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姐一路加官进爵直至总管京城之内的军政大事,贾府一干下人都被她整治得服服帖帖,在贾琏这个小院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奉承讨好方都尉的胞姐,倒把王熙凤这个正经的奶奶忘到一边去了。
面对这等情景,素来好强的王熙凤又怎能忍受只是形势比人强,她看着三姐进出之时的明光铠龙泉剑,难道还能跟她拼命不成。
她不仅不能如此,还要对三姐笑脸相迎,以免她想起往日的旧怨,腾出手来对付自己。
平儿不得不常常安慰她“往常她不是还向奶奶致歉吗可见她还有些羞耻之心,知道先来后到,是她姐姐对不住您。咱们也一直听闻她处事公正,何必担忧。”
此时平儿见王熙凤若有所思,便将白天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方都尉同姑娘们一向友善,往常咱们也曾听说几位姑娘替她做些抄写的事,今日连云姑娘也跟着一起,”
她放低了声音,“听说是在写奏折,方都尉处理完了理国公府的事,一回来便将那几本公文带走去见太子了。”
王熙凤听罢,久久说不出来,看来三姐确实有十足的诚意培养任用贾府中人,即使姑娘们不是该做这些事的人,但至少能从中看出她的态度。
“三姑娘从前对她多有冷落,方似源竟然毫无芥蒂”王熙凤尚有许多疑虑,如是问道。
平儿指天发誓“姑娘们从来坐卧都在一处,去岁三姑娘就替书院做事赚了不少银子,到了今日更加没有不同,奶奶怎么还不相信”
王熙凤忽然明白过来,横眉冷声道“你这丫头也做了她的说客好端端的,她们院子里的事怎么叫你打听着了”
这个月三姐住进贾府后,别说传闲话嚼舌根,就是许多大字不识的奴仆们都能背出三姐定下的条例,安安分分做事;另有一条,就是主子们无故责打怒骂,他们也敢去找三姐告状求一个公平。不说人人都心悦诚服,至少表面上都听从了三姐的长剑。
在这种情形之下,姑娘们聚在一起做这等离经叛道之事,以方似源的谨慎,恐怕连老太太都不晓得,如何偏偏传到了她这里
“这事情自然是方都尉派人告诉我的,只是她来去匆匆,并未见过我,也不曾说过别的话。”平儿是一心为她,也不怕误会,接着道“奶奶,你这般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方都尉的意思吗”
方似源的意思王熙凤眉头紧皱,方似源自然是想如拉拢府中的姑娘们一样,笼络住自己为她做事。
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琏二奶奶,动动嘴就能让三姐丢了活计灰溜溜的回家吃自己,如今却要她在方似源手下仰人鼻息,怎能心甘情愿。
况且贾家人服了,她王家还有人呢。若是叔叔王子腾在京中,她方似源敢这般欺负人吗
王熙凤权衡利弊,还是对平儿道“我身子不好,咱们且照看孩子,再等等看看。”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二圣銮驾回京,叛军烟消云散,老太太生了一场病,正缠绵病榻之际,忽然令王熙凤开始操办宝玉同黛玉的婚事。
贾琏只是不解“老太太也着实着急了些,圣驾才回来,咱们家尚未论功行赏呢。再说今年城里城外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操办时也热闹不起来。”
王熙凤和平儿却知道这婚事中的门道,正是因为今年乱子太大,老太太又一病,心中更加难安,唯恐不早早定下,等她撒手去了,变数更多,故而拖着病体也要事事过问,更拿出自己的私房来贴补,就是怕委屈了宝玉黛玉。但她二人去不好说得太明白,只是将这一茬敷衍过去。
贾琏却仍旧叮嘱她二人“你们操办婚事可要精心些,咱们府里热闹些倒没什么,但这次平叛方妹妹立了大功,出尽了风头,多少人都盯着咱们家呢。”
平儿便道“宝二爷和林姑娘都不是计较这些俗事的人,倒也好办。”
王熙凤哼了一声,“你听他的意思,只有我是俗人一个,最爱热闹,怕我惹了人家的眼。”
京城之围过去后,王熙凤与外界通了消息,得知外放做九省检点的叔叔王子腾不日就要回京述职,说不得也要升迁,自认为有了底气,便不再伏低做小。
