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出这句严厉警告以后,贺年终于消停下来。
严锐之翻了个身。他入睡一向很慢,睡眠也浅,仔细想来,最近一段时间睡得最熟的一次,还是喝了那杯酒的当晚。
刚才基本是贺年在聊,但现在静下来,严锐之闭上眼,却难免回想起一些时间模糊的往事。
等过了许久,他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极轻的呼吸声。
还挺神奇。严锐之想。
跟贺年再遇见就已经在意料之外,更意外的是对方现在还跟自己躺在同一个房间里。
睡觉时身旁多一个人的呼吸实在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严锐之原本以为后半夜都难以睡着,没想到困意却在不知不觉间翻涌上来。
而他也久违一夜无梦。
第二天严锐之准时被生物钟叫醒。
刚睁眼坐起身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嗅觉更为灵敏,闻到了一点食物的香气。
然而没等他看清桌上有什么,就听到一声元气十足的叫早。
“严先生”贺年的声音不大,但很精神。
“”
严锐之醒来的第一个想法自己昨晚脑子可能确实被驴踢过。
居然最后都没把贺年扔出去。
他没有起床气,只是贺年一副当代优秀大学生标准风貌的样子,倒是衬得刚醒的严锐之懒恹恹的。
“早餐台人太多,我就随便带了点。”贺年身上换了件灰蓝色棉麻质地的t恤,整个人又清爽得能闻到朝阳的气息,“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您愿意收留我一晚我就已经很感激了,知道您肯定不会收我的钱,就想着能帮您做点什么。”每次贺年说这些话的时候都非常真诚,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严锐之捏了捏眉心。
也对,贺年这样的经济状况,跟人一夜情还要摊房费,请吃饭还一定要抢着买单,自尊心看得比天都大,这样也是情理之中。
他看向一旁,桌上果然摆上了早餐,每一样都干干净净用餐盒盛好,有最标准的豆浆油条,也有酒店的茶点,刚烤好的吐司和太阳蛋,生滚鱼片粥冒着热气,连切碎的小葱花都另找了个小碟子装着,生怕记错了忌口。
贺年在这方面倒是足够细心。
看得出是个家庭教育很好的人。
可是要是家庭条件不错,又怎么会
严锐之打断猜想,起身下床洗漱,说了句“不用再去买了”。
一刻钟后,严锐之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喝粥,看向正在听英文广播的人,享受了他买的早餐后就干脆且冷酷地下了逐客令“你该去做酒店兼职了。”
贺年表情里带了点遗憾“我下去的时候问了,他们不招半天的临时员工。”
严锐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继续安安静静吃早餐。
“严先生,”贺年站在他面前,“我要先去找一下赵总。”
“不用跟我汇报。”严锐之说。
这次贺年见好就收,“哎”了一声站起来。
只是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过身来“严”
刚说一个字,严锐之就掀起眼皮,态度不善地扫了他一眼。
贺年终于有了觉悟,二话不说麻溜地离开,还反手替严锐之关上了门。
房间顿时重归宁静,严锐之的眉头舒展开来,举起杯子喝了口茶。
今天时间还算充裕,他先在线上把今天必要的工作完成。
等手里的事情基本解决,时间也不过十点半。
云林市的气候比安京要好上不少,现在正是晴朗怡人的时候。
手机振动,郝帅发来消息。
郝帅我的好兄弟
郝帅小优说你下午的飞机,今天也没什么事,去中心街给我带两盒特产来行么
sharness自己网购
郝帅你都去了就顺路嘛,而且我查了一下那里还有家很出名的粤菜百年老店,你别看现在满街都是连锁,但我跟你打包票,只有云林市的总店是最正宗的
郝帅你去的时候就可以顺便给我买两盒了。好兄弟
sharness不想排队。
这次郝帅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估计也是找不到理由了。
郝帅你难得出去一趟,云林天气又好,闲下来多走走呗,就当找点新灵感。
严锐之没继续回。
只是他还没把手机放下,另一个人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讲道理严先生,等下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讲道理这家店是百年老字号,就连中午都要排队排很久
看到那一行字,严锐之开始思考贺年在付清了钱以后,自己为什么没把他删掉。
其实贺年还不错,性格好能力好,除了话多一点烦人一点
不过没等他思考出答案,自尊心极强、热爱讲道理的当代优秀大学生就又发来消息。
是一张等位的图片,上面显示着前面还有125桌。
讲道理图片
讲道理但严先生,我已经马上排到了。
讲道理非物质文化遗产诶,您真的不试试吗
严锐之绷着嘴角,漠然地把手机放在桌上。
讲道理来都来了
事实证明,人的脑袋可以在一天之内被驴踢两次。
严锐之在让酒店开车把自己送到中心街口的时候,这样评价自己。
这家店的门头其实不大,但食客络绎不绝,排队的人群拥挤,严锐之看着这一景象就皱了眉。
正欲转身离开,然而还是太迟了。
肩膀被很轻地拍了一下,贺年的脸撞进来,满眼惊喜的模样“严先生,你真的来啦。”
严锐之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别扭劲儿,没点头也没进去“我来给朋友买点特产。”
