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别墅确实精致, 也足够小巧,就连房间都是小小一间,没有阳台, 两扇不大的玻璃窗是全部亮光来源,窗外的雪色反射进来, 显得幽深静谧。
许久没居住的缘故, 即便日日有人打扫,依旧不可避免产生一股霉味, 说不清从哪里来的。
或许是刚换好的床垫和床单,又或者年代久远的木制衣柜,甚至是历史悠久的墙壁缝隙。
在这过圣诞的决定来的猝不及防,以至于管理庄园的管家不能及时对整栋房子进行更细致的清洁和保养,莫名的味道只能通过喷洒浓烈刺鼻的香水来掩盖。
刚进来就闻到呛人的玫瑰香味, 还是那种价值十几英镑的高档香水,用来喷洒房间除异味简直太奢侈了。
苏叶怀疑, 苏尔托夫妇还这么有钱吗, 那又何必从弟弟手上打秋风
今晚的一切都显得怪诞,不仅夫妻二人的表现, 包括客人在内, 完全没有过圣诞的气氛, 一个个仿佛即将上演怪诞剧的演员, 神态怪异好笑。
洗漱完,苏叶换上合适的晚礼服, 推开房门,唐泰斯恰好等在门口。
见到苏叶的打扮,他眼前一亮,低低赞了一句, “很漂亮。”
苏叶很少在他面前穿女装,或者说裙装,大部分时候都是女款的西装,虽然精致典雅,却更多了坚毅果敢的一面。
而裙装的她,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的,多了一丝柔美,说句艳冠芳华都不为过,且她的气质清淡中透着神秘莫测,凛然中不可侵犯,生生把美貌衬托成最不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苏叶,无论看多少次,都叫唐泰斯移不开眼,小心翼翼生怕一靠近就如冰雪女王般消失在阳光下。
苏叶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你今天打扮也很亮眼。”
或许是历尽千帆后仍然保有少年时的心性,唐泰斯很少精致的打扮自己,大部分时候都是便于活动的休闲服,即便参加重要场合,也都是剪裁得体的西装,顶多面料方面有追求。
可他偏爱手上带宝石戒指,无聊时会摘下来把玩,就像苏叶男装时,总爱拿一根手杖,里面藏了无数秘密。
今天的唐泰斯绝对是盛装打扮,最华丽的燕尾服,配上最昂贵的纽扣,胸针,以及晃眼的金丝边眼镜,让一个沉稳的青年生出几分禁欲。
有点惹眼,苏叶在心里评价,“你很在乎今天的晚餐”
“我以为女子爵您的盛装打扮,有故意的成分我只是想配合您罢了,”唐泰斯淡淡道。
苏叶挑眉,“你倒是了解我。”
是的,没错,看到起居室的场景后,她就想这么干了。
艳压所有人,让她们在自己面前自卑不好意思起幺蛾子,安安生生吃完这顿晚餐。
没想到唐泰斯居然对她这么了解,配合默契十足。
以他的长相,财富和地位,在场男士没人比得过他,即便是出身不凡的苏尔托,在相貌和财富上,也差了点距离。
至于其他人,或许有地位高的,也有金钱多的,但都不像唐泰斯这么全面。
即便他的爵位是自己挣来的,可他的仪态和学识,足以碾压所有人。
因此当某些男士想要大放厥词时,看到唐泰斯也说不出话了。
如此想着,两人进入餐厅,作为男女主人,苏尔托和安琪儿分别为他们介绍。
除了他们的熟人诺森伯兰一家,现场还有四位男士和位女士。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短发姑娘,她五官艳丽,打扮浮夸,披着厚厚的貂皮,可里面是清凉的夏季裙装,好看却绝对能冷死人的程度。
她一直黏在苏尔托身边,时而娇笑,时而挺着身子凑近他。
苏尔托一脸尴尬,身体往后仰,不想与她亲近,被挽着的手却没有抽开,两人姿态显得过分亲密。
“这位是多丽丝埃塔小姐,著名的百老汇女演员,曾多次出演莎士比亚戏剧女主角,”苏尔托道。
“哦,那么这位是埃塔小姐的丈夫了,”苏叶看向站在一边,和另外一位女宾埋头窃窃私语的中年男士道。
“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埃塔表情一僵,立刻反驳,“他是我剧团的老板,我们来英国公演,我们只是普通同事。”
“是的,”那高大的男人连忙站起,搂着身边清秀腼腆的姑娘道,“她才是我的爱人,艾普斯特朗,是我们的剧本创作者。很高兴认识你们,唐泰斯子爵,凯斯奈尔女子爵,鄙人安德里亚桑德斯,是百老汇第二大剧场的老板,因我们的新剧目受到强烈反响,受邀请来英国公演。”
