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意外遇到贾雨村, 苏叶也没多在意,打过招呼,让人好好照顾也便罢了。
且这是给两位僧人的待遇, 贾雨村只是顺带。
船一路行驶到扬州,林管家和林洪一早接到消息等候在码头。
见她回来,立刻激动作揖, “恭喜大爷得了案首, 老爷夫人知道后,高兴不已。”
苏叶摆摆手, “只是一件小事,我不在这段时间,府里可好”
“都好都好, 只是二少爷和小姐都惦记着您,盼您早点回来, ”林管家让下人去卸行李, 自己说一些这段时间扬州城发生的事。
苏叶没有立即离开, 等三人出来,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两位法师和先生欲往何处, 家里备下马车,可送三位一趟。”
所谓送佛送到西, 既然已同船到扬州了,不妨多帮一点。
“阿弥陀佛,谢过施主,贫僧二人本就为化缘而来,步行便是。”两位僧人拒绝。
苏叶点头, 看向贾雨村。
贾雨村看了看天色,夕阳的余晖只剩最后一抹残影,码头上的人看着不多,估计大部分已经回去了,不知道扬州有没有宵禁,还是尽快找到住的地方比较好。
“那就麻烦林公子了,”他爽快道。
“不麻烦,管家,安排一辆马车送贾先生去客栈下榻,赶在宵禁前回来便是,”苏叶吩咐。
林管家点头,立刻安排一辆马车送贾雨村,剩下的马车则装载行李。
另外他还专门从马车里取出一盒看似朴素的糕点,送给两位僧人,“两位法师,这是用素糕做的,正好充饥,还请莫要推辞。”
两位僧人对视一眼,没有拒绝,如果今晚找不到合适的下榻地点,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晚饭了。
等两人也走了,苏叶才坐上马车回去,到家后,与众人诉说这一行种种,自不必细说。
几日后,她正在看书,见外面天气正好,想着离酷暑不剩多长时间,不如趁着天气还算舒服出去走走。
换好了外出的衣物,走到门口,正好碰到了要出门的贾琏。
“墨玉表弟也要出去可是有事”贾琏忙关怀道,“要是有什么事,尽可以告诉我,必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过年前后因为苏叶的注意,他和王熙凤赚了两千多两,算是过了一个富足年。
但这买卖是有时效的,过了那个点,再想就得换个法子了。
可惜贾琏寻摸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太好的法子,每天只能无所事事。
换作以前,他还觉得这样的日子舒坦,整天什么都不用干,就是喝喝酒,看看美人,别提多逍遥了。
然而自从靠着自己的本事赚到了两千两后,其他的事于他而言,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就算是那勾栏画舫里的美人,仿佛也少了几分动人之态。
加上去一次就要花去几十上百两,贾琏这个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纨绔公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疼银子是什么滋味。
只有尝过了赚银子的艰难,才知道节俭为何物。
因此在去了一两次后,就再不想着往那销金窟钻了。
他开始一心一意寻摸赚银子的方法,可奈何他似乎没那个慧眼,这么久了都想不出干点什么好。
贾琏也不是没想过向苏叶讨个好主意,但府试和院试在即,他再不喜欢学习,也知道这对读书人有多重要,因此只能憋着,不敢去打扰。
好容易苏叶回来了,还不允许人家多休息休息
在贾琏的印象里,读书人的身体大概都像珠大哥那样,和自己这种粗人不能比,因此即便心里猫爪儿似的,也没去打扰。
可这不正巧了嘛,出门就碰见苏叶,忙凑上去献殷勤。
如果苏叶有事要办,他就帮着办了,也方便开口不是。
“没有,就是出去走走,琏二哥不必招呼我,有事自便就是”苏叶道。
