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言抱着鱼缸回到自己家。

    家里早就被她翻得像个被打劫过的案发现场,她视若无睹，眼里心里只有这个鱼缸和这条鱼,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跨过地上那些障碍物，把它放在茶几上。

    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眼眸流转，看到那盆被她养得枝叶繁茂的绿植，林亦言心里一动，抱过来放在鱼缸旁边。

    这是那盆“小绿”，也是之前程诺一起买的。

    当初买来的时候，程诺就是这样一股脑地把东西放在这里。看到这幅熟悉的场面，林亦言心里得到了些许的安宁。可是低头一看,鱼缸里就只剩下那条孤零零的“林小言”了,想到那条不知道被程诺埋在什么地方的“程小诺”,她心里又是一阵闷疼。

    想起离开赵越家时，赵越扯着她，看着她手里紧紧抱着仿佛担心被人抢走的鱼缸,迟疑地说“程诺都不要了，你拿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林亦言不知道有没有意义，她只知道自己错了，她醒悟了,后悔了，她想弥补。

    她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明天，明天她就去把程诺追回来

    安置好鱼，林亦言开始收拾一地的狼藉。

    毁掉的时候很容易，收拾起来却要付出无数倍的精力和时间。

    林亦言把东西一样样放回原处,收拾整齐后又开始打扫卫生，全部搞完整个人已经累得虚弱。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连上数据线，才发现时间已经是后半夜。

    她累得不想动，瘫软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手指夹起那片淡紫色的卡片，将上面的文字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程诺亲手写下的字，一笔一划工整漂亮，看得出写的时候一定很认真。

    林亦言手指轻轻摩挲着落款那里“你的诺诺”几个字，猩红的眼眸涌上一股热意，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颤声喊道“诺诺。”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空气。

    她喉咙微哽，将卡片送到嘴边，珍视地在上面印下一个吻，就好像在亲吻写字的人。

    她把带着自己温度和程诺气息的卡片按在心口的位置，闭着眼感受胸腔里久违的悸动。

    林亦言最后是坐着睡着的。

    其实没睡多久，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那片灼热直接落在她眼皮上，林亦言缓慢地睁开眼睛，又被刺得赶紧闭上，等完全适应了强光，又重新睁开。

    刚醒来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林亦言先是疑惑自己怎么坐在地上，迷蒙的眼睛扫过茶几上的绿植和鱼缸时，瞳孔微张，想起了什么，抓起早就充满电量的手机，一看时间六点多，她腾地站起来，忍着膝盖上的不适，跌跌撞撞跑进卧室。

    经过洗手池时，看到镜子里自己颓废狼狈的样子，林亦言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转身迈进淋浴区。

    林亦言几乎是用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清理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最后拿起钱包、手机、钥匙就出门了。

    还好出门早没有碰上堵车，二十分钟不到就到了传媒大学，她把车开到七楼女生宿舍楼下。

    一路上林亦言心态都很稳，到了目的地，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情怯，抬眸，透过挡风玻璃看向二楼203宿舍的阳台，忙又低下头，看着后视镜里自己没有血色的一张脸，无措地扯了扯身上的裙子，紧张地抿了抿微干的嘴唇。

    这么早，程诺醒了吗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登陆微信，点开置顶那个备注为“小朋友”的头像，还没敲出一个字，看到聊天框里那个醒目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心里猛地一击，手指顿住了。

    差一点忘了，程诺早就已经把她拉黑。

    林亦言挫败地关掉窗口，把手机扔到一边，带着五分酸涩和五分忐忑，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

    她频频看时间，大概十分钟后，终于听到阳台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拖鞋踩着地板轻而缓的动静。

    这些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还是被林亦言敏感地捕捉到了，猜测可能是程诺醒了，那一刻，她一颗心好像跳到了嗓子眼，精神高度紧绷。

    程诺打着哈欠走出来。

    她昨晚没休息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亦言的突然扰乱了心神，居然又梦到了林亦言。

    具体梦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只知道林亦言不停地在后面追她，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她听不见，感觉林亦言像是洪水猛兽，拼命地跑啊跑，总是摆脱不掉

    最后是闹钟拯救了她，醒来的时候她满头大汗浑身虚软，本来想继续赖床的，可是又担心闭眼后还会梦到林亦言，干脆起来了。

    大四课程很少，今天上午没课，程诺打算等下吃完了早餐去图书馆。陈冉还在呼呼大睡，虽然程诺知道就算在她耳边放鞭炮都吵不醒陈冉，但还是习惯性放轻动作。

    到了阳台，看到外面阳光那么好，空气那么清爽，程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看着金灿灿的大太阳，嘴里无声地说又是美好的一天

