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波多利斯克市的乌特金商店见过她, ”在苏叶和卡列宁面前,安东没有耍滑头,老老实实交代。
“这算什么线索”在某家商店见过人,只能算巧合, 难道还要去那家店铺守株待兔吗
“我注意到, 她进去的时候穿的是英国产的黑色丝袜, 出来时就换成法国货了,”安东道。
一般丝袜是不需要试穿的,而一种杂货铺也不会场地给客人换衣, 除非他们有特殊关系。
果然,安东紧接着道,“波利娜进去半小时,和里面的店主不知道做了什么, 出来时姿态亲密,还重新化了妆。”
他在暗示波利娜和里面的老板有一腿, 很可能波利娜就是被乌特金商店老板藏起来的。
卡列宁立刻吩咐人去查,而安东和奥利加则被苏叶开除了。
他们并不知道波利娜的身份, 也没有对苏叶造成伤害, 即便报警, 也不过关几天就出来了。
至于和间谍搭上关系他们连波利娜的事, 都想用走私的名义处理,自然不会过多牵扯。
但苏叶也不是全无惩罚, 让他们把波利娜给的那一千卢布交出来。
这是他们出卖她的赃款, 怎么也不能便宜了这两个家伙。
但安东早就花完了那笔钱, 身边仅剩过往积累的200卢布,反倒是奥利加,这些年攒了600, 安东又出去借了200,总算还上这笔钱。
此时他们算是身无分文,被赶出伊戈尔城堡,并且没拿到任何推荐信。
在离开城堡一定范围,两人看到等候在路边的卡列宁,不由齐齐后退一步,战战兢兢道,“卡,卡列宁先生,您要做什么”
卡列宁目光沉沉,盯视两人几秒,一语不发转过身去。
他身后立刻窜出两个人,用黑布袋把两人一罩,绳子一绑,丢到马车上。
“先生”其中一人压低声音低头请示。
“送去西伯利亚挖矿,”声音冷冷淡淡,听不出丝毫烟火气,却叫那人头压得更低了。
做完这一切,卡列宁缓缓往回走,半小时后,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停了停,缓慢穿过林木,回到城堡。
树上,苏叶收回望远镜,心中滋味难明。
看到这一幕,她本该觉得害怕,毕竟那两人虽然有错,但她已经惩罚过了。
可卡列宁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也不知要绑到哪里去,不会杀人灭口了吧
唔,身为一个红旗下成长起来的好青年,她应该强烈谴责这种行为,实在太过分,太野蛮,太目无法纪了
可是苏叶摸摸自己的良心,竟然一点也不痛,甚至毫无波动。
所以她果然被十几年的贵族生活腐蚀了心智,成了万恶的资本家
捂脸,好惭愧,她对不起老家的敦敦教诲
在心里忏悔了几分钟,她毫无心理负担的爬下树,慢慢回到城堡,和等候在后花园入口处的卡列宁撞个正着,“晚上好呀,您刚散步回来吗”
卡列宁凝视着她,少女笑意盈盈,眉眼精致俏丽,看过来的眼神快活惬意,无丝毫阴霾,顿了顿,哑声试探,“您也是”
“哦,是的,我去了那边,百年的橡树,您见过吗”苏叶指着自己来的方向,笑着道。
卡列宁默默颔首,“我刚刚经过。”
两人停顿了片刻,默契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可以称呼我伊琳娜。”
“阿力克赛,”卡列宁肯定点头,语气轻松了些许。
两人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共同往屋里走,夕阳的余晖打在身上,把影子拉得修长,交织在一起后分开,最后重叠在一处。
第二天的下午,卡列宁手下前来汇报,他们接到消息后,就立刻调查清楚了乌特金商店的老板。
明面上,他是个英国人,来到俄国做生意,和不少交际花关系都不错,据姑娘们说,是很大方的客户。
但其实,他只是利用这种方法,来遮掩和间谍组织的往来。
波利娜和他属于统一组织不同的组,互相是竞争关系,因此并没有告诉他,此行的目的,但毕竟是同事,波利娜需要的时候,他还是了帮助,一个安全屋。
他们把乌特金抓住后,用了点手段,很快找到安全屋的位置,波利娜在里面住了大半个月,刚开始几天,是躲着完全不出来,后来见警察署好似没有太大动作,偶尔也会出来活动。
其实当时他们仍然以为波利娜藏在伊戈尔城堡附近的小镇或者村庄,波多利斯克市当然也查了,但都是旅店,酒吧等消费场所,并没有对民居下手,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也真的是巧合,波利娜总共出来三次,第二次就被安东发现了。