“邪恶的公主对吗略有耳闻,诺森伯兰夫人很爱这出剧,专门写信和我推荐过,”苏叶略一点头。
“是的,是的,凯丽夫人是我们忠实的观众,”桑德斯满脸高兴道。
“既然是受邀来公演的,圣诞前后应该在伦敦才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苏叶放下酒杯,漫不经心道。
桑德斯保持得体的微笑,“再怎么说,我们也是需要休息的,不能一直演出,那太资本家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斯特朗小姐写出那样的剧情,是因为老板足够资本家呢,原来你们是如此富有人情味,”苏叶煞有介事道。
邪恶的公主这部剧她虽然没看过,但剧情通过报纸也了解过一些,说的是白雪公主改编的故事。
和童话故事不一样,在这部剧中,白雪公主经过巧妙的周旋,战胜了恶毒的王后,把人赶走后,控制了生病的国王,成为掌权的公主。
之后她开始召集骑士,攻打王后所在的女巫城,成功后使劲奴役她们,成为最恶毒的上位者。
怎么说呢,带有复仇元素的大女主爽剧,确实很出人意料,白雪公主花样百出奴役女巫们的方法,也是让人大开眼界,没点社会经验,写不出这么真实又极具搞笑艺术的情节,活脱脱被资本家奴役的卑微打工人。
苏叶看了眼艾普斯特朗小姐,她保持得体微笑,眼神迷茫没有焦距,显然在出神,且身体僵硬,对于桑德斯搂腰的举动有着不明显的抗拒。
一种我无法反抗,只能妥协的无可奈何。
有趣,真有趣
苏叶眉眼一弯,“我很佩服斯特朗小姐的才华,请问您是怎么想出那样出人意料的故事我们通常被思维禁锢了,永远把女巫当成恶毒的,而白雪公主是纯洁高贵的,您给我们展示了全新的视角,让人忍不住惊叹。”
斯特朗小姐稍微回神,面对故作从容的微笑,一板一眼道,“这没什么,只要您见识过足够荒诞的现实,就会知道,一切都是反的,一切也将虚妄。”
“哦,看来斯特朗小姐果然才华横溢,对哲学类诗歌信手拈来,我一向认为,懂哲学的人都是聪明人,他们总是能看破虚伪表象下的真相,”苏叶晃了晃酒杯,浅金色液体微微荡起的弧度,拨动了某颗不自在的心。
斯特朗小姐突然多话起来,“女子爵也喜欢哲学吗我特别喜欢斯宾诺莎,可他却无法给予我答案,世界上只有上帝是拥有完全自由的,而人虽可以试图去除外在的束缚,却永远无法获得自由意志。女子爵怎么看,以您今时今日的地位,您是绝对自由的吗”
“所谓的绝对,你指的的是身体,还是自由意志”苏叶意有所指,“我从不说绝对,相对自由已然足够,过犹不及的道理,是每一个聪明人都该坚守的底线。”
斯特朗小姐浑身一颤,眼底光芒一闪而逝,似乎有流星划过。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自由意志”桑德斯显然听不懂,他是个合格的商人,合格到满脑子金钱地位,对于艺术和哲学一窍不通,自然听不出两人对话下的隐喻。
斯特朗小姐明显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转移话题道,“女子爵是我见过最有思想的女性,不知您平时做些什么”
“哦,我吗我对破案感兴趣,不过我似乎并不太擅长呢。”苏叶略微苦恼道,“就像我凭借桑德斯先生和埃塔小姐手上带着相似的戒指,就贸然猜测他们是夫妻,显然我猜错了。”
人表情齐齐一僵,桑德斯连忙找补,“这是剧组统一定制的,每个人都有,并不是情侣对戒。”
“原来如此,那看来斯特朗小姐不喜欢,”苏叶对她和善笑笑,“也对,拿笔的手确实不适合佩戴戒指,会影响灵感来时快速记录想法。只不过我很意外,原以为文字工作者手指上都有茧,就像那位先生一样,斯特朗小姐的手意外光滑。”
斯特朗小姐表情空白一瞬,勉强笑笑,“我会用精油对手进行保养,你知道的,女人都爱美,没人喜欢一双粗糙的手。”
“是这样没错,”苏叶非常善解人意的展示自己的手,“也没人能看出,我这是握木仓的手。”
“哦女子爵很擅长打猎吗”桑德斯把注意力从另外一边缠着苏尔托的埃塔小姐身上转过来,“我最羡慕英国的传统唯独这一点,他们总是能在每年抽出好几个月时间,进行打猎活动。”
“我想,如果你喜欢的话,苏尔托先生很乐意组织一场冬猎,您觉得呢,苏尔托”苏叶微微扬声。
