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审讯阿里瓦的工作被上头派来的人承揽了,罗家楠心里不乐意,嘴上却云淡风轻的“爱特么谁审谁审,老子正好歇两天”。事实上他没的可歇,盗窃尸体案还没走卷,乔银娅的坠楼案还没审结,再前面的案子有被检察院发回来补充侦查的,另外还有杂七杂八一堆会要开、报告要写,零零总总攥一块,十五个工作日打不住。
另一个事实是,工作日这词儿搁他这没实际意义,反正天天都是工作日。打从回归警队第一天起,礼拜几的概念只有办案时卡时间点才有。别问“今天礼拜几”,礼拜几有什么关系?周末又不能休息,手里同时攥着不超过两个案子都跟过年似的。
办完移交手续,开了一上午会,中午罗家楠吃完饭本来想睡会,结果刚出食堂就被赵平生电话召唤,说是督察找他。他琢磨着督察此番前来,应该是针对王馨濛的举报封卷的事,于是进赵平生办公室之前对着手机前置摄头做了顿表情管理,顶着张“别特么招我,我现在哪都不痛快”的表情进屋。
正如所料,周督察他们今天就是来谈王馨濛那事儿的。目前的情况是,举报人已死,且和罗家楠无关,又没有实质证据证明罗家楠对其实施过强/奸,上头经商讨决议,将此事作为不实举报来处理,就此封卷。罗家楠听完一言不发,低头抠嗤手机屏幕上的一道划痕,但凡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他对这个决定十分不满。
“罗警官,你表个态吧。”
一扫先前调查他时的横眉立目,周督察今天的态度堪称和颜悦色,主要是不想旁生枝节。他跟罗家楠打过多次交道,互相拍桌子瞪眼不是一回两回,深知这小子是一什么狗熊脾气——当年陈飞是怎么耍混蛋的,到罗家楠这加个更字。好几次他都想给对方施以严厉处罚,但上面总会有人递话,说什么“功臣不易,没三分虎胆岂敢只身入虎穴,不能要求他回来就变绵羊”来和稀泥。
这在周督察来看纯属是纵容罗家楠之流,还会把他们这些督察置于里外不是人的境地。督察是干嘛的?不就是监督你们这些左手执法右手拿枪的人别他妈知法犯法么!权力不受约束必生灾祸,监督不到位,违规到违纪甚至违法不就是一步之遥!
见罗家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赵平生半是命令半是劝说的:“家楠,周督察问你话呢,别看手机了,赶紧表个态。”
罗家楠轻巧耸肩,故作无所谓状,然而话里话外却是指桑骂槐:“要说这举报人忒不是东西了,捏造罪名恶意举报,结果辛苦周督察那么多天却没能给我送牢里去。”
旁边年轻督察一听这话当场拍桌:“罗家楠,你端正态度!有报必查是我们的工作职责,你没干过的事儿,谁能冤枉你!”
“王勤!”周督察低声喝止徒弟的举动,又对赵平生说:“赵政委,督察组的工作到此为止了,从组织架构上讲,罗警官是您的责任,后续的说服教育工作该由您进行,我们就不多嘴了。”
说完把调查报告调转方向推向罗家楠,示意对方签字。罗家楠瞥了一眼,丝毫没有拿笔的意图。赵平生看他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德行,额角血管突突直蹦,语气严厉的:“家楠!”
“我不签!今儿说破大天我也不签!”憋屈多日,罗家楠干脆一股脑释放了出来:“查我的时候当众拎走!现在关起门来要我签字封卷?连个内部通告都没有!我名誉权被侵犯了我找谁说理去!”
“罗家楠!”
不等王勤拍桌,赵平生先火了,这下别说罗家楠,连周王二位督察也都当场愣住。就看赵平生轰然起身,大步流星的,到办公室门口一把拽开屋门,指着走廊问罗家楠:“要不要我现在拿个大喇叭站楼道上,吼一嗓子‘罗家楠不是□□犯!’给所有人听!?”
“……不是,赵政委,您别难为我……”
罗家楠立马放低姿态。毕竟是冲督察不是冲赵平生,赵老板都当众发飙了,他要不给对方这面子,回去陈飞能弄死他。然而实话实说,这字他是真不想签。本来大家就都对他卧底期间的经历有诸多猜测,冷不丁冒出一告他强/奸的,不啻坐实了某些人的恶意揣测。
谣言说一万遍,假的也成真的了。
“那要不这样,我们回去再跟领导商量商量,把这事儿发一内部通告,给罗警官正个名。”
僵持片刻,周督察出言打破尴尬的气氛。姜还是老的辣,他算看出来了,赵-老狐狸-平生哪是难为罗家楠呢,纯粹是假装犯浑实则护犊子,毕竟事情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以前赵平生就用这招袒护陈飞,现在又轮到罗家楠了。要说这老赵同志也是够累心的,护完老的护小的,操心操了半辈子,脑瓜顶还发丝浓密简直是个奇迹!