只是当时他已经知道波利娜是杀人犯,害怕这个女人,看到后第一反应躲起来。
两人被抓后,连带乌特金商店背后的间谍成员也被一网打尽,当然,并不是间谍罪,而是走私。
这件事由稽查司一力完成,警察署连点消息都没收到,只隐约听说查获了一批法国走私品,叶夫根尼警督等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镇上的香烟俱乐部也被相同的名义查抄,带走包括拉古斯基在内的十一人。
他们并非各个都是间谍,只有两人是,拉古斯基和一位侍应生。
俱乐部的老板是真的走私犯,他从好几个国家走私烟草,赚得盆满钵满,一直没有被查,是因为收买了稽查司的人,每年都上交不少钱。
可谁让现在要整顿的是稽查司部长,他收买的那个小罗罗自然一点用没有,还被查了出来,以受贿渎职之罪,关入大牢。
也因有真正走私存在,这次查抄做得毫不遮掩,光明正大的暗度陈仓。
人被抓入稽查司后,经过严厉审问,很快抓获一批间谍,都是三人知道并了解的。
但这远远不够,隐藏在下面,是一座庞大的冰山。
“波利娜三人所知名单有限,即便全部抓起来,也不过冰山一角,还可能引起对方的警惕心,按部长的意思,就按走私罪,把人关入服劳役的监狱,按照正规流程走,如果有人想花钱把人弄出来,也正好来个一网打尽”手下向卡列宁汇报稽查司部长的意思。
言下之意,假装不知情,当自己抓的就是走私犯,而不是什么间谍。
对方要是发现那些犯人可以按照走私犯的方法处理,花钱赎人,想来就不会引起警觉了。
但苏叶却有点迟疑,“万一他们真的花钱来赎,难道真把人放出去”
要知道他们可是对间谍们进行过审问,一出去不就露馅了
“不,他们不会花这个冤枉钱,人数太多,容易引起稽查司的警觉,”卡列宁低声解释。
说到底,稽查司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虫,真以为他们那么好心,辛辛苦苦抓到的人,交钱就可以放出去
那要的赎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源于打击走私也不是每次都赚,打击到的禁品不是每次都能还钱,有的甚至一文不值,还要倒贴进去用于维护。
比如文物,稽查司就曾花力气捣毁了一个文物走私集团,成果喜人,截获了一大批阿鲁普津沙皇行宫盗出去的摆设和收藏品。
那些原本属于沙皇,东西截下后,能私自占为己有或卖掉吗
那肯定不行的,甚至连其他文物,都要一并送到行宫去,供沙皇过目。
最后这批文物,属行宫的自然物归原主,不是的,沙皇挑拣了自己喜欢和足够珍贵的,剩下的任由亲信大臣和贵族们分了。
而稽查司辛辛苦苦大半年,一点好处没落到。
哦,也不是没有,他们受到了表彰,并且此后包括沙皇在内的一干人员,对他们霸道的执法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他们稽查走私品,获得好处后,一部分进了国库,充盈军队,一部分进了沙皇和大贵族大官僚的私库,剩下的才是稽查司上下分。
说到底,稽查司已经成了上层心照不宣的钱袋子,他们当然要想尽了办法捞钱了。
抓走私犯不是目的,目的是从他们身上捞到足够多的油水。
截获财物是进账,让他们掏钱把自己赎出去也是一笔进项。
这些走私犯出去后,再犯的概率极大,他们只要把人盯紧了,绝对能多薅几次羊毛。
所以赎金绝对不少,间谍组织或许有钱,但他们能大手笔花钱把人都捞出去吗
那绝对不行啊,不说花这么多钱值不值,真花了,也会被稽查司惦记上,盯着你呢,就等着你再犯。
这对于间谍而言,可大大的不利。
所以他们只可能给里面传消息,让保持静默,按兵不动,反正稽查司又不会杀了他们,顶多关几年就出来了。
而稽查司只要控制住消息的传递渠道,就不用担心露馅。
事实上,经过卡列宁的梳理,稽查司就算不是固若金汤,却也外松内紧。
明面上他们就是个筛子,谁来都能轻易收买一两个人好办事,可真正的核心机密,绝不会泄露。
苏叶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些都是小罗罗,确实不值得他们冒着被盯上的风险,花重金赎人出去。”
真正的重量级人物还没浮出水面呢。