贾琏立刻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只家里待得无聊了,也是出来消遣的,不如这样,我陪表弟一起”
苏叶点头应下,反正贾琏挺识时务的,又会说话,奉承你的时候,那叫一个舌灿莲花。
两人离开巡盐御史府,一路往热闹的大街去,走走停停,边逛摊位边聊天。
贾琏说一些这些天出门,听过的趣事,偶尔会讲哪家的吃食知名,哪家书铺有孤本之类等等。
苏叶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路过一家热闹非凡的酒楼时,抬头看了一眼。
贾琏会意,立刻道,“走了一路,也到正午时分,这鲜味楼是扬州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今日我做东,请表弟上去尝尝鲜
苏叶点头,和他一道上去。
酒楼很大,三层高,第一层大多是普通百姓,第二层人数少点,桌与桌之间用屏风隔开。最上层是包厢,人也更少。
两人上楼,就听到一道声音在介绍,“贾兄,您可要好好尝尝,扬州近年来出现一绝味,名三绝,听说是非常稀少的鱼类,肉质非常鲜美,用来熬煮鱼汤,能鲜到把舌头吞下去。”
“有所耳闻,奈何家贫,只是听说过罢了。还要多谢冷兄款待,让有幸见识这等美味。”贾雨村的声音响起。
苏叶转头看去,就见之前见过的文士坐在窗边,对面是一个穿着绸缎,富态的商人。
“诶,贾兄客气了,在这里遇到就是有缘,请”那商人笑道。
贾雨村喝了一口鱼汤,大为赞叹,“果然鲜美至极,这种人间至味,想来就是那些大官都未必能尝到。”
“那您是小瞧了那些钟鸣鼎食之家,那些仗着祖宗余荫的富贵家族,那个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一个个的,把食物都做出花来了。不说别的,就那荣国府贾家,做一道茄子,就要用十几只鸡来配,那味道真真是鲜得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果然是峥嵘轩峻,繁盛已极啊”贾雨村感叹。
“可不,说来这贾家还出了一桩奇闻,京城至今津津乐道呢,”冷子兴被激起了谈兴,当即抑扬顿挫道。
“哦愿闻其详”贾雨村来了兴趣,把碗里的鱼汤喝完,目光炯炯听着。
苏叶和贾琏对视一眼,也不去三楼了,找了一个冷子兴背对着的位置坐下。
贾琏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这人是谁,怎生对贾家的事如此清楚
茄鲞这道菜确实是贾家厨子研制出来的,外面没有,如果不是对贾家极为熟悉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且这人出现在扬州,一看就是富商打扮,对着贾家指指点点,让贾琏这个长子嫡孙终归有点不痛快。
苏叶笑笑,示意小二上前,点了几道招牌菜,给自己要了一壶茶,给贾琏点了一壶酒,边欣赏窗外风景,边听隔壁的谈论。
和原著冷子兴评价贾家外面架子虽未倒,内囊却已尽上来了,日暮西山之相不同,这次倒正面评价为主。
“这样的诗礼之家,教育不同凡响,即便二代们不甚出息,宁府那边敬老爷好道,俗世一概不管,荣府这边赦老爷一味沉迷金石古玩,政老爷又不通俗物,不是那做官的料。可到了第三代,却又显出不一般的气象来。”
“这都多亏了当年荣国公贾代善聪明有远见,为长子贾赦娶了张家女为妻。张家你是读书人,肯定知道。”
贾雨村点点头,“当之无愧的文坛魁首,这些年张老太爷退下来了,可他的长子已经成了翰林院掌院。”
翰林院可是读书人科举进士后,必先去的部门,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说一句翰林院掌院是文人之首不为过。
