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到了彭宁家楼下,罗家楠担心徒弟看不清路再撞回门框,让欧健跟着一起上去取隐形眼镜。等俩人上楼了,他又发了条微信叮嘱欧健,彭宁要是自己不说就别提失恋那茬。感情上的事,越说越委屈,待会还得继续走访,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工作。
不一会,欧健自己下来了,说彭宁想蹲个厕所,让他先回车上。
“我知道,他肯定躲卫生间门里哭去了。”欧健信誓旦旦的,“刚才在电梯里的时候就听他一个劲儿吸溜鼻子,唉,我应该留在上面陪陪他。”
罗家楠正低头给陈飞回消息,闻言不屑道:“行啦,管好你自己得了。”
欧健不服气的:“大师兄你真冷血,你没失过恋么?多难受啊!”
“没有。”
罗家楠果断否认。等了一会不见欧健接茬,他抬眼看向对方,眉头皱起:“你那什么眼神?”
“这叫不信任的眼神,”欧健竖起二指,朝自己比划了一下,又顺着视线的方向指向罗家楠,“我可听唐副队说过,你卧底把女朋友都卧没了。”
——唐二吉你大爷!吃饱了撑的散老子八卦,之前也是,跟祈铭那瞎逼逼什么玩意,我前女友身材辣不辣和你丫有特么蛋关系!
心里“热情”问候唐喆学,罗家楠嘴上却是轻飘飘的:“我去卧底之前就跟她说不用等我了,鬼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别耽误人家。”
“啊?这么洒脱?”
“就这么洒脱。”
“……你没哭啊?”
“老子天生没泪腺。”
“瞎说,那次祈老师进手术室,我看你躲安全通道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哎呦!”
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欧健终于老实了。有关祈铭动脑部手术时罗家楠悄悄哭鼻子的事,他倒是没跟任何人提过。估计是祈铭进手术室之前留的那句话,让一直强装镇定的罗家楠扛不住了。
祈铭说:“家楠,如果手术过程中出现不可逆的脑损伤,不要试图让我苟延残喘地活着,放手,对我,对你,都是最好的选择。”
太理智了,他觉着,但这又很祈铭。作为一名法医,祈铭自是清楚脑部手术的风险有多大,既然下定决心做手术,必然是做好了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可事实上罗家楠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如果把罗家楠看做跨于深渊之上的吊桥,那祈铭就是拉住吊桥的绳索,一旦绳索断裂,吊桥也将粉身碎骨。他从没见罗家楠哭成那样过,被极度压抑着的巨大担忧,都在手术室大门合拢的一瞬间门释放了出来。可惜词汇量有限,他只能用上气不接下气来形容。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彭宁下来了,眼圈微红,发梢湿漉漉的,看起来是哭完才洗过脸。上车之后悄无声息地窝后座上,低头摆弄手机。欧健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彭宁的手机屏幕是黑的,不由暗搓搓地揣测对方的心态——大概是想回消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吧?
稍稍调整了下后视镜,罗家楠问:“跟潘欣联系上了没?”
“嗯?”彭宁如梦初醒,匆匆点开微信,“哦,她还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盯着点,不行就再继续打电话。”
“知道了。”
交待完徒弟,罗家楠点开车载导航,输入一个地址。这是陈飞刚从技术那拿到的,嫌疑人用卓明汉的手机给赵玫打电话时的位置。让他带人去那附近走访一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卓明汉来。死者其他社会关系的排查由胡文治他们那组人进行,包括其父母和子女。一个大活人消失了十来天却没人报失踪,看来不管是亲人朋友子女还是藕断丝连的前妻,对死者的感情都谈不上深厚。
目的地位于郊区,是一处不怎么繁华的街道。路两侧比邻而立四五层的自建楼,底商有几间门做五金配件加工和汽修的门面,更多的则是拉着喷有“招租”字样的卷帘门。眼下正值午休时间门,街面上看着有些萧条。
下车撞上车门,罗家楠前后看了看,决定从离着最近的一家汽修店问起。店里的小工一开始以为他是要洗车,还招呼他往上开,等看到警官证后表情一愣,赶紧钻回店里把老板喊了出来。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精瘦精瘦的,满手油污。一边用浸过汽油的破布擦手,他一边端详欧健出示的证件照,很快就认出了死者:“啊,这人啊,我见过,他租了一处门面房当仓库,呐,就那边那间门。”
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罗家楠看到一间门拉着卷帘门的底商。上面还有两层,每一扇窗户都黑着。老板说那栋楼平时没什么人进出,就一层租出去了,上面都还空着。这边的房子基本都是为了占迁拿补偿盖的,能租出去就收点租金,租不出去就那么放着,房东也不着急。
到跟前一看,卷帘门锁着。罗家楠按卷帘门上的电话联系了房东,让对方过来开锁。房东却说没钥匙,锁都是租户自己装的,又说自己在城里,短时间门内回不去。挂了电话,罗家楠绕着三层小楼转悠了一圈,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弯腰从地上捡起块石头,退后几步——啪啦!窗玻璃碎了个洞。
欧健见怪不怪,只当没看见自家大师兄又毁坏私人财物。彭宁是没心思管师父在干嘛,木呆呆地戳在一边,直到闻到一股怪味才恍然回神:“这什么味道?”
