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年的干旱,李家村后山处处枯枝烂叶,一脚踩不着地。
夜风呼啸,叶烦不停打冷颤,被吓得。
借着月光,他探出脑袋望向山沟深处,那里聚集着李家村所有活人。他们手捧白米,在鸟鸣渐逝的山洼里,没发出丝毫声音。
黑夜,静的渗人;
铛,铛,铛
不知哪里传来了铜铃声,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后山却非常刺耳。
恍恍惚惚中,叶烦似乎陷入了某种幻境。
夜风袭来,他猛地一激灵。
眼前依旧将近两百名村民们,与之前不同,他们已匍匐在地,把盛满白米的碗举过头顶,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呓语。
果然是祭祀
而且还有幻象,不过很轻微,大约是祭祀溢散的副作用。
只是,深更半夜,是谁把村民们召唤来这神神叨叨的祭祀仪式,又是为了什么
印象里,古人在大灾大难无路可寻时,都会以巫祭之法,祈求山精水怪庇佑。在这个世界,祭祀显然不是封建迷信。
重点是,李家村民的祭祀活动,是被操控的。一次操控这么多人思想,背后的邪恶,应该很强吧
叶烦依旧怀疑是那山神搞的鬼。
要不要尝试破坏一下
呃,还是算了。
他人小势微,除了众生情欲,一点儿道行都没有,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祭祀仍在进行,匍匐在地的村民们,同时把白米倒扣在头顶。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碗中根本不是白米,而是一条条半透明的蠕虫。
意料之中,叶烦并不诧异,可依旧感到惊惧、恶心。
那些小蠕虫自从村民头顶爬到额头,而后在他们嘴巴、眼睛、鼻孔甚至耳朵内钻了进去,就这么钻了进去
“呕”
叶烦没忍住,趴在地上干呕着,好在村民们都被控制,没人注意他。
强忍住掉头就跑的冲动,叶烦咬着牙,选中一人再次施展众生情欲。
这次,他听到了来自灵魂层面的挣扎与痛苦那一条条透明蠕虫,竟在蚕食活人的灵魂
叶烦胆寒发竖,随后又被冲天的愤怒吞没。
蠕虫背后的操纵者,疑似山神的存在,竟然在蚕食无辜活人的灵魂
他不是圣母,可面对如此邪恶做派,仍旧义愤填膺。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如此弱小,弱小到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祭祀仍在进行,叶烦不停地释放众生情欲。
一段段来自灵魂的煎熬、嘶吼、挣扎、痛苦,不停冲刷着他的心灵。他脸上愤怒消失了,只剩悲恸和无奈。
众生情欲,他有点儿痛恨这个技能。
许是自己情绪波动太大,亦或李小石灵魂尚未死绝,这一刻,双方竟然产生了共情。他收到一段陌生的悸动救人,救李大石,救李家村。
很质朴的心愿。
没想到答案来得这么快,这么轻松。
祭祀仍在进行。
这是场无声的献祭,祭品是生者的灵魂。
只有这里如此,还是十里八乡,乃至灌江县皆如此
叶烦排除了后者,若是整个灌江县,且不提背后操纵者如何恐怖,如此大范围献祭,怎么可能毫无声息,不被关注
他凝视着、等待着,可背后之人一直未现身。眼看仪式即将结束,他深深叹了口气,提前返回家中。
一刻钟后,屋外又传来异动,李大石与阿婆也双双归来。
叶烦没敢出去查看,在默默祈祷中等待着天亮。
天亮了,他等来了更大的煎熬。
阿婆病更重了,阿兄虽然还活着,却像失了魂,只剩下生物本能。可他身体依旧康健,依旧懂得做饭劳务,甚至未忘记照顾祖母和亲弟弟。
看着神情呆滞的李大石,叶烦忧心忡忡。
对他使用众生情欲,也只收集到一片浑浑噩噩,以及残留不多的本能欲念。
人类该有的情绪、情感,统统消失了。
灾难并未结束,因为不止李大石,整个李家村残留下的所有人,统统如此,全部变成了活死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若李家村所有人全部死光,他的任务将直接失败。这倒罢了,刨去李小石遗愿,叶烦也不愿村民们不明不白含冤而死。