“不错,这赦老爷就是张老太爷的女婿,唯一的嫡子是老太爷亲外孙,自回京后,老太爷就把这外孙带在身边教养,顺带地连那二房的珠大爷也一并收了。要不说张老太爷是魁首呢,还曾担任太子太傅,那教学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那长房长子贾琏,本是一个浪荡子,和京城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不差什么,可到了这老太爷身边,竟一并改了,两年前还考上了秀才。而那二房的珠大爷更了不得,今次参加春闱,已然高中,虽只是进士第九十八名,却也光耀门楣。长房有爵位,二层出人才,可不是再次鼎盛之相嘛,要不说大家族喜欢联姻呢,这就是联姻的好处。要不是有张老太爷这样的姻亲在,我看那贾家第三代想要出息,恐怕也困难。就像那宁府的贾珍,没人管尽胡作非为了,恐怕这以后的族长之位,都要保不住喽。”
“不至如此,宁公和荣公可是亲兄弟,”贾雨村摆摆手,“对了,你说的奇事是”
“哦,这个啊,说的是那荣府二房政老爷的嫡次子,一落胎嘴里就含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竟还有许多字迹,于是取名宝玉,你说奇异不奇异”冷子兴道。
“倒真奇异,只怕来历不小,”贾雨村道。
“众人都如此说,不过啊,这玉可是犯了皇家的忌讳,”冷子兴冷笑道。
贾雨村想了想,立刻明白,历来玉代表皇家,玉玺更是皇权的代表。
那衔玉而生自然会受皇家忌惮,“可惜了的。”
“不可惜,”冷子兴喝了一口酒,摇摇头,“要不说结一门好亲能旺家呢,有精明的张老太爷在,当即看出了不妥,立刻出主意,让贾家遍找高僧道士,让他们给宝玉测命,你猜怎么着”
“可是那栋梁之材”贾雨村迟疑,身为臣子,最好的评价就是栋梁了。
“非也,一曰大儒,教书育人,二曰与佛道有缘,可出家去,就是没有一条是说适合当官的,”冷子兴道。
贾雨村恍然大悟,“是该如此,是该如此,”这三条出路不涉及皇权,也不参与朝政,皇家才不会心生忌惮。
“本也没什么,生于这样的富贵之家,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是未来真成了大儒,到真把贾家拔高到礼仪诗书传家,与那世家也不逞多让了。”冷子兴点评道。
贾雨村叹,“果然不同凡响”
“对了,他们贾家还有一门贵亲,正好是这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这林家可不一般”冷子兴越说越上头,怎么都打不住。
贾琏和苏叶对视一眼,轻咳一声。
这声音不高不低,背后的冷子兴果然听到了,转过头来一看,然后就愣住了,“琏,琏二爷”
贾琏神色不愉地看着他,“竟不知是故人”
这是询问冷子兴是什么人,也是在探问他怎么会知道贾家的事。
两人见到贾琏和苏叶,忙都站起来行礼。
苏叶含笑,“贾先生几日不见,风采依旧。”
被正主听到了他们在说闲话,贾雨村颇有点不好意思,忙躬身赔礼。
苏叶徐扶了一把,“无妨,贾先生可饱了,不如与我们一道用点”
贾雨村哪好意思继续待在这里,忙出声告辞。
冷子兴也想离开,脚都跨出去了,被贾琏叫住,“先生对我贾家知之甚详,竟不愿意留下和二爷我喝一杯吗”
冷子兴浑身一颤,眼底隐隐生出悔意,让你爱显摆,这下好了,被正主逮着了。
他看了目光不善的贾琏一眼,赔笑道,“琏二爷哪里的话,小的就一普通商人,能和二爷您一道用膳,自然求之不得。”
“既如此,那就坐下吧,”贾琏扯出一抹笑,转头对贾雨村道,“这位先生,我就不多留了。”
贾雨村看了战战兢兢的冷子兴一眼,点点头,叹息着离开了。
“说吧,你是谁,何以对我贾家如此了解”贾琏直接开门见山。
冷子兴擦了一把冷汗,也不敢扯谎,嗫嚅了几句,还是说了实话,“小人姓冷,名子兴,做玉石古董生意的。小人家里有妻,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贾瑞的女儿。”
这么一说贾琏就知道了,原来是贾瑞的女婿。
那就难怪他知道这么多了,贾瑞夫妻可是帮着二太太管家的,府里上下他们什么不知道,平日里说给女儿女婿听也是正常。