“哦,当然,这当然没问题,冬天出来的猎物虽然少,但只要仔细寻找,一定会有惊喜,”苏尔托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答应这个提议。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立刻高声道,“有哪位绅士愿意参加明天的狩猎活动,虽然一天也未必能找到猎物,可冬猎绝对比秋猎更加刺激和有趣,当然危险程度也会相应增加。”
冬天仍然出来活动的猎物,注定不会是好相与的,可只要打到了,就足够吹嘘一整年的。
闻言好几位男士都出声表示自己愿意,包括那位苏叶推测是真正剧作家的奥德利萨弗纳克先生,他非常高声的响应了这一提议。
“我可以陪着你们,”埃塔小姐立刻道,看着苏尔托的目光带着热切,“不是说英国绅士打猎,女士都会陪在一旁吗”
“不,天太冷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苏尔托立刻道,“你会冻坏的,我想你也不希望圣诞舞会,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好吧,”埃塔小姐不满抱怨,“真不知道你们男士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天气打猎。”
“诺森伯兰公爵呢”苏尔托连忙转移话题,询问角落对着一尊雕塑发呆的公爵。
他回神,想了下断然拒绝,“我计划去参观那座神庙,那是难得一见融合了十一世纪和十世纪两种风格的建筑,独树一帜,整体构图具有哥特式风格,但装饰却简单独特,拱顶做了许多下垂的漏斗形花饰,窗户又是另外一种风格,窗棂活泼生动,整体却不显突兀。总之,很特别”
诺森伯兰公爵滔滔不绝讲了许久,这才意犹未尽停下来询问,“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吗”
现场没一个人回应,比起大冷天跑到几十英里外参加一座几乎要废弃的教堂,他们宁愿待在温暖的室内,再不济也是去香舍里小镇游玩啊。
“我很想陪你去,”凯丽夫人抱歉笑笑,“但我得留下照顾小婴儿。”
“哦当然,他需要你,”诺森伯兰公爵连忙道。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苏尔托在统计了明天打猎的人员后,吩咐管家准备好装备,又为苏叶介绍了另外人。
这人没什么联系,奥德利萨弗纳克是桑德斯的秘书,沃尔夫先生是苏尔托的律师,布莱克夫人是安琪儿的闺蜜。
两人都很低调,站在角落不说话。
但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位苏叶见过一两面,但不太熟悉的先生,西科托沃特斯侯爵。
这是全场年龄最大的,今年四十二,原先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意外获得远亲的爵位,一跃成为贵族,在伦敦相当活跃。
他和其他实现阶级跃迁的人不一样,虽积极活跃,但都是为了自己的生意,从不以曾经的商人身份为耻。
上流社会不是没人看中他现今的地位,想要把女儿或者妹妹嫁给他,他从不心动。
但一次见过安琪儿后,他却疯狂爱上了这个强势高傲的女人,甚至公开喊话想成为她的情人,并且表示,如果她愿意,会为她付出一切,包括全部家产。
这在当时绝对是大新闻了,所有人都等着安琪儿和苏尔托的反应。
然而两人直接离开了伦敦,据说进行第七次蜜月旅行去了,显然夫妻俩的感情是非常好的。
沃特斯侯爵很失望,但并没有纠缠,此后在各种场合见到,都保持风度,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安琪儿,疯狂迷恋她。
唯一遗憾的是,安琪儿不给任何机会。
这很正常,苏尔托身份高贵,英俊帅气,不缺金钱,对她也是百依百顺。
两人的婚姻是安琪儿占据主导,而苏尔托哪方面都比沃特斯侯爵强,如果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白脸,还说得过去,偏他长相上不出彩,语言也不够优美,没有进行一场婚外情的有利条件。
为了避险,苏尔托夫妇很少和沃特斯侯爵交际,没想到此次竟然邀请了他。
而且很奇怪的,一晚上沃特斯侯爵都在安琪儿身边献殷勤,偏偏苏尔托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没反应也不恰当,他一直在偷偷观察那边,眼底有焦虑,偏偏不敢表现出来,似乎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难言之隐。
