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杯水车薪的方式,并不能彻底拯救她于水火。
香薰的味道依旧盈盈绕绕,无孔不入,梁橙晕车的症状不断加重,又被强劲的风吹得头发痛。
尤其,当她好不容易、慢慢吞吞、把衣服抱得近了一点。
程经理突然从副驾回过头来,热情关照她“梁小姐怎么都不说话”
梁橙在他转头的瞬间,嗖一下迅速把胳膊放下去。
“哦,我在听。”
程经理没注意到,笑着说道“我们有一款车型是专门为女性群体设计的,待会梁小姐可以试驾一下,给我们提一点宝贵意见。”
梁橙回一个礼貌的微笑,硬撑着进行社交“我没有驾照。不过我很感兴趣,也想看一下。”
程经理一听,马上身体扭转的幅度更大,想给她详细介绍一番“我们这款车主打就是”
徐晏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头。
“你好像很冷。”他看着梁橙说。
梁橙忍着晕车的难受劲,迷茫且奇怪地看回去。
快三十度的气温,她不冷啊。
他刚刚还热得脱外套呢。
徐晏驰盯她的脸看了片刻,视线往下扫。
她胆子太小,窸窸索索半天,外套还叠得整整齐齐,搁在她腿上。
他视线重新抬起,大度的口吻道“你要是觉得冷,我不介意借给你穿一下。”
本欲澄清不冷的话已经到齿关,临时打弯,梁橙从善如流地接受“好的。”
这个正当理由来的太是时候,尽管她一点都不冷,因为一直在努力忍受不适,甚至有点发汗。
她万分感激徐晏驰的“没眼色”,借机光明正大地将他的外套盖在身上。
程经理因为徐晏驰的话,终于发现梁橙脸色的异样,关切道“梁小姐,你脸色确实不太好,是不是被风吹到了”
然后马上吩咐司机“把窗户关上吧,梁小姐有点冷。这边郊区风比较大,别给吹着凉了。”
窗户关严,凛冽强劲的风声顿时隔绝在玻璃之外。
梁橙向后依靠着椅背,将外套轻轻往上拢,让那股舒适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
难受感慢慢减轻,紧绷的身体逐渐得以放松。
徐晏驰停止了与程经理的交谈,车载音响流淌出舒缓宁静的音乐。
梁橙就在这种乐声中闭上眼,在汽车平稳的速度和轻微的颠簸中,慢慢变得昏沉,陷入睡眠。
她睡了一路,最后在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中醒来,那声音沉闷遥远,像隔着玻璃。
梁橙撑开眼皮缓了几秒,神智才回笼。
然后发现,自己睡梦当中无意识,鼻子自发性地向舒服的地方越埋越深,衣服也越拢越高,几乎将她完完全全地埋了进去。
她默默把衣服往下扒了扒。
四十多公里路程,她就这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鬓已经闷出一层细薄的汗。
车已经停了,前排不见司机和程经理。
梁橙下意识往身旁瞄,徐晏驰的座位也空着。
她忙往外面瞧,看见徐晏驰同几个人站在一起的身影。
车停在路旁树荫下,他站立的地方不远,正跟程经理等人交谈。
梁橙吊着的那口气放平,车窗外,徐晏驰忽而侧眸,朝这里轻轻瞥扫一眼。
隔着单向的车玻璃,对上他眼神,梁橙下意识地顿住,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是看不到自己的。
她整理好自己,把徐晏驰的外套拿下来,重新叠好,下车朝他们走过去。
“梁小姐醒了”程经理老远便笑着招呼她。
徐晏驰看着她走来,梁橙自然地站到她身旁。
他看向对面几人,简单地介绍她“梁橙。”
在外面,他从来不会特意介绍梁橙秘书的身份。
程经理忙指着身旁的人道“这位就是我们高总。”
高总年纪稍长一些,四十岁左右,笑着主动朝她伸出手“梁橙小姐,久仰久仰。”
久仰她吗这也太客气了吧。
梁橙有些意外于对方的待客之道,对一介小秘书都如此重视。
她自然不会将这话当真,只当做对方的社交礼仪,礼貌回握道“高总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们。”
之后,高总亲自带领着他们参观基地。
梁橙的晕车已经缓解很多,只是有一点没精神。
程经理热血沸腾意气飞扬,讲解时口若悬河,走起路大步生风,介绍完一个地方,迈着皮鞋咵咵咵就往下一个地方赶。
可惜徐晏驰把一双长腿当摆设,全程都走得慢慢悠悠地,一点不着急。
为配合他的速度,程经理只好被迫慢下来。
参观完tito最先进的生产线,和几款经典王牌、以及开发中的车型,徐晏驰跟高总聊了一阵,他们才离开基地。
回程的车换了一台,味道没原先那辆那么重,但梁橙下午刚刚晕过一次,承受能力比平时更差一些。
徐晏驰的衣服成了她的救命神器。
程经理没和他们乘同一台车,除了司机,车上只有梁橙和徐晏驰两人。
徐晏驰起先在讲电话,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务。
之后安静下来,梁橙悄悄瞄过去一眼,他靠着椅背,好像在闭目养神。
于是她放下心,像下午一样,用衣服舒舒服服地包裹住自己,隔绝车上的气味。
车流如织,偶有虹光滑过昏暗车厢。
她没瞧见另一侧,阴影里那双,安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晚上,高总尽地主之谊,邀请他们到本地最有名的酒楼吃饭。
回到市区,下车时发现起风了,沁着秋日的凉意。
梁橙看见徐晏驰被风吹得鼓起的衬衫,想着他会冷,把拿了一下午的外套还给他。
徐晏驰只瞥了眼,放在口袋的手没动“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的,不如再多拿一会。抱不到我,抱抱衣服过过干瘾也好。”