知道了来源,贾琏反倒不好追究了,毕竟是二房婶娘的人。
他皱了皱眉,“既如此,你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贾家的事周瑞夫妻说与外人本就不对,你还到处宣扬”
冷子兴忙连连道歉,“都是我的错,喝了几口马尿,嘴里没个把门的,还请琏二爷原谅则个。”
贾琏皱眉不说话,显然极为不悦。
他倒是其次,主要这场谈话涉及了林如海,而苏叶又正好坐在这里,听了个全乎。
林家与他贾家可不同,绝不允许家事外传,这要是被冷子兴像讲故事一般讲出去,难保林姑父和姑母会不高兴。
看苏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知道,显然是不满的。
贾琏陷入沉思,要怎么打消林表弟的怒气,让他帮忙把这件事瞒下来
冷子兴见此,还以为贾琏打算追究到底,心里一突,忙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这次是我的不对,下次再也不敢了,请二爷原谅。”
他连连弯腰鞠躬,就差跪下来磕头了。
“好了,你记住便是,”苏叶见周围人都看过来,不想当猴子,立刻阻止。
贾琏见他发话,也没多说,直接打发人离开。
等酒楼重新恢复热闹,他拿起那叠银票,数了数,竟然有七百多两,不由高兴起来,分出一半放在苏叶面前,“给表弟赔罪了,都是家里仆人不晓事,我一定写信回去,让家里好好管管,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次还请表弟放过,千万不要告诉姑父和姑母。”
苏叶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桌上的银票,挑眉,“你就只想到这个”
“还有什么”贾琏心下一突,每次表弟露出这表情,就表示有大事发生。
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他细细把冷子兴说过的话,在脑海里过一遍,倒也没甚特别的,京城也不少人谈论贾宝玉的事,外祖父都没叫管,想来不碍事。
苏叶轻笑,“琏二啊琏二,说你精明好呢,还是蠢笨好,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没发现”
她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
贾琏心里更不安了,忙端正神色,想了想,把手里剩余的银票也推过去,“还请表弟赐教”
苏叶施施然把那些银票全收起来,“枉琏二哥和二嫂那么努力赚钱,有什么用呢,家里都被老鼠挖空了,再多进项也遭不住啊。”
贾琏又不是愚笨之人,当即听明白了这老鼠说的是冷子兴,可他不明白,冷子兴怎么当得了贾家的老鼠,难道是周瑞夫妻
“你瞧冷子兴的穿着打扮,全身的绫罗绸缎,手上还有玉板子,那是一般富户能穿戴起的吗再来说这家酒楼,在此请客,少说也要几十两吧,可见他压根不把几十两当钱。”
“不错,他还轻轻松松拿出七百两”贾琏喃喃,就连他这个贾家正经继承人,都拿不出这么多。
周瑞夫妻说到底就是陪房,是奴才,他们的女儿放了奴籍不假,想来也嫁不了多富裕的人家,那冷子兴估计只是一般商人。有门路的商人不会娶一个奴才的女儿,没门路的商人做不了古董生意,不说别的,他们想拿到珍贵一点的古董就很困难。那你说,他是怎么做到赚钱的,还赚了这么多”
苏叶似笑非笑,夹起一筷子蔬菜,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这家酒楼不愧扬州第一,越是简单的菜做出来,越考验功底。
这蔬菜就做的非常好,青青脆脆,保留了蔬菜的原汁原味,又去了菜的生气,吃起来清甜中带着一股子清香。
贾琏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可能,“周瑞夫妻偷贾家的东西去卖”
