我放弃,还是教练陪跳吧。”
前面那些不敢尝试的新手,大多都选择了教练陪跳。
最终,梁榆紧紧拽着陪跳的教练,玩成了她的蹦极体验。
上来后,一向飒爽的她腿软地靠在时萤身边“妈呀,老娘的心脏都快跳没了。”
紧接着,就轮到了时萤。
弥漫雾气的高空近在咫尺,她站在跳台前踌躇许久,却始终无法迈出跳跃的一步。
梁榆提议道“宝贝,你也陪跳吧陪跳安心多了,自己跳脚就跟焊上面似的。”
说完,她就去看一旁的教练。
“教练,你再多跳一回”
时萤看了眼陌生的男教练,面色纠结。
教练见她没有说话,突然来了句“既然你朋友跳过,要不然跟他一起跳”
“那也行啊。”梁榆在一旁附和,又看向时萤,“放心别怕,跟着人两眼一闭就下去了。”
最后,她看向几人身后,散漫靠在那的男人“陆ar,你发发善心,陪时萤一块跳呗”
时萤随着梁榆的话抬头,对上陆斐也漆黑的双眼,看到他扯下嘴角,嗓音懒散地吐出两个字“随便。”
梁榆又扭头去看时萤。
“那试试吧。”
如果他不介意,比起陌生的教练,或许她能够尝试着和陆斐也完成跳跃。
“准备好了吗”
是教练的声音。
陆斐也穿好了装备,站在时萤面前,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
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嗅到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味道。
“抱紧。”教练强调式开口。
时萤内心挣扎片刻,尝试着伸出手,虚环在男人精壮的腰上。
紧接着,陆斐也揽住了她。
“三。”男人开始倒数。
“二”
倦淡的声线拉出长音。
还未数完,猝不及防的坠落感袭来,时萤不可控地叫出了声,仓惶闭上双眼,双臂用力紧缩,牢牢抱住了陆斐也。
恐惧感持续飙升,她如同折翼的鸟在山野摇曳,拼力攀回高空,却又反复坠落。
耳际是疾彻的风,像是锋利的刀斧不停掠过脸边,胸腔剧烈地跳动。
一片黑暗中,她听到贴在耳畔的声音。
“睁眼。”陆斐也低沉的声音藏匿在呼啸的风中,鼓励似的开口,继而道“向上看。”
时萤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风迎面扑来,吹起她的发丝,有一缕缠绕在两人中间,颤动的视域中,只有陆斐也的面容愈发清晰。
男人眼神平静,像黑沉无波的湖面,让她降低了些许恐惧,鼓起所有勇气,向着他所说的上方去看。
一切按下空格,风似乎被静止。
周遭是绵延的山巅,巍峨壮阔。
“时萤,不是你渺小。”陆斐也磁倦的嗓音如同扣进心扉指引,“是它们存在于你眼里。”
刺激浩瀚的一幕,像站在山巅绘川河,在苍穹写风雪。
那一刻,时萤感受到有什么情绪热涌而上。
她不是折翼的白鸽,不是蜉蝣,而是踏风的野马,在这陡峭的山苍间列阵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