梁橙耳根倏地一热。
他果然还是发现了。
就知道被他看见不会有好话。
幸亏天色黑,她脸上的颜色便没有那么明显“我也没那么饥不择食。”
徐晏驰作出解读“所以衣服已经不能满足你了”
梁橙暗暗地咬牙“我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吗”徐晏驰反问完,又道“你要是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他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掌心向上伸出。
站在夜风里,双臂微微摊开,暗色的黑眸瞧着她,说“可以给你抱一下。”
程经理正和酒楼老板交代,要他拿些好酒来。
似乎听见身后两人的对话,朝这投来惊讶的、探究的一眼。
梁橙感觉变态两个字此时已经刻在她脑门上了。
她耳朵烫得厉害,忍住把衣服兜头扔徐晏驰脸上的冲动,不想跟他说话,瘫着脸把手收回来,扭头快步往里走。
徐晏驰看着她身影飞快地跑上台阶,逃进酒楼里。
收回手,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脚进门。
梁橙一路快步走到包厢,脸上的热度才稍减一些。
她呼了口气,推门进去。
过了几分钟,徐晏驰才慢吞吞到达,高总与程经理陪同在侧。
梁橙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小秘书,可真是太不把老板放在眼里了。
对于她弃老板于不顾,一个人先跑进来的行为,谁都没说什么。
今天这场饭局人不太多,高总带了自家太太过来,再算上程经理,除此之外就没旁人了。
尽管梁橙很想有多远,就离徐晏驰多远,但他进来之后,极自然地走到她身旁,拉开椅子入座。
梁橙默默把椅子往旁边挪远一寸。
挪完仍然觉得不够,徐晏驰跟人说话时,不紧不慢的声调总让她右边耳朵觉得不自在。
刚下去的热度又起来,她抬手摸摸耳朵,一只是凉的,一只是热的。
于是她再次抬屁股,想继续挪。
徐晏驰正和高总谈对新车型操作系统的见解,手抬起,轻轻搭在她椅背上。
梁橙被迫终止挪椅子运动。
饭局人少更自在,高总和程经理陪着徐晏驰说话,高太太嫌无聊,拿着红酒走过来找梁橙说话。
她比梁橙年长,人却很亲善,也没什么架子。
听说她是第一次来澳门,高太太便向她介绍当地好玩的去处和不错的餐厅。
正聊着,她话音忽地一停,往徐晏驰那看了一看,眼里蓄起深浓的笑意,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还是年轻好啊。”
梁橙以为她在感慨年龄,便宽解她“我有个同事,特别想快点到三十岁和四十岁,她觉得三十岁的时候,生活会更从容一点。”
二十岁有二十岁的青春,三十岁有三十岁的从容,四十岁有四十岁的优雅。
每一个年纪,都是最好的年纪。
高太太笑起来“你这样说确实有安慰到我,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们年轻人的浓情蜜意,让我想起以前和我先生刚恋爱的时候了。”
“那时候很好。”
浓情蜜意
梁橙有点怔愣,回头瞄徐晏驰。
因为高太太方才说这句话时,看的是他。
徐晏驰有所察觉,偏过头来,低声问她“怎么了”
梁橙赶忙摇头,迅速扭转回去。
啜着杯里的红酒,等余光里确认徐晏驰转开,才跟高太太说“你误会了,我跟他没有那种关系,我是他的秘书。”
高太太意味深长地重复“秘书啊。”
捏着红酒杯喝了一口,又一笑“我以前也是我先生的秘书。”
咚。
梁橙心底有什么响了一声。
后半程,她都心不在焉。
高太太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仿佛在她心里按下了不知名的开关。
一时怀疑什么浓情蜜意,高太太是不是近视眼
一时又肯定看来徐晏驰对她动凡心,已经明显到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她脑袋里像在开碰碰车,一会往东,一会往西。
跟高太太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心猿意马,没留神自己喝了几杯。
徐晏驰谈着正事,一边注意着身旁。
梁橙给自己添第四杯酒时,他拿起那只只剩浅浅一层底的干红,在手心转了半圈,确认一眼度数。
加烈的干红葡萄酒,20度。
徐晏驰微微挑了下眉。
梁橙不记得后来与高太太都聊了些什么,总之散席时,她和高太太互相加了微信,约定明天一起玩。
玩什么
她给忘了。
她觉得自己的晕车还没好,头有点晕,老实巴交地跟在徐晏驰身后。
离开包厢,穿过走廊,走出酒楼灯火通明的大门。
徐晏驰停下,她跟着停下,站在他背后。
徐晏驰最后和高总寒暄几句,准备离开时,转身叫她“走吧。”
梁橙很乖巧地跟上。
下台阶,走向停在门口的车,徐晏驰打开车门。
梁橙杵在他跟前,跟他大眼瞪小眼。
徐晏驰慢条斯理睨她片刻“我不说让你上车,你就不上吗”
梁橙思考几秒“听不懂。”
徐晏驰闷声笑,这才说“上车。”
梁橙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乖地坐进去。
车一开,她觉得晕车更厉害了,头晕,恶心,眼花,难以忍受。
扭头四处找东西,却不知道要找什么。
旁边递过来一件黑黑的东西,她定睛一看,是自己要找的外套。
双手虔诚接过,语气真挚地说“谢谢你。”
有个人回她“不客气。”
她抱着外套才不恶心了,感激地说“你人真好。”
那个人回“不怎么好,别谢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