“是不是偷尚未可知,但我听说过一些事。曾经有一富户,家资丰饶,不在乎钱财,日常用的摆设,都是纯古董花瓶。因为家里主人慈善,对于仆人做错事,很少责罚,即便那些花瓶古董不小心摔碎了,也只是轻轻揭过,于是家里每月都要换摆设。”
“一天,家里的小少爷出门逛街,想到家里的花瓶又破了一个,已经不成套,于是就去店铺里,重新购买了一批新的,让人送家里去。第二天就摆上了,然而当家夫人见了却大为吃惊,这不就是自家的东西吗错不了,夫人还在上面看到自家的标志。”
“吃惊的夫人让人翻出账簿,好家伙,这套瓷器几月前说是其中一个摔碎了,剩下的就处理了,没想到竟出现在外面店里,还是成套完整的。这可是气坏了这家人,当即彻查。不查不知道,家里许多东西都被奴才弄出去卖了,理由五花八门。”
“他们气狠了,当即报官抄家,琏二哥你猜,从那些仆人家中抄出多少财务”
“多少”贾琏越听脸越黑,这和荣国府的情况非常相似。
荣国府就是如此,常有被损坏的东西,难道都被那些奴才弄出去贪墨了
“三十五万两”
“噗,”贾琏把喝进去的酒全部呛了出来,不敢置信瞪大眼,“这么多”
苏叶耸肩,“谁让那家人有钱呢。”
剩下的她就不多说了,让贾琏自行体会。
贾琏体会了,然后脸黑如锅底,贾家比那家,想来也不差。贾家的世仆更多,林林总总几百号人。
“不行”他霍得站起来,“我得问问王熙凤,家里的仆人是不是已经如此嚣张了。”
“那就走吧,”苏叶站起来,和贾琏一块往回走。
贾家啊,除了要解决主人没出息这一点,还要把那些趴在贾家吸血的仆人全都清理掉,只留下能干老实的才行。
不然就贾家那些人的做派,王熙凤和贾琏能有什么可用之人
而等他们真的荣登高位,那些仆人仗着夫妻二人作威作福,岂不是害了她治下的百姓
这一趟原本是打算出来游玩的,现在碰到这事早早回去,倒也不算亏。
如果贾家能为了贾琏和贾珠的未来,当机立断,才真正是老树发新芽,有了重新崛起的可能。
贾琏回去后,当即找来王熙凤,询问府里奴才的情况。
王熙凤起先不明所以,等听完苏叶说的那些奴才中饱私囊的手段,不由也愣住了,随即冷笑,“还真让林表弟说中了,贾家不正是如此嘛不说别的,就那赖大家的,他们要是老实的,住得起大宅子,还日日穿金戴银,甚至有本钱送孙子上学”
贾琏心一沉,看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贾家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原本以为以老祖宗的精明,身边的奴才不敢作妖,看来是他小瞧了那些人。
“这些老祖宗和老爷他们知道吗”他艰难开口。
王熙凤沉默下来,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水至清则无鱼,老祖宗又常说,我们这样的人家,长辈身边的人小辈也要敬着,不能寒了老人的心。
可不就纵得他们无法无天,贪婪无度嘛
“不行这件事必须要该,”贾琏霍得站起来,“不然我们赚多少都要便宜了那帮子奴才去,我这么辛苦,可不是为了养大他们胃口的。”
王熙凤轻轻一叹,“我何尝不知,只是老祖宗那里”
贾琏连转了几圈,下定决心,“我给外祖父写信,让他劝劝老祖宗,就是看在珠大哥未来的前途上,想来他们也愿意听一听外祖父怎么说。”
“也好,”王熙凤也觉得,相比他们这些小辈,张老太爷的话更能让贾家人听从。
既然要写,那就要把奴才做的种种都写透,让贾母等人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行。
王熙凤对那些奴才的手段了解一些,但要说最了解的,还得是平儿这等混在奴才堆里,和众人都交好的人知道的最多。
如果是以往的平儿,还会不忍心揭露,可是被苏叶的人偷偷训练了一段时间的平儿,内里已经完全不同了,相当痛恨那些中饱私囊的人。
被主子叫来问话,当即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什么以次充好,把给小姐们置办的金钗,换成包金镀银的。