她又想到马特维那个图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波利娜那般在意
卡列宁接受了稽查司部长的建议,让他全权处理。
顺便的,他还让手下给部长先生带去一份请帖,邀请他几日后来参加订婚仪式。
苏叶还真有点好奇,这位卡普什金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为何已经是一部之长了,还对卡列宁言听计从
哦,卡列宁的手下似乎都对他又敬又怕,在他面前永远恭恭敬敬的,他有这么可怕吗
苏叶若有所思看过去,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刻板严肃的官员,哦,或许在某些人眼里,还有正直,宽容,善良,正义等诸多美好的形容词。
但苏叶觉得,他和善良美好完全不沾边,即便他的行为功绩,给无数俄国民众带来美好未来,提出的议案似乎也处处为他们考虑,为俄国的发展殚尽竭虑。
但这只是表面,他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极端对立的灵魂,一黑一白,一正一邪,泾渭分明又相互交缠,明面上是正直严肃的政府官员,背地里是心狠手黑,势力庞大的地下王者。
“怎么了”卡列宁微微侧头,对上她探究的眼神。
苏叶微微一笑,“我在想,马特维把那份名单,到底藏哪里去了。”
卡列宁顿了顿,“可能真的交给你了。”
“他从未对我提及,也从不曾送我任何东西”苏叶斩钉截铁道。
是真的,波利娜气病祖父后,苏叶非常生气,嫌弃发电报慢,直接购买了最近的火车票,跑去质问马特维。
她在纸牌俱乐部找到人,直接把人从牌桌上薅下来,拉到无人的包厢,质问,警告,提出自行解决的要求后,转身离开,期间一气呵成,没给马特维任何反驳的机会,更不用说交流别的了。
而送波利娜去旅店那天,也是把人送到,直接驾车离开,全程没多说一个字。
而在这之前,他们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也没有任何书信交流。
上一次见面,按时间算,那会儿马特维应该还没有觉察间谍组织的秘密。
现在看,马特维很少好几个月都不搭理她这个未婚妻,以往为了打好关系,一两个月总会有一封书信,或者一份礼物,不会是故意避嫌吧
卡列宁顿了顿,中肯评价,“或许不想连累你。”
“既然如此,那波利娜为什么认定我知道,她应该能查到,这段时间我和马特维的交流寥寥无几。”
波利娜通过列昂尼德和伊娃刺激老伯爵的行为本身就很可疑,不是感情,她为何多此一举
就连卡列宁也觉得她知道些什么,这就很奇怪嘛,她本人完全不觉得,她应该知道。
“你又为什么认为他交给我了”苏叶皱眉,总觉得有关键的一步被漏掉了。
沉默片刻,卡列宁起身,拿给她一个文件袋。
苏叶莫名结果,打开发现里面有十七八封信,每个信封上的名字都不太一样,但全都是姑娘。
其中有三封署名伊琳娜伊利亚伊戈尔,打开,里面是一首摘抄下来的情诗,而写这些情诗的日期,正好在他觉察的那段时间。
按三封算,正好一两个月一次,所以马特维不是中途断了联系,而是已经准备好信,但没有寄出来。
再翻看一下其他信,好嘛,都是一样的情诗,只不过摘抄的内容不同,上面的日期也大差不差,都是那期间的。
这要是正常姑娘,看到自己未婚夫把自己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女人放在一起,简直要被气死,大感羞辱。
苏叶也觉得生气,马特维这行为,明显没把两家联姻放在心上,竟然还敢厚着脸皮朝他们拿钱。
用后世的话说,简直是软饭硬吃
可人已经死了,再生气也没用,苏叶很快冷静下来,开始分析起这些信来。
马特维为什么要如此做
以往他虽然也有写情书交流的习惯,但绝不会这么敷衍,直接摘抄诗集。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马特维还是有点才华的,他写的情诗词藻华美,浪漫中带着真挚的感情,是非常能打动人的。
而他也不吝于展示自己在这方面过人的才华,只要是情诗,那都是自己写的。
即便没有写诗,写来的信中,也是语言优美,风趣幽默,描写各种生活中趣事。
如果苏叶不是知道那家伙对自己没多少男女之情,光看这些信,都要以为他对自己情根深种了。
可事实上,马特维只是擅长写这些,他给每一位追求过的女性,都如此真情实意表达过真挚的爱意。