    新的一天，不愉快的人和事统统忘了吧

    可是当她抱着书本挎着包包高高兴兴跑下楼时，却听到了一个噩梦般的声音“诺诺。”

    程诺循声望过去。

    逆着光她一时看不清，模糊间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朝她走过来，那人穿着淡紫色极简的修身长裙，腰细腿长，及腰长发随着迈出的大步飘扬起来，空气中有股好闻的香水味。

    那香味很熟悉，向她走来的人更加熟悉，程诺心口突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人到了她跟前，程诺微微仰着头，看清了林亦言那张冷艳卓越的脸，表情瞬间凝固，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以为林亦言是从昨晚等到现在，问完了问题才反应过来林亦言穿的不是昨天那件衣服，心里惊疑不定，愣在原地。

    下车时林亦言心里很紧张，因为她怕程诺还是像前两次那次无视她，没想到程诺居然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心里一阵欣喜。这喜悦盖过了一切情绪，以至于她有点得意忘形，右手抬起，想摸摸这张惦念许久刻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的脸。

    程诺心里一惊，看到她伸过来的手，不知道林亦言想干什么，在对方的手还没有触摸到自己时，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开，秀眉微拧，眼神防备地看着林亦言。

    林亦言被她的眼神刺到，心里有些难受，但也知道自己失控了，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讪讪地放下，重整心情，眼眸深深看着程诺，语气温柔“诺诺，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诺诺是在叫她吗

    林亦言刚刚喊住她时程诺没注意听，这次听清了，也震惊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林亦言用这么黏腻的语气称呼自己。

    也许是这个生疏又饱含情意的称呼太具迷惑性，也可能是林亦言过于憔悴的面容让人太意外，程诺竟忘了自己当初说过再也不见的狠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无意识地喃喃出声“你想说什么”

    林亦言薄唇微动，看了看周围。

    她们现在就站在宿舍门口，时不时有人进出，林亦言觉得这不是一个坦白的好位置，但她又怕耽搁太久程诺不耐烦。而且，她也担心时间拖长，自己心里酝酿了很久的那些长篇大论的说辞全部忘光。

    林亦言收回巡视的目光，看着有些愣神的程诺，深吸一口气，谨慎又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

    闻到她身上干净熟悉的味道，林亦言内心蠢蠢欲动。前两次程诺总是躲着她，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站在一起说话了。这么近的距离，林亦言可以清楚看到她脸上泛着光泽的绒毛，柔软得让人心里发痒。

    林亦言强忍着想要把人拥护怀中的冲动，布满红血丝的眼眸盛满了浓浓的情愫，目光缱绻地扫过她的脸，用两个人才能听到音量，一字一顿地说“诺诺，我喜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程诺脑子嗡的一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林亦言以为她没听清楚，又看了看周围来往的人，心里还是有些纠结，将一脸惊愕的她一步步逼到无人的角落里。

    毕竟是表白，还是需要一些勇气。

    林亦言用手挡住想要逃跑的程诺，眸光微闪，提了口气，温柔而不失深情地说“过去这段时间，我想过忘了你，为了忘掉你我拼命工作，一刻也不让自己停下。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每次夜深人静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到你，梦到你。”

    程诺听愣了，一时间忘了反抗。

    林亦言的手克制地握拳放在她身后的墙壁上，低眸看她，抿了抿因为紧张变得微干的嘴唇，徐徐说道“我从来没有对谁这样念念不忘过，程诺，你是第一个。”

    “”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还没有习惯没有你，我以为时间长点就好了。可是时隔四个月再次见到你，我才发现是我在自欺欺人。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不可能忘了你，因为我的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你偷走了。”林亦言纤长的手指在墙上抓了抓，目光灼热地看着程诺，轻声“我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程诺听到了所以她怀疑是自己耳朵坏掉了，还是没睡醒在梦里

    尽管林亦言克制着情绪，脸上不自然的僵硬和红晕还是出卖了她，从来没有跟人这样表白过，她怕自己做不好，因为程诺一个眼神，她急得手心出汗，脸上早已没有了以往的冷静沉着。

    程诺的沉默让她无措，她慢慢靠近。

    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程诺眨眨眼，恍然回神，伸手将她用力一推。

    林亦言毫无防备，加上一夜几乎没睡没什么精神，被她推得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看到程诺惊恐慌张的小脸儿，她心里也慌了，怕程诺跑了，伸出手想去抓。