什么府里采买都是提高了三成价格,最后留给主子的,还不是最上等的。
什么浪费奢侈,明明做饭用一只鸡就够,非要杀三只,一只呈上去给主子,剩下的都被厨房的人分了。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总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些人做不出来的。
这些有的是平儿听到的,自己发现的,有的也是苏叶这边的人教导的。
想要她盯着王熙凤,除了不让王熙凤犯错外,也要帮她防备下面人的算计,看清那些手段,既是监视,也是助手。
这些手段当然要教了,不然以之前的平儿,被蒙蔽过去还不是轻而易举。
总之手段五花八门,从扣除一文钱,到直接贪墨上千两,想贪处在任何位置都有机会。
贾琏听得青筋直冒,眼前仿佛已经看到贾家越来越穷,而那些奴才越来越肥的场景。
最后总结,贾家不是没钱,也不是主子大手大脚花没了,是有一群蛀虫,一直在挖贾家的墙角
不说他了,就连王熙凤听完,都忍不住气得两颊泛红,“好啊我还道自己是那一等一的精明人,岂不知那些才是一群聪明的,我才是那个蠢的”
她狠狠一拍桌子,随即捂着肚子哎哎叫唤。
贾琏和平儿吓了一跳,忙着急扑过去,“凤儿,你快别生气了,仔细伤着身子。”
平儿转身就要出去,“我去叫大夫。”
“回来”王熙凤一声暴喝,眼中俱是狠意,喘着粗气道,“我没事,刚刚就是用力过猛,孩子踢了我一脚。”
平儿闻言,担忧走回来,“真的没事”
“给我倒一杯茶来,然后伺候你家二爷写信,我还就不信了,治不了那些硕鼠”王熙凤发狠道,“二爷,你可要写严重点,怎么厉害怎么来,总要叫老祖宗知道,他们贪了多少”
闻言,贾琏反倒冷静下来,“不行,这件事不能叫老祖宗知道。”
他可是知道,老祖宗对赖嬷嬷的感情,比他们这些儿孙,还要看重几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他们动赖家人。
可赖家是府里的总管家,才是那个贪墨最多的人。
“那你要怎么做”王熙凤神色凝重起来,在贾家,想要瞒着贾母行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贾琏眨了眨眼睛,“我仿佛听外祖父说起过,当年父亲是按照武将培养的,他手里有一批人手,是老国公,也就是父亲的祖父留给他的私兵。”
“你的意思是说,让大老爷去办这件事”王熙凤迟疑,“他会愿意吗”
“父亲怕外祖父,”贾琏笑起来,还不是一般地怕。
或许是因为愧疚张夫人和长子贾瑚的死,贾赦在张老太爷面前,理不直气不壮,一直是唯唯诺诺,只有听话的份。
这和他听贾母的话是不一样的,对贾母是孝顺,但也不是事事听从,而是不愿意的时候,就眼不见为净,充耳不闻,躲在东院当什么都没听到。
可面对张老太爷,就是另一番模样了,诚惶诚恐,每每老太爷吩咐什么,他会立刻照办。
贾琏相信,只要外祖父肯出面劝说,父亲不敢不做。
“那再好不过,”王熙凤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正好珠大哥考中了进士,大妹妹又要出嫁了,就拿这个当借口,可以把那些贪墨的钱全都抄出来,人就直接放了卖身契,让他们离开,也算是我们荣国府仁善了。”
按照她的性格,其实更愿意直接打杀了他们,不过顾虑到老祖宗的想法,网开一面也不是不行,只要钱还回来。
到时老祖宗要是不忍心,大不了再给赖家人一些钱财就是了。
贾琏点点头,觉得这主意可行,想来大老爷不用直接对上老祖宗,也是乐意的。
两人商量完,贾琏就提笔写信,写了整整十页纸,把能想到的都写了下来,才封好口,命人送到京城去。
几月后,京城传来消息,贾赦听了岳父的话,果然在一天夜里抄了所有奴仆的家,抄出家财五十多万两,荣国府闹得人昂马翻。
贾母差点没气出一个好歹,当即软倒在榻上。
贾赦也是鸡贼,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找好了买家,抄出来的东西,立刻变现,换成银子后,直接送去了衙门。
