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夜幕下的城市五光十色,大大小小的霓虹灯错落绵延,彰显着所有者的财富与地位。在霓虹招牌照不到的角落中,人世间的光怪陆离循环往复地上演,明暗交错的光线飞速划过黑白分明的瞳孔,一抹接一抹,将罗家楠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悉数拉近扯远——
“阿平!阿平呢?”
“这呢这呢!”
声音隔着门板传出,伴随着冲马桶的动静,薄到廉价的厕所门板向内拉开,露出一张年轻且稍显桀骜的俊脸:“豪哥你找我?”
“你小子掉马桶里啦?”戴豪扬手扇了扇,略带阴邪的眉眼不悦皱起,“这厕所今天没扫啊?一股子尿骚味儿!客人都投诉到我那去了!”
“琴姐今天请假了。”
说着话,罗家楠侧身从里面出来,回手要带门,却被戴豪“啪”的一把挡住:“阿琴请假了,你们特么的上不上班?里头臭的跟海货市场似的我买卖还干不干了?赶紧的,打扫干净然后跟我出趟门。”
“——”
我扫?罗家楠诧异瞪眼,刚想抗议却又硬生生憋住。刚刚为躲避监控在厕所里偷摸和陈飞通话时,对方反复叮嘱他“事事皆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现在就是一个最底层的马仔,谁都能吆五喝六一番,戴豪是寇英跟前的红人,他非但得罪不起还得言听计从,能不能爬上去得看对方给不给机会了。
拿着水管子乱呲了一通,总算闻不见尿骚味了。罗家楠对镜整理好门面,抄起空气清新剂摇了摇,闭眼朝自己喷了几下,收拾好心情出去找戴豪。他和戴豪是在拘留所里认识的,对方酒驾,还把查酒驾的交警打了,可上头不知道谁给保了,只行政拘留了十五天。他则是因“寻衅滋事”被拘留,和戴豪前后脚进的同一个监室。十五天的朝夕相处,“王平”的愣头青、直肠子、仗义等作风深得戴豪赏识,说只要跟了自己,想打谁,就打谁。
可到现在为止已经个月了,打人?屁!天天在餐厅后厨打杂!罗家楠郁闷的不行,忍不住打电话给陈飞抱怨,说电视里演的都特么是假的,本以为能有一群小弟前呼后拥,结果呢,天天围着他的只有土豆洋葱西红柿白菜胡萝卜!他现在一个月挣的还不如扫厕所的大姐多,连餐厅服务员都不拿正眼瞧他!每天下了班还要和八个大老爷们挤一间十平米的宿舍,一喘气全是汗、屁、油污和臭脚丫子味!
所以陈飞才劝他忍,时机未到,咬着牙,拿头撞墙也得忍。陈飞原话是:“没让你去做鸭就不错了,不然你还得出卖色相。”
罗家楠倔驴似的:“我宁可出卖色相!要不您过来闻闻我,都沤成泔水味了!”
“沤死你个小王八蛋!”陈飞气笑,“真下了场挂了牌,可就不止是出卖色相了,黄赌毒一条线,你只要沾上一个,哪个也跑不了,别特么到时候我还得去戒毒所里捞你。”
这下罗家楠不言声了,陈飞说的没错,黄赌毒一条线。虽然还没机会去那些声色犬马的场所浸淫一番,但跟派出所实习的时候,扫黄抓的mb基本尿检都不过关。他们会哭诉是客人的要求,自己只是陪着玩的,毕竟不让客人尽兴的mb挣不着钱。既已下海,那便是身不由己,做这类生意远不止是出卖皮相那么简单。
自从踏进这滩浑水,他每一步都得如履薄冰。
到了停车场,他找到戴豪最常坐的那辆奔驰越野,刚想拽副驾驶的门却看后座车窗降下,又听戴豪命令道:“今儿你开车。”
罗家楠闻言一愣。戴豪酒驾被扣了驾照,这几个月给他开车的是外号“咖喱”的马仔。此人一副东南亚人的长相,皮肤黑黄,所以被大家称作“咖喱”。俗话说,方向盘在谁手里,命就在谁手里。能给老大开车,说明信任度比之前有很大的提升,罗家楠估计,可能是因为前几天那个酒醉闹事的客人的缘故。那是一位以戴豪的层级招惹不起的客人,来的时候就一脸不痛快,席间借酒撒疯,把服务员打了,戴豪以经理的身份出面调停,却不想对方言两语便动了手,抄起洋酒瓶子照着戴豪的脑袋就摔。罗家楠正好进来收盘子,眼疾手快一挡,生生替戴豪挨下了一记。
伤的不重,没流血,但戴豪亲自送他去了趟医院。
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他看了眼后视镜中映出的戴豪的侧脸,谨慎地问:“咖喱呢?”
“那小子查出艾滋了,以后不让他碰我车了。”戴豪无所谓道,言语间拇指轻轻抚过薄唇,惯常笑得有些邪性:“傻逼玩意管不住□□里的东西,哪来的鸡都特么睡,就葛老虎店里那批黑妞,操他妈的,倒贴我钱我都不碰,他倒好,一把一把往人胸罩里塞钱,你说,戴个套能勒死他是怎么着?”