    程诺身体灵活地避开，与她拉开安全距离，却没有马上离开，瞪大的眼睛里除了震惊，还多了几分迷茫，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亦言“你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林亦言怕吓着她，看着她惊慌的眼睛，小声而郑重地说“诺诺，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程诺好像还是听不懂，张着嘴瞪着眼珠愣愣地看着林亦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只是这笑容一点都不灿烂，甚至有些讽刺。

    林亦言觉得她的笑容很刺眼，心里惴惴起来。

    程诺皱了皱眉，眼神戒备地看着眼前仿佛换了副面孔的女人“林亦言，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差不多一样的话术，半年前林亦言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当时程诺色迷心窍，不知人心邪恶，稀里糊涂就陷进去了。

    回忆起当初自己犯的蠢，程诺心里有些不适。但这些不适让她保持了清醒。

    林亦言忙摇头“这次我是认真的。”

    “这次”所以上次是假的。

    透过她那双满是戒备却又总是不会掩饰自己的黯然眼眸，林亦言仿佛窥见了她的内心，眉心微动，忍痛道“我承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抱着一些不单纯的念头，我喜欢你这张脸，喜欢你身上那种让人舒服的干净气质，想要你的身体”

    果然，看上的只是她的脸她的身体。尽管早就知道这个事实，程诺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她笑不出来了。

    林亦言还没有发现异样，垂着眼，一边酝酿说辞，一边看着她眼睛，艰难又认真解释说“我本来也没想纠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分开这四个月我努力试着去遗忘，去适应，可是我发现我的生活离不开你了。每次听到手机响，我第一反应是不是你打来的。每次回到家，看到家里那些你买回来亲手布置的东西，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你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次半夜惊醒，摸到床边是凉的，我还是会想到你睡在我怀里的样子没有你在身边，我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害怕孤独。”

    “原谅我之前太肤浅，对不起其实我喜欢的不光是你的身体，还有你的内心，你的全部。”林亦言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对了，我把林小言从赵越那里拿回来了，它现在长得很肥，你想不想见见它”

    程诺心尖一颤，接着又是一阵刺疼。

    “林小言”和“程小诺”，本来是一对儿的，另一只早就死了，为什么“林小言”还在

    程诺惊愕得说不出话。

    林亦言只当她是默许了，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不等她回答，又说“昨天我生日，我找到了你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还有你给我写的卡片”想到卡片上的内容，林亦言心里又甜又酸，缓了口气才继续接上，“昨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天一亮就来找你了。诺诺，我不是耍你，我是真心的想跟你和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程诺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听林亦言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她都不禁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高冷孤傲，除了第一次从来都不屑说喜欢的林亦言吗

    可是凭什么

    在那样伤害了她之后，林亦言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跑回来求她复合

    程诺觉得太魔幻了，她有种被雷劈的感觉。

    “诺诺”林亦言看到她变了脸色，担心地试着把手放在她肩上。

    程诺像被烫到一样，猛然惊醒，用力挥开她的手。

    “啪”的一声，被打落手的林亦言愣了愣。

    程诺胸口急促地起伏几下，眸底情绪涌动，见鬼似的看着林亦言。

    一大早被人这样深情表白，要说一点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但动容过后，程诺只觉得讽刺和悲凉。

    当初她喜欢得那么卑微，为了证明自己在林亦言心里的分量，程诺无数次放低姿态，想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喜欢”或是“想你”，可是不管她怎么试探，怎么耍手段，林亦言从来不满足她。

    而等她终于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林亦言却滔滔不绝一口气给她送了那么多

    真大方啊。

    但是谁在乎呢

    林亦言是觉得她还像当初那样天真好骗吗

    程诺不知道林亦言是不是觉得日子过得太无聊又想玩弄她了，这个人她从来都看不透，现在她也不想看透，因为那些都跟她无关了。

    一次失恋换来几个月难以言表的惨痛，程诺吃够了教训，早就学会怎么自我保护。

    她垂下眼睫，不想让林亦言看到她眸底流露的动容，两只手紧紧抓着怀里书本的边缘，不想让林亦言看出她在颤抖，几秒钟后，她调整好了情绪。

    程诺掀开眼帘，那双清澈爱笑的杏眼此时无波无澜，嘴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在林亦言忐忑又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冷淡决然地说“林小姐，你说得很好听，但是很抱歉，我已经没办法再相信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亦言的说话方式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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