这句不是假话。
“是不是隔壁那家”没想到贺年还拎了个袋子,“我听说这家很出名,刚刚排队的时候也顺手买了一点。”
说罢,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正好到我,一起进去么”贺年语气自然,而严锐之原本要买给郝帅的东西现在也拿在手里,没了其他理由。
他站在原地,看着身后还擎等着排队吃饭的人流,最终还是承了这份情。
见他同意了,贺年立刻领着他往店里走,这次店里的装修比上次随便选的粤菜要好许多。
两人刚坐下,贺年就举高手,换了粤语开口“靓仔,哩边落单”
严锐之没见过他讲粤语,从前贺年都是一口标准普通话,现在骤然换了发音,少年感更重,好听又带了点别样的烟火气。
大概是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点菜效率就更高。
不得不说这家店确实有让人排队的资本,严锐之的胃口终于好了一些。
贺年察言观色,又点了个暖胃的汤。
其实严锐之自问跟贺年相处并不难受,可约是两人间有过那么一段的原因,他总想保持些距离。
“不用这么事事细心。”严锐之自然也发现了,平淡地说道。
对方也没必要因为感激请自己吃一顿饭,要早早地过来排队。
但剩下的严锐之没说出口。
“我没别的意思。”贺年很快回答,“就是能在这里遇见您也很难得,不是说明了我跟你很有缘吗”
严锐之斯文地咬了一口虾饺,没附和,但也没反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直能这么遇见也真挺神奇的。
“几点的航班”想起昨晚贺年说过的话,严锐之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我叫了车,要是时间相近就一起。”
贺年说了个航班,严锐之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
不过他很快恢复自然“很巧,我也是。那你有要带的东西么,等下一起过去。”
贺年面上一喜,立刻说道“没有,都在身上了”
他还想说什么表达感激之情,然而严锐之又默不作声掀起眼皮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再说就自己走。
讲道理同学无处宣泄的满腔热情卡在了喉咙间“哦。”
严锐之看着贺年憋闷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又补了一句“不用谢。”
贺年没想到严锐之忽然和颜悦色,没说话,但眨了眨眼睛。
吃完饭,严锐之约好的专车还有十分钟才过来。
这边不方便停车,两人便沿着街口走着,往宽阔的地方去。
感觉得出来贺年今天的心情很好,结账的时候看见了路边一只牵着绳的白色萨摩,还走过去逗了两下。
萨摩脾气很好,笑得很可爱,还伸出一只前爪去跟贺年打招呼。
贺年逗了一会儿,见狗主人还在一旁看着,夸了一句“呢只狗仔好得意”
严锐之不太听得懂粤语,但大概也能听出来他是在夸狗可爱。
对方跟狗主人简短地聊了两句,摸着萨摩的脑袋跟它说再见。
萨摩通身雪白,乖乖坐着,贺年把手放在它头上的时候,尾巴还左右甩了一会儿。
“走吧,严先生,”贺年拍拍手站起来,转头对严锐之说,“我也养了一只萨摩,刚一下子看到就没忍住。”
大概是刚才贺年逗狗的模样太生动,严锐之多问了一句“是你头像吗”
“对,叫小旺财,”贺年说,“现在给我妈养了。”
“只是现在我经常见不到妈妈,所以也很久没有见到小旺财了。”
“嗯。”
严锐之深谙基本的社交礼仪,没有多问其他。
贺年说完以后扬眉笑笑,不再说话,走在严锐之前面。
提及往事似乎没有让他心情低落,他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哼着旋律熟悉的粤语歌。
“分分钟都渴望与他相见,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他唱粤语很好听,不同的发音方式衬得他音色愈发低沉,然而曲调被他唱得很欢快,听上去便有种随意淡然的磁性。
贺年很高,又带着一种只有他这个年纪的才有的看不见的光芒,春风刮过质地柔软的棉麻t恤,发出猎猎的声响,混着最后一句短促的歌词里。
“轻快的感觉飘上面”
大约是收过了两次警告,贺年上了车后规规矩矩安安静静,还真没有找严锐之搭话。
严锐之对这样的相处很满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表情看上去都温和了一些。
他看见贺年正皱着眉望着大厅上的提示牌,好心问道“你不是跟赵总他们一起走么”
“我也想的,但我晚上有家教明天还要上课,所以昨天赵总的秘书就帮我一起订了票。”
“嗯。”严锐之应了一声,往头等舱的值机柜台走,“那飞机上见。”
的手续办得很快且不费力,严锐之坐在专属的休息厅看文件,等待安检登机。
结果没看多久,感觉到周围有动静,刚一抬头,就看见此刻原本还在办值机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多少有点离谱。
但贺年一副惊喜又惊讶的模样“严先生。”
“京行连住宿都不给你包,”严锐之皱着眉头,“怎么机票倒给你买头等舱了”
“不是的,”贺年好像自己也跟在梦里似的,“我刚才办理的时候,地勤说因为经济舱超额售出而我值机满了,就给我升了这个。”
严锐之打量着他。
“真的,严先生,”贺年还把原本的航班信息递给严锐之看,“我也不知道运气为什么这么好”
严锐之扫了一眼,确实一开始的座位是经济舱。
贺年还很兴奋“那我是不是可以先去安检”
一副从来没进过贵宾休息室的模样。
还好他声音小,严锐之收回了探究的眼神“不用。你等人过来叫就行。”