哐!赵平生一把把门撞上,又抽手一指罗家楠,厉声命令:“听见没有,人周督察答应发内部通告了,你现在就给我把字签了!”
罗家楠犹豫了一阵,抓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大名。等把面色阴沉的督察们送走,他关好门,和面色凝重的赵平生对视几秒,忽而嬉皮笑脸的:“赵政委,您刚才是为了帮我要内部通告才假装发火的吧?”
废什么话啊?赵平生气笑:“我告诉你罗家楠,我是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要再敢招一身骚弄得厅长给我打电话问怎么回事,我绝对把你踢去墓区派出所守坟!”
“谢谢谢谢谢谢。”
连说了六个“谢”字,罗家楠抱拳作揖。刚确实挺让双方都下不来台的,就冲那个王勤的态度,再呛呛几句他保不齐能跟人家打起来,要不是赵平生这么一折腾,他又得进禁闭室。不愧干政工干了那么多年,处乱不惊,关键时刻还得是老赵同志力挽狂澜。要搁陈飞就瞎了,说不定跟他一起进禁闭室。
然而护犊子归护犊子,该教育的还是得教育。缓下口气,赵平生语重心长的:“家楠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别跟督察犯浑,我说句难听的,他们手里攥着生杀大权,撸你,那就是一句话的事,还有,你别以为周绪鹏就会找自己人麻烦,当初你爷爷临退休的时候,局里本来是内定他过来当重案大队一把手的。”
这事儿罗家楠头回听说:“周督察以前也是干刑侦的?”
赵平生摇摇头:“他不是在警务系统干刑侦的,是部队侦察连的连长,转业安置到这边,你可以回家问问你爸,他们是同一批征兵走的。”
罗卫东就是侦察兵出身,基于对老爹的了解,罗家楠明白周督察不是怂主,却也稍感诧异:“那他为什么没当成重案一把手啊?”
“还不是因为陈飞,他闹呗。”提起这事儿赵平生直皱眉头,“周绪鹏这人比较耿直,部队出来的嘛,看不惯陈飞办案时各种打擦边球,有一次开会这俩就吵吵起来了,还动了手,周绪鹏一气之下就去干督察了,有段时间专门跟陈飞对着干,这边结一个案子,他那边就得从头到尾捋一边,说是抽查,可哪有回回都抽到陈飞头上的?”
罗家楠听得倒是想乐:“那陈队不得憋屈死?”
“可不么,陈飞气的七窍生烟,可也没辙,人家是督察啊,想挑毛病那不是分分钟的事。”赵平生无奈而笑,“不过也有好处,那段时间陈飞老实极了,还因为表现良好给提上了副队,所以说周绪鹏也算成就了他,只不过当年这俩人结怨太深,以至于到现在见面还火药味十足。”
想想陈飞那得罪起人来毫不含糊的脾气,罗家楠质疑道:“那现在周督察动不动找我茬,是不是因为和陈队的旧怨殃及池鱼啊?”
赵平生顿生不悦:“别往老陈身上扣屎盆子啊,你自己惹的麻烦,甭找借口。”
“以前的事我认,这回可是无妄之灾啊。”罗家楠摊摊手,“我跟王馨濛多少年没打过交道了,她突然告我强/奸,想干嘛啊?”
“你想干嘛啊?是不是还想接着往下查?”赵平生反问,不等罗家楠解释,一抬手:“林冬跟我说,你把他和唐喆学手头的资料要走了,罗家楠,你想为自己挣一个清白,我不拦着你,但是你得注意一点——这件事会不会是一个圈套?陷害你的人一定是了解你的人,知道你有仇不报非君子的个性,你是警察,你的一举一动比普通老百姓更受法律的约束,一旦你越界并被他人抓到把柄,等着你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明白么?”
“明白,我记在心里了,赵政委。”
罗家楠郑重承诺。不得不说,干政工的心眼就是多,赵平生这一番话实实在在给他提了个醒。他只想到可能是某些人的报复,没想到有可能是个陷阱。假设他一路追查下去,揪出始作俑者却发现无法用法律来惩罚对方之时,能不能管得住手着实有待商榷。可如今这个社会,他就是轻轻拍人脸一下,也有可能被拍下来发到网上、配以“警察暴力执法侵害公民人身权利”之类的标题进行大肆传播。到那个时候可就容不得他解释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键盘侠能用汉语拼音给他掘出一座深坟。
不过……罗家楠越琢磨越觉着压榨唐喆学压榨少了——林冬把我要资料的事儿报告给赵政委了?呵,可真是够能明哲保身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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