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叶青棠赶在应如寄下班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告知他她父母回南城了,今晚要回家去吃饭。
应如寄回复我送你回家。
开展日期将至,叶青棠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南城美术馆。
应如寄到的时候, 陆濯正在摆放x展架,他对应如寄这全勤式的接送已见怪不怪,只笑说“棠姐在b区。”
叶青棠和伍清舒正在往书架上摆放展品。
叶青棠没穿外套, 身上穿着一件浅芋色的套头卫衣,下身是黑色收脚的牛仔裤和马丁靴。这一身适合干活, 她也确实干得热火朝天, 寒冬节气能出一额头的汗。
看见应如寄的身影了,叶青棠转头望一眼, “等我下,马上就走。”
伍清舒也顺着看过去, 微微颔首以作招呼。
伍清舒这几天才和应如寄正式地打上交道, 印象中这是叶青棠第一次吃回头草, 她也因此对其人多了几分好奇。
见面后稍作接触, 伍清舒推翻了那晚在餐酒吧里遥遥一望的第一印象应如寄也就皮相和林顿有些像,气质到性格截然不同。林顿如果是北地漫长而灰暗的极夜, 应如寄就是刚刚破晓的微冷清晨。
她对叶青棠说, 对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你拿来当替身,你就造孽吧。
叶青棠码放完手头的这一摞书,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方拿起外套和包, 对应如寄说“走吧”。
两人出了场馆大门,一道往停车场走。
叶青棠的外套只抱在手里没穿上, 应如寄不由淡淡地提醒一句“小心感冒。”
“不冷的,卫衣有加绒。等下上了车还要脱, 好麻烦。”
前几天说是吃晚饭,毋宁说更像夜宵,两人都忙,应如寄基本九点钟过来接她,到家时九点半。
今天因为要回家吃饭,走得早了一些,也就恰好遇上晚高峰。
叶青棠上车之后也没闲着,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回复微信上参展方的各种问题。
应如寄瞥一眼,发现她手指上的指甲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昨天看还是雾蓝色,今天便变成了烟熏紫,倒是呼应她身上衣服的颜色。
这人的指甲像调色盘,他已经看过不下上十种颜色了。
“你什么时候去做的指甲”
“嗯”叶青棠回神,“哦,不是去美甲店做的。洗完头发不是要先拿干发帽包一下吗,就趁着那个时候自己涂的。”
她五指张开晃了晃,“怎么样,我是不是技术超好,一点没涂歪哦。我跟清舒说,如果书展开不下去了,我就去开美甲店。”
“ 嗯。也是条出路。”应如寄抑制住了自己会心而笑的本能,只这样语气平淡地回应了一句。
路上堵,车走走停停的,叶青棠一直看手机有点晕车,先将手机锁屏了,打开车窗透气,车正经过一栋商厦,巨大的ed屏幕闪动的元旦促销的信息。
“应如寄。”
“嗯”
“明天,你要跟我一起跨年吗”
她于此时转过头来,应如寄因此看见,她耳垂上还有一粒小小的葡萄形状的耳钉,那紫色将她的耳垂衬得像贝母一样白皙莹润。
“随意。”他说。
“那我来安排”
“嗯。”
叶青棠高兴地拿起手机,准备挑一挑餐厅,又瞬间被晕车顶得胃里翻腾了一下,她两眼紧闭,深深呼吸。
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
她立即抬眼,却只看到应如寄依然平静不过的表情。
车开到了叶家别墅所在的小区门口。
应如寄打右转灯变道准备停车,叶青棠忽然整个人往下一缩,脑袋朝膝头埋去。
应如寄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右侧车窗外。
却见有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去,正是叶承寅和庄玉瑾。叶承寅手里提着购物袋,庄玉瑾挽着他的胳膊,两人像是买完东西散步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青棠才直起身,抬头看去,两人已经走远了。
“你在躲什么”
仿佛是薄雪一样微凉的声音。
叶青棠愣了下,赶紧转头去看应如寄。
“怕被他们看见”他双目隐于晦暗处,叫人分辨不出情绪。
“不是,我”该怎么说,她确实还没有预演过要怎么跟父母介绍应如寄,是以方才的第一反应是躲避。
叶青棠试图做出补救,但无疑十分拙劣“和我一起回家吃饭好不好”
“不了。”应如寄淡淡地说,“快回去吧。”
叶青棠解开了安全带,倾身去捉住他的手,“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想要藏匿我们的关系,只是”
应如寄打断她,“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手指轻轻一挣,从她的手中脱开,再平静不过地说“快回去吧,车不能久停。”
“应如寄”
应如寄不再看她。
叶青棠迟疑地拉开了车门。
下了车,摔上门之前,她朝着车厢里又看了一眼,昏暗中,应如寄如凝然不动的一道影子。
叶青棠将走进大门口的时候,车灯一闪,她回身看去,那车正在掉头,一个拐弯之后,进入对面的车道,渐行渐远。
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叶青棠一个人过的。
早起的时候,应如寄给她发来一条微信消息,告知她临时有事,可能一整天都脱不开身了。
她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应如寄生气不愿意见她的托词。