贺年攥着手里的登机牌“哦”了一声,大概是没从这种天上捡的便宜里反应过来,局促地点了点头,才坐下来。
确实,严锐之想起昨天贺年险些要去睡青年旅社的模样,心想京行在这方面果真抠得离奇。
想到这里,他开口问贺年“你当时为什么选的京行实习”
“啊”贺年没想到严锐之忽然问这个,顿了顿才说,“是有一次”
他从投简历开始讲起,严锐之听到一半大概明白了,就没让他说完。
刚才的他有一瞬都要说出“京行现在做的我们也都有项目”,只是话到嘴边被他及时收了回来。
人的脑袋不能一天被驴踢三次。
不过如果贺年的确有那样的能力,要是等他从京行出来真的有其他想法,也不是不可以。
严锐之想起昨晚贺年问的那句关于未来的话,忽然这么想着。
过了一会儿有工作人员过来带他们去安检,尽管贺年一副镇定的样子,但严锐之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紧张。
一切顺利,他们两人的位置正好连在一起,贺年像是松了一口气,才坐下来。
因为刚吃过饭不久,两人都拒绝了餐食,这一趟航线不算长,严锐之登机以后也没怎么理过贺年,开始规划落地后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空乘走到他们这一排,严锐之刚抬头,就看见空乘礼貌地对自己身旁的人开口,手上似乎还拿了个纪念品“先生您好,您是我们航空公司的尊贵会员,本次您的里程已经累计,另外这是本次航班赠送您的小礼物,希望您以后多多支持”
贺年脸色变了又变,吃惊地说道“我,我好像没有办过。”
严锐之听见他们的对话看过来。
空乘微笑着继续说“可能您办理的时间比较久,但您确实是我们的会员。”
贺年把对方送的纪念品接过来,可是他的神情既紧张又不解“可我真的不是”
等空乘离开,严锐之还没说话,贺年凑过来问“严先生”
“你自己入的会员,问我怎么知道。”严锐之声音里没有情绪。
贺年比他还急“我,我就只记得”
话说到一半,他却忽然停下来,恍然大悟地开口“我好像的确在好几年以前办过。”
他的声音骤然低落下来“还是跟我妈妈一起的时候。”
严锐之不打算听下去,只是刚一侧头,就看见贺年脑袋耷拉着,有些沮丧。
他收回目光“嗯。”
贺年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重新回归沉默。
严锐之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把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上。
行程过半,等他收起笔记本时,感觉隔壁过分安静,还是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
贺年居然已经睡着了,只是姿势看上去有些别扭,身子还是坐着的模样,头抵在靠枕上歪到一边,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很草率地曲着。
本来这里的座椅就是可以调节变成简易的软床,结果贺年好像不知道按钮,就这么将就睡着了。
连座椅都没调,严锐之看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贺年听说自己是会员吃惊的模样。
还有下午看见的那只白色萨摩耶,以及贺年那句欲言又止的“给妈妈养了”。
也对,贺年教养和性格都极好,以前还养过大型犬。
也许贺年曾经也无忧无虑,也许发生过什么,才让他现在过得堪称窘迫。
毕竟他们也没见过多少面,贺年身上还是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严锐之收回视线。
忽然觉得刚才那一瞬生出的异常情绪实在没有必要。
他伸出手拍了拍对方。
贺年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顺着严锐之的手看到了调节按钮,但似乎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严先生”
严锐之没说话,干脆替他找到功能键,底部的脚托缓缓升起来,贺年的两条腿终于不用再委屈地蜷着了。
贺年好像是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
然后又说“谢谢严先生。”
“不用。”
两人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大概是终于能好好躺下,贺年心情又恢复如初。
落地时天色还没暗下来,这次贺年倒没再提请他吃饭。
梁小优叫了司机来接他,而贺年则往机场大巴那边走“严先生,我忙着去做家教,昨天今天都谢谢您了。”
严锐之想叫住他,问他要不要搭自己的车,可贺年好像很急,掏出手机跟人打电话。
“对了,严先生。”贺年原本都要往车站跑了,想到什么又忽然停下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的发丝软,乖顺地搭着,在晚霞下看上去毛茸茸的。
严锐之看着他“嗯。”
贺年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他笑着说“那你看我今天表现还可以”
“不要删我联系方式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二更晚上还有一章叉腰
感谢广东朋友对我粤语的指导
文中的歌词是初恋,版本太多了喜欢的可以听听
我比小贺还急,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