看来刘员外家,势在必行了。
有众生情欲在,叶烦轻易听到关于刘员外诸多信息。时不待人,准备好干粮和水后,他离开了李家村
“否卦。”
“坑人的老货,这卦象准不准啊”
简殇咕嘟咕嘟灌着水,对着一位身藏青袍黑胡须老道吐槽着。
“呔你个瓜娃儿懂个屁还有,贫道才三十岁”
不知为何,这老道说话总一惊一乍。
简殇早就习惯了根本不怕,他掏掏耳朵继续挖苦道“老货你算三次都这卦象,不是坑人是什么”
“无知小儿,焉懂星象天机不可泄露,懂吗不懂就闭嘴”
道士名韩生,外号韩老货,因年纪轻轻便皱纹满面,隋得此外号。比起这个戏称,他在江湖上的绰号也很响亮五钱散人。
比五钱散人更出名的,是他的傀灵盘瓠hu,传闻乃流星降世孕育而成。盘瓠白首黑身,驭之可避凶邪。更有传言,盘瓠大成之日,可吞日月晓天地。
盘瓠虽不似灵龟擅龟甲之术,却与四时、星月有关,不仅擅驱邪避凶,也有窥探天象之能。早年韩生便靠着这手占星卜卦,才得来五钱散人的称号。
至于他少年老成,也不是天生的,而是容纳盘瓠傀灵后,不慎被反噬,许是窥探天机的惩戒吧。
不止如此,又因傀灵越来越强大,反噬也更恐怖。现在的韩生,不仅变得越来越固执,精神还长期处于紧绷状态,必须依靠外物才堪堪入睡。
用现代话说,这韩老货就是焦躁症晚期,如此也不难理解他为何总是暴躁,说话一惊一乍了。
“你又不是天机,难道也不能泄”
说男人不泄,就跟说不举一样,简殇轻飘飘一句话,刺伤了场上两个人。
另一个人是谁
当然是被叶烦折磨的体无完肤,险些精神崩溃,表面却依旧光风霁月的萧倚寒了。
萧倚寒等三人出现在这儿,也是有原由的,这些容后再提。而此刻,从来没泄过的他,情绪波动只限于内心,韩老货却被气得怒发冲冠。
“你你你呔老夫和你拼了”
向简殇投去一个不悦眼神,萧倚寒无奈劝道“韩先生勿恼,简师弟并无其恶意,实不相瞒,萧某亦对此卦象有些疑惑。”
萧倚寒虽不精奇门,对六十四卦亦有所知。
否卦乃六十四卦之十二,乾上坤下,天地否;天地否,则不交不通,万物不兴。
若测事业功勋,此卦自非好卦;若测生死疾病,更是大凶。
三人此行所测的却是运势。
运中,否卦上下不和、百事不通,稍有枉纵,则灾至也。然,运有否泰之言,遂此卦虽凶,却算不得无解,若行事当,尚可转祸为福。
这正是萧倚寒不解之处;
他们此行只为探查贡品被劫一案,以三人的本事,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可韩生三算皆是否卦,解出的卦意,更是迷雾重重,仿佛他们成功与否,只靠天意似的。
“萧兄的疑惑,小道岂会不知”
不知为何,面对萧倚寒时,韩生态度好得出奇,就那固执毛病也改善不少,“可叹天机难测,解与不解有时皆是错啊”
韩生想表达的是,若他们从未卜卦,此行或许真如意料中平平淡淡结束。如今卦象已出,天机泄露,变象已生,最好就此打住。
“切,神神叨叨的,要我说,你就是在故弄玄虚。”
简殇嘲讽技能加足,挑衅起来一点儿不客气,“解与不解都是错那要你做什么赶紧卷铺盖回摘星楼吧”
“呔你个龟孙子,道爷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
被简殇刺激,韩生又跳脚了。就见他取出一柄五钱七星剑,脚踏罡步,周身气势颓然一变一执剑二问天,霎时狂风大作,天地色变。
就见一状如狸,面白首的盘瓠虚影,自韩生背后浮现,它迎风暴涨,脚踏黑云,冲天而起
彼时,韩生混沌双眼突射精光,五钱七星剑闪过奇纹,与乘风而旋的妖傀虚影遥相呼应。
脚下罡步不停,口吐玄妙咒语,韩生迎风舞动的皂袍内,竟发出榴榴声响,似天狗咆哮正是五钱散人成名傀技天狗吞日相。
天狗出,惊日月;
韩老货负手而立,侧耳闭目,似在聆听什么。
少顷,缥缈苍茫之呓语,似从天外传来。
萧倚寒简殇皆不懂,韩生却听懂了归宁山,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