反而是贾琏,虽经过三姐谋了老家金陵那里江宁县的实缺,却仍要王子腾扶住,此刻听出她话语之中的酸意,一叠声地赔罪。
“叛军第一日攻城时到咱们家来避难的叶维语你可见了他可真是运气好,因是去岁的榜眼,做了一年翰林,他表哥冯紫英又对三姐儿有恩,已走通了戴权的路子点上了金陵的同知。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王熙凤却不想多理他,仍旧去忙宝黛的婚事。
黛玉成了待嫁的姑娘,多在潇湘馆中绣嫁衣。因为老太太还病着,婚期又紧张,府里府外多有冲喜之说传出,她虽不为这事所扰,却甚为忧心老太太的康健,常常一天也动不了一针。
还是宝钗来此看她,发觉了异样,才悄悄告诉薛姨妈,又说动了老太太,抛下世俗规矩将黛玉接到荣禧堂去,祖孙二人日日相伴在一处,才安了黛玉之心。
也正因为府中的仆役都好好整治过,宝黛这对未婚夫妻常常见面,府里府外一丝流言都没有,这桩婚事也算是在这个多事之秋中唯一的安慰。
二圣回京后,清查叛党余孽,株连之风盛行,不少人都求到三姐这里,她为了保住无辜之人,整天在外东奔西跑,种种利益交换之事数不胜数,付出了大半家财和尚未兑现的军功,又有神武将军等相助,也勉勉强强保住了小部分人。
她竭尽全力,却挫败不已,好在有师父计磊,神武将军冯唐一直安慰开解她,三姐这才收拾好心情,来参加黛玉的婚礼。
如今朝中暗流涌动,但在大多数不知情的人看来,贾府声誉日隆,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正轰轰烈烈。三姐同宝钗探春等为黛玉添妆,又起哄看了黛玉的嫁衣,出来后却见平儿等在一边。
姑娘们心中有数,均不多问,看着三姐同平儿去了。
王熙凤其实不肯见她,只是外头人家送来的礼物太过贵重,三姐又几乎收缴了她手上所有人脉往来,她即使受了东西也无处施展,只得与三姐商量如何处置这些东西。
这间小小的耳房之中,名人字画、珍宝古籍,若是变卖换成金子,真的能闪瞎人眼。
三姐粗粗看了看,又想起她在外为了救人百般行贿之事,不由得苦笑一声,退出来掩上了门。
“都给人家退回去吧,一件也不要留。”
听她这样斩钉截铁的话,王熙凤脸上仍有不平之色,只是还未及反对,就听她接着道“太上皇和陛下雷霆大怒,这几日已经人人自危,我还特意给你递了消息,难不成你不信”
“还有你叔叔王子腾,京畿叛乱是多么严重之事,他事先竟没有一点察觉,陛下已对他起了疑心,你最好也别妄想了。”
三姐多次明示暗示,王熙凤仍然对她十分怀疑,不肯相信,三姐也没法子,与她说话只好直来直去,盼她能听进去一些。
婚礼当日,姐妹们都来潇湘馆中陪伴黛玉,看着全福婆婆为她梳妆打扮,一连串的吉祥话说得黛玉双颊绯红,愈发衬得她眉目生动,绝色无双。
三姐一向不善言辞,到了这等时刻,心中虽有无数的期盼嘱咐,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陪在她身边,配姐妹们一起送黛玉上了花轿。
宝玉的天真烂漫是他的一重坏处,对黛玉而言又是难得的好处,也正是如此的性情才能与她成为知己,往后二人结成夫妇,自然是一对莺俦燕侣,琴瑟和谐不在话下。
她站在后面,看探春湘云等要来了催妆诗,品评一番,才让开道路叫宝玉去接新娘子,也同宝钗一起道了声恭喜。
宝玉接了新娘去后,宝钗看她心不在焉,因问道“妹妹想什么呢”
三姐尚不愿在这大好日子提起晦气事,便玩笑道“如今她二人亲上加亲,只是不知林妹妹往后该如何称呼老太太和太太。”
这一圈的姑娘丫鬟们都听见了这话,有说改改口的,也有说不必换称呼的,在鞭炮声中,一片喜气洋洋里都笑成一团。
三姐也松了口气,露出笑模样来,听她们道“不管怎样,老太太、太太疼爱林姑娘的心总是一样的。”
那未说出口的话,便是贾宝玉对林妹妹的心,也总是一样的。
姑娘们向来循规守矩,可今日之喜宴,既是同辈间的大好事,又是她们尽力做了几个月的事,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又有三姐这个胆子大的,今晚在一块闹洞房喝喜酒,好不热闹,就连迎春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