而安琪儿对于埃塔小姐向自己丈夫献殷勤的行为,竟也视而不见,好似完全看不出来。
她除了偶尔起身招待客人,就是和沃特斯侯爵聊天,有时会和布莱克夫人在角落窃窃私语。
两人的行为也很奇怪,表面说是闺蜜,但她们并不热络,甚至肉眼可见的剑拨弩张,不过却又会一致对外。
比如在埃塔小姐凑上前时,两人就一人一句阴阳怪气怼回去,配合可谓默契。
这一屋子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各个身怀秘密。
苏叶扫视全场,很快锁定中心人物,美丽多情的多丽丝埃塔小姐。
等进入餐厅,她直接坐到埃塔小姐身边,“我想,你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埃塔小姐看了眼走到对面的苏尔托,撇撇嘴,“哦,女子爵,我当然不介意,对了,你和唐泰斯子爵是什么关系,我看你们很亲密的样子,难道是要订婚了”
她故作好奇的表情显得格外矫揉造作,有种被苏叶比下去后,故意找茬的别扭兴奋,自傲又自卑。
苏叶挑眉反问,“我还以为你只对苏尔托侯爵感兴趣”
埃塔小姐一噎,“女子爵真是牙尖嘴利,真不愧安琪儿那个女人的亲戚。”
“你这么说偏颇了,比起我,显然你更熟悉安琪儿夫人,不是吗”苏叶含笑喝了口餐前酒,漫不经心抛下一个炸弹。
“你在说什么我是个美国人,怎么会认识苏尔托夫人”埃塔小姐连声否认。
“不,你不仅认识,还对她万分熟悉,”苏叶看了眼对面极力避开埃塔眼神的男人一眼,“苏尔托先生也是,当年你为他们牵线搭桥时,大概也是勾引过苏尔托先生的,只是他拒绝了你。”
埃塔小姐的表情阴郁下来,看了眼另外一个方向的女主人,咬牙切齿道,“这次不会了,我会得到我想来的”
“可你看得出来,苏尔托先生仍然爱着他的妻子,他不会背叛,”苏叶肯定道。
“是吗”可埃塔小姐却得意起来,“但事实上,他没有拒绝我,不是吗”
说着故意向安琪儿抛了一个挑衅的眼神,她倒没什么反应,无波无澜,可她身边的布莱克夫人的脸色却一点一点阴沉下来,瞄向埃塔小姐的目光泛起寒意。
“埃塔小姐,你可不要玩火,你该知道,这里是英国,阶级地位仍然顽固的英国,如果你发生什么,不会像美国那样,给你一个公平的结果,”苏叶好心警告道。
这里可不是让她名声赫赫的美国,在英国,演员地位可不高,而她想要做的,却是破坏公主孙子和公爵姐姐的婚姻。这对任何一个贵族家庭,都是世纪大战般的灾难。
“我比您一个大小姐更明白阶级的重要性,所以才要努力争取,不然一辈子在底层混吗”埃塔小姐冷笑。
“也对,你曾是安琪儿夫人的贴身女仆,因身份差距,只能把喜欢的男人介绍给自己服侍的小姐,那个男人眼里丝毫没有你的存在,哪怕上赶着当情人,他也不乐意。”苏叶索性把话点明。
埃塔小姐表情阴沉下来,恶狠狠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写信告诉你的,怎么,你就是她特意找来对付我的人呵,别想了,我掌握了她的把柄,这一次,不会再那么傻,把戳手可得的财富和地位让出去。”
苏叶摇头叹息,“看来当年那个善良的姑娘早已消失,这真是个遗憾的消息。”
“善良呵呵,善良有什么用,这些年在百老汇,我只学会了一件事,想要的一切都要努力争取,不然就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羡慕嫉妒别人拥有的一切”埃塔不以为意道,看向安琪儿的目光似嘲讽似不屑。
“看来桑德斯先生真没教你什么好东西,把一个淳朴的好姑娘变成如今的模样,”苏叶摇摇头,“只希望你不要被自己的贪欲给毁了。”
说实话,苏叶不觉得她这样莽撞,会是那个心机深沉,计划周密的安琪儿苏尔托的对手
“感谢女子爵的好意,我只知道,时至今日,我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我们拭目以待”埃塔不耐烦听她说教,转身和另外一边的沃特斯侯爵聊起来,她对这位安琪儿的追求者非常感兴趣。
沃特斯侯爵对这位缠着苏尔托先生,还没遭到拒绝的女人也有点想法,两人顺理成章聊到一起,话题围绕着苏尔托夫妇,似乎在计划怎么拆穿那对夫妻好自己上位。
对此,苏叶只能说,你们高兴就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