微信群里自然不乏韩浚呼朋引伴,叶青棠原本答应了过去跟韩浚他们一块儿跨年江北区会放烟花,这厮在正对烟花燃放点的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定了一个豪华套房,邀请了好几个朋友,一起打牌看烟花。
叶青棠心情沮丧地在场馆里忙了一整天,到晚上彻底精力耗尽了。
她把定的那家餐厅的位置让给了伍清舒和陆濯,在他俩下班离开的时候,她偷偷跟伍清舒说,你今天要是还不把坂口濯睡了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叶青棠忙到晚上九点半,最后一个离开场馆,开着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空调开了好久,仍觉得不够温暖,她气鼓鼓地把应如寄住的那楼盘发给叶承寅爸,我想搬家。
她也要装上地暖,只穿t恤和袜子。
过了好久老爹也没回复她,她猜想必然是老夫老妻在花前月下。
叶青棠洗了澡,换上毛绒的家居服和长袜。
她打开电脑播美剧,但始终看不进去,就推到一旁去当背景音了。
她注意到桌上的马克笔和速写本,想了一会儿,拿了过来。
她开始画。
一只地鼠,从洞口里探出半个脑袋。地鼠整个脑袋探出来,四下张望。
地鼠伸爪,戳了戳一旁一只正在睡觉的黑猫的尾巴。
地鼠从洞里爬了出来,悄悄地靠近了黑猫。
地鼠将两张纸条,塞进了它的两爪之间,然后飞快地溜回了洞里,关上了门。
一共八张,都是简笔画,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拍下照片,裁剪,然后按顺序一张一张发给应如寄。
应如寄没有回复。
叶青棠从桌上的书堆里随意拿了一本摄影集,漫不经心地翻看。
美剧在播下一集的时候,骤然响起微信提示音。
叶青棠回神,赶紧拿起来一看。
和应如寄的对话框,终于多出来两条新消息。
第一条是把简笔画的其中一张,那黑猫爪子夹着的纸条,拿红笔圈了出来。
第二条是一个问号。
叶青棠立即将准备好的最后两张图发过去。
一张是地鼠举着纸条,上面写着新年快乐。
另一张则写着对不起。
应如寄又没回复了。
叶青棠没辙了,叹声气,关了电脑,收拾好桌面,拿上手机回卧室,准备刷刷微博,听听音乐就睡觉。
自然是毫无睡意。
刷了一会儿微博,又不自觉地切到微信界面,上划屏幕,试图像刷微博那样刷出一条新消息。
把这无意义的动作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屏幕上竟真的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叶青棠只觉心脏都停跳一拍。
应如寄睡了吗
叶青棠赶紧坐起身,回复还没有。
应如寄等下给我开门。
叶青棠摘了耳机,迅速跳下床,趿拉着拖鞋跑去大门口的可视电话那儿蹲等着。
大约过了快十分钟,可视电话终于响起。
她立即接通开门。
又等了两分钟,外头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叶青棠不待人敲门,直接将门打开了。
外头的人脚步一顿,“你也不确认一下再”
声音被打断,因为叶青棠直接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
应如寄抬手,轻按住她后背,低缓地吐出一口气。
进门之后,叶青棠开鞋柜门找拖鞋,应如寄则注意到,伞筒里装着他送给她的那把黑伞。
一双拖鞋放在了他的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微怔。
那时候因为常来这儿,叶青棠给他备了一双常用的灰色布拖,他没想到她竟没有扔掉。
应如寄换鞋的时候,叶青棠打量着他。
他穿着深灰色的羊毛大衣,内搭半高领的黑色毛衣,一种林寒涧肃的冷峻。
应如寄换了拖鞋,抬腕看了看手表,还差三分钟到零点。
转头,却见叶青棠正盯着沙发后方的挂钟,在和他做一样的事情。
叶青棠忽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拖着他径直往卧室去。
不是他以为的展开。
进了卧室之后,她便开始去摆弄放在一旁凳子上的便携式投影仪,这应该是她新添置的,之前没见过。
床尾的对面是白墙,投影仪直接投屏在墙壁之上。
叶青棠一边调整位置,一边问他“你吃过晚饭了吗”
“嗯。”
应如寄站在靠门边的位置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道“你不问我,是真有事,还是有意放了你鸽子”
“那不重要。”叶青棠手上的动作稍停了一下,低声说,“你已经来了比较重要。”
投影仪画面一闪,似乎是连接上了她的手机。
她走过来,带上了房间门,而后,忽地抬手,朝他身侧探去。
应如寄转头低眼一看,那是开关。
“啪”的一声。
整个空间霎时一片黑暗,那白色光束从投影仪射来,扩散地在墙上形成一片光幕。
叶青棠点了一下手机屏幕。
白墙上骤然显出一片高楼顶端的夜空,一朵一朵的烟火,正噼里啪啦地炸开。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踮脚,仰头凑向他,微热的呼吸声,一下深,一下浅。
一明一灭的光影,散落在她的发上,像幽寂的海底被游鱼搅乱,她的眼睛里有粼粼的水波。
应如寄伸手,捧住她的侧脸。
一声一声烟火炸鸣,分不清是谁心跳。
应如寄低下头。
至少此刻,他没有办法对自己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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