太上皇仁慈,在位时体恤臣子,特许生计困难的大臣可以向国库借银子。
荣国府和宁国府随大流,也借了几十万两,当然了,这是陆陆续续借的,几十年加起来的总数。
这些年,国库的银子有借无还,加上国库税收逐年增加,并没出现缺银子的状况,因此就更没人还了。
且大臣们还越借越凶,国库这方面的支出也越来越吓人。
张老太爷身为局外人,看得相当清楚,别看现在国库有钱,但再这么造下去,赚再多也顶不住啊。
万一发生意外,茜香国那边断了供,或者海贸出了纰漏,银钱变少了,新帝可不会那么好心,直接当那些借条不存在。
毕竟借着海贸的光,朝野内外人人都赚钱了,人人都不缺钱,这种情况下,国库的银子还是一次次往外借,且越借越多。
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人借钱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拿去钱生钱了,资助那些海商出海贸易,带来更多的利润。
这些王公大臣资助的商人多了,相当于和朝堂的海商打擂台,抢饭吃。
此消彼长,国库的存银是真的有可能越来越少的,现在不像之前那样,市场在扩大,贸易量逐年增加,进来分一杯羹的人再多也不用愁。
因此当国库真的没钱了,新帝的刀子就要举起来了,而太上皇不会管,他还等着钱修陵墓呢。
张老太爷看到了其间的危机,但荣国府贸然还钱也不行,别人都不还,你上赶着,是想成为众矢之的吗
因此只能隐下不提,而这次贾琏的信,给了张老太爷发挥的空间。
贾赦的行为不是和众人作对,而是和贾母赌气呢。
贾赦看中一副字画,想从公中支走一万两,结果赖管家不同意,还告到了贾母面前,被贾母狠狠骂了一通。
然这是个混不吝的,直接记恨上了管家,打算带人抄了他的家,反正自家的奴才,怎么处置还不是主人说的算。
又想到只抄赖家太明显,贾母更要骂,那就全部抄好了。
不曾想,这些奴才富得流油,生生抄出了几十万两,这么多钱,当然是从贾家贪走的。
贾家库房里都没这么多钱,贾赦气都要气死了,不可能还给奴才,可他得罪了贾母,钱拿了烫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送到国库去还债吧,谁也别想要
这可真是只有混子干的出来,然贾赦就是这样的混不吝,从小时候就这样了。
京城众人没有怀疑,也就对他还债的举动没有异议,但同时,他们的心也提了起来。
荣国府的奴才能抄出这么多钱,其他家族难道就能幸免了
他们可不觉得,贪婪的奴才只贾家有,就好像他们自己也贪国库的钱一样,贪是本性
想到这里,京城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抄家潮,顶多有些人家体面些,私下里进行,而有些人家和贾家一样,直接来个一刀切。
做这事的人多了,也就显得贾家没那么显眼了,贾母虽然生气,可看到那些账本上触目惊心的数字,也说不出不该抄家的话来
那些贪的多的,统统被发卖了,只赖家一家,因为贾母的关系,被给了卖身契,轰了出去。
其余包括王夫人的陪房贾瑞夫妻都被发卖,当然,他们夫妻幸运,被女婿冷子兴赎买回去了。
剩下只有一些小贪的,放了卖身契,打发了一些钱,让人都走了。
最后剩下的,都是老实人,要么是底层,还没机会贪。
这一下,荣国府的下人直接少了好几百,就只剩下一百多人了。
王夫人算了一笔账,大喜,每月至少少三百两的支出,且这么一整顿,那些一直处于亏损状态的产业,也扭亏为盈,真是大好事,呵呵
贾家再不是之前险些入不敷出,相反,结余还不少,就是可惜了那几十万两,竟被拉去了国库,大伯子真是暴殄天物,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可已经送去的,也弄不回来了,王夫人只好叹气再叹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