平时交谈,也擅长用各种话术去讨好赞美姑娘,那位傻白甜小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马特维是不会用这样随意的态度去敷衍女人们的,除非他没时间思考。
可既然没时间,又为何要写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等等,苏叶查看信封上的邮戳,发现都还没有寄出去,笔迹是马特维的无疑。
也就是说,他花时间摘抄情诗,并费心装入信封里,却没打算寄出去
“这些信哪来的”苏叶询问。
“波利娜从马特维的行李里翻出来的,她认为这是重要线索,所以都拿走了。”
这些天,波利娜也一直在研究这些内容,可无论怎么看,都是随意的摘抄,一个花花公子用以打发姑娘们的小花招罢了。
也就是说,马特维写这些东西,还亲自带在身边,并非随意的态度。
要真不重要,直接就不会带过来。
而他不仅随身携带,且还在前往未婚妻家族时,也带在身上,怪不得波利娜会认为,这些很重要。
“可上面人名至少有七个,她凭什么认定是我”苏叶不解。
“那枚用来陷害你的图章,原本是放在写有你名字的信封里的,”卡列宁道。
苏叶一愣,仔细翻看信封,果然看到凸起的痕迹,“所以她认为我是特殊的,在马特维身上没翻到名单,果断拿来试探我。”
而这些信,估计早在莫斯科,波利娜就已经在马特维的住处看到过了吧。
在觉察他的异常后,波利娜等人必定搜检过他的住处,只是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而这些所谓的情书,大概率被他们忽略掉了,或者没有忽略,抄回去研究了,但一无所获。
等波利娜在旅店再次见到它们,立刻坚定信有问题,不然马特维为什么要随身携带
但他们已经研究过了,没有丝毫头绪,只能寄希望于信封里有图章,又是马特维未婚妻的她,能发现点什么。
如果苏叶真知道点什么,一定会和警察署的人说了,以证清白
而她就可以通过某些渠道,提前得知线索并截胡,还不会暴露自己。
警察署里有内奸
怪不得卡列宁只在警察署打听消息,却不找他们行动,还是经过他整顿的稽查司更值得信赖。
前因后果总算捋顺了,那么问题来,这些信是否真的意有所指
苏叶站起身,去书房拿出一叠厚厚的文稿。
“这是”卡列宁疑惑拿起一张,是一首情诗。
苏叶嘴角抽抽,“马特维的情书。”
是的,苏叶并没有被这些情书情诗打动,但她得承认,这些语言华丽,情感真挚的书信和诗歌,写得真的不错
苏叶是一个立志当作家的人,自然在才华方面格外在意。
即便她知道,这些都是马特维的随手为之,其真实感情完全不是内容上表达的这样。
但那有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的作品,还要在意他是否是一个人渣吗
只要作品打动人心就行了,谁写的,怎么写出来的一点也不重要。
出于惜才的想法,苏叶干脆把这些都摘抄下来,把有关于她的部分去掉,剩下的整理成文稿诗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拿去出版。
咳咳,为了丰富稿件内容,她还把马特维写给其他女人的信件内容,都摘抄出来,才会形成厚厚一沓。
哦,马特维后面也知道她这种行为,每次写完信,都会让人专门誊抄一份送她。
就很神奇
他们这一对未婚夫妻也有点离谱在身上的。
未婚妻不介意未婚夫给别的女人写情书情诗,还专门收集,而未婚夫会把自己写给别的女人的情书,专门抄一份送未婚妻
唔,与其说他们是未婚夫妻,还不如说文友。
如此说来,马特维把这些书信和图章带来,或许还真有点别的意味在里面。
两人对视一眼,如果马特维真的通过这种方式隐秘传达线索,那可太巧妙了。
任谁也想不到,苏叶这个未婚妻竟然这么奇葩,竟然收集未婚妻写给别的女人的情书。
因此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解密的关键,是情书
“那这些名字”卡列宁看着书信上一个个女性名字。
苏叶心领神会,立刻从厚厚一沓书稿中,翻出三十几份,“这些就是写给信封上这些人的。”
虽然她在摘抄时,早已把收信人和指向性强的语言去掉了,但感谢她良好的记忆,仍然清晰记得,哪些是写给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