“……”
罗家楠无言以对,感觉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针扎似的。赌博、毒品、恶疾,这些词以前离他很远,现在则如影随形。身边的兄弟过的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价值观人生观和他过去所接触的背道而驰,更没见谁洁身自好,老婆女朋友情人小姐轮着睡,衡量一个男人的唯二标准只有金钱和性能力。
未来?谁特么敢奢望?不定哪天就横死街头了。
打轮拐上主路,他清了清嗓子问:“去哪?”
“银都。”
听后座上传来搓火机的声音,罗家楠十分有眼力价地打开全景天窗。戴豪仰脸呼出口烟,望着星月黯淡的夜空,语气慵懒的:“今儿重装开业,我得去给老板送礼。”
“鹰爷?”
跟了戴豪个月了,罗家楠还没跟寇英正面接触过,只远远看过几眼。寇英个儿不高,一米七左右,是个身板精瘦的中年男人。发色花白,据说从来不染,但打理得十分服帖。戴着副黑框眼镜,日常一身灰蓝色的唐装,脚蹬黑布鞋,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之感,初次见面很难让人把他跟威震四方的黑老大联系起来。
“这话问的,除了鹰爷,还有谁能让我喊老板?”戴豪嗤声轻笑,“今天带你小子去开开眼,听说还请了电视台的主持人去给暖场,你到那别跟土包子进城似的啊,去的都是达官贵人,不该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别说。”
罗家楠脆声应下:“知道,豪哥。”
探身摁熄烟头,戴豪阖目放松身体:“好好看路,我眯会,到了叫我。”
正值晚高峰,高架辅路都堵得跟需要疏通的下水道一样,所有司机都得一脚刹车一脚油地慢慢往前拱。不过罗家楠车开得稳,戴豪一路睡得十分踏实,到地方喊了声才醒。下车之后的戴豪一反在手下面前的傲慢之态,见着谁都恭敬有加,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让罗家楠感觉自己怕不是跟错了人。
正如戴豪所说,今天来的客人非富即贵,罗家楠和人家根本搭不上话,也没人主动搭理他,只能像个影子似的跟随戴豪穿梭于人群之中。重装后的银都华裳更显奢华,热场dj请的是俩老外,一通炫技的b-box下来震得人热血沸腾,随着升降舞台上的迷幻灯光尽情摇摆。
蓦地,人群中一抹嫣红勾住了他的视线,循着余光望去,嫣红裹着凝脂般的白,半个线条紧致的美背于人群中若隐若现。下一秒,露背红裙的女主人翩然回身,波浪长发半掩着美艳的容颜,一笑倾城,就像是一块磁铁,瞬间吸引了周遭无数视线。
一杯饮料递到罗家楠眼前,杯中的液体模糊了人群中的美,同时响起戴豪的调侃:“别看了嘿,看眼里拔不出来了,那可不是你挣这仨瓜俩枣能泡上的妞,她叫徐安安,老板请的电视台主持人。”
“我没……没看。”
接过杯子,罗家楠仓促别开视线。自从接下这份重担,他和远在大洋彼岸的女友根本无法联系,当初也只留给对方一句“我去执行任务”便销声匿迹。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天天听同宿舍的室友们讲述和女朋友“打扑克”的细节,憋得他不得不半夜爬起来冲冷水澡。
戴豪抬起胳膊,重重砸上他的肩膀,于喧嚣嘈杂之中弓身耳语:“没看最好,看了也得忘干净,那是老板看上的女人。”
“明白。”
热气呼在耳边,混着震耳的重低音击打紧绷的神经,罗家楠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与此同时肩头一紧,戴豪用力握了两握,笑道:“你以后别在后厨干了,就给我开车,薪水嘛,先按咖喱的标准给你开,听哥一句,有钱了不愁没女人,再说了,女人嘛,甭管高矮胖瘦美丑脸上长不长麻子,关上灯全特么一个德行。”
“……”
罗家楠应和着笑了笑,仰头干光杯子里液体。喉结一滚,体内的燥热被顺喉而下的冰凉压制了几许,那些几乎冲破枷锁的欲念终是被摁回了笼中……
听着师父讲述曾经和徐安安的一面之缘,彭宁的好奇心几乎冲破大气层:“楠哥,这徐安安什么来头啊,连寇英都追不到?”
“她那会有个男朋友,背景挺硬的。”罗家楠抬手朝上指了指,“不过后来出事了,然后徐安安就出国了,再然后我就把寇英送进去了。”
“所以寇英有多少情人?”
“还真不多,算上他老婆,他身边一共就仨女人。”
“仨还不多啊?”
“那得看跟谁比了,他手底下那九大金刚的情人们搓一块,估计得有一个连吧。”
“……肾真好……”
“好个锤子!哪个不特么吃药啊?”罗家楠不屑冷嗤,“你真跟那群人混过就知道了,妈的伟哥当维生素吃,我以前还纳闷,一百多块钱一片儿,谁特么花那冤枉钱啊,后来知道了,是我太肤浅。”
正赶上红灯,彭宁刹住车,趴方向盘上默默注视着前方,忽然扭头问:“你还问过价啊?”
看徒弟一脸狐疑的,罗家楠皱眉反问:“药店里明码标价跟那摆着,不是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哎呦!”
兜头挨了一记,彭宁笑不出来了——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认真,再说是你亲口嘱咐祈老师“省着点用”的。
嗯,这是之前去悬案组聊天时听来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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