罗家楠迎风抽了下鼻子,眉头微皱:“血腥味,这地方八成就是案发现场,老三,给陈队打电话,申请搜查令,薯片儿,你给杜科打个电话,让他派人带着搜查令过来。”
等着俩人分别打电话的空当,罗家楠趴到破碎的窗玻璃边,打开微型电筒的强光模式查看内部情况。里面很空旷,四十平米见方的空间门,有一半的位置被用来堆放渔网和地笼,还有汽车轮胎外胎和轮机配件。地上有一滩黑色的污渍,看不出是血还是油,污渍旁边有条破烂的裤子,上面沾染了斑斑血迹。这地方估计到晚上八点就静街了,此处又远离其他建筑,卷帘门一拉,确实是个刑讯逼供的好地方。
看完内部情况,他打电话通知了辖区派出所。很快便来了两位民警。他们对卓明汉都有点印象,毕竟人长得精神,而且很会拉关系套词,还懂文玩玉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其中一位姓丁的警官说,上个月来例行检查的时候,碰上过卓明汉和另一个人往仓库搬东西,俩人开了一辆微型货车,车牌号记不清了,e打头,隐约记得有2有4。
对于如何发现的案发现场,罗家楠的解释是:“赶巧了,来的时候发现窗户破了个洞,我趴边上一闻,嚯!这一股子血腥味。”
那俩民警笑而不语,内心想法无比一致——您可真能忽悠,那窗户要是你来之前就破了,血腥味早特么散干净了。
差不多等了一个半小时,鉴证的人到了。房东收到警察要搜自家产业的消息也赶回来了。法医办那边派的是周禾,明显是从床上直接拍起来的,头发还跟鸡窝一样。
“我们祈老师还烧么?”罗家楠问。
“啊?好像不烧了吧……我看他叫我起床的时候挺精神的……”周禾睡眼惺忪的,迷瞪了一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对了金钏让我跟你说,钻死者脑袋里的是白鳗苗,白鳗是洄游鱼类,在海里产卵,鳗苗溯洄淡水生长,依鳗苗大小判断,死者被抛尸的地方是淡水水域。”
罗家楠立刻拽过派出所民警,问:“你们这附近有河或者渠么?”
丁警官朝西边一指:“有,往西五里路,以前那边有家造纸厂,污染重,减排的时候给关了,留了个排污渠,现在基本是赶上下暴雨的时候排排洪使。”
“行,麻烦你趟带路。”罗家楠回头踅摸一圈,喊道:“黄智伟!过来!跟我走一趟!”
黄智伟朝天翻了个白眼,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挪到罗家楠身边:“大哥,我四十个小时没睡了,要不你换个人呗。”
“不换,我就看你这充满智慧的大脑门顺眼,赶紧的,上车,又不用你走着。”
连拖带拽给黄智伟塞进车里,罗家楠又喊上欧健跟着一起过去看排污渠。彭宁就算了,一直蹲树底下发呆,看来得给这孩子点儿恢复活力的时间门。
由丁警官指路,罗家楠载着一车人开到排污渠边上。经过昨天夜里的台风,此时的排污渠水位高涨,目测超过两米深,水色浑浊。一般来说,废用的排污渠水位可低至十几公分甚至完全干涸,抛尸于此很可能会暴露出来。不过丁警官说,半个月前泄了次洪,水位一度涨至两米五,到昨天台风来之前都没降到一米以下。这个时间门段抛尸的话,肯定不会被发现,且水流足够强劲到将一百多斤的箱子冲至入海口。
为了防止有儿童失足落水,排污渠两侧拉着铁丝护网。沿着铁丝网走了一段,黄智伟发现个破洞,尺寸可容纳一名成年男性进出,装尸体的箱子拖进拖出也没问题。
本以为是嫌疑人剪的,却听丁警官说:“哎呀,这怎么还没补上!那些偷捞鳗苗的太烦人了,去年就淹死了一个,今年还来。”
脑子里闪过鳗鱼苗在死人头里钻进钻出的画面,罗家楠稍感膈应,皱眉问:“这地方鳗苗很多?”
丁警官点头确认:“多,以前不知道,一团一团的还以为是蛇呢,后来有个渔民认出是鳗苗就陆续有人来捞了,捞上来卖给养殖场或者海鲜排挡,现在还少,到了鳗苗大规模溯洄的月份,一晚上能捞两三千块钱。”
欧健闻言诧异瞪眼,表情略扭曲:“啊?我在海鲜大排档吃的炸鳗鱼苗,就是从这里头捞的?”
“你吃的那个是从海里捞的。”罗家楠一巴掌给师弟推一边去了——吃都吃了,这会计较从哪捞的,晚了!
铁网内外杂草丛生,鞋印不易提取。黄智伟蹲地上踅摸了半天也没找见一枚可供提取的鞋印,惆怅地抓抓闪着智慧光芒的大脑门,仰脸问:“诶,罗家楠,你说,凶手知道这有个洞,那会不会也抓过鳗苗?”
“嗯,有可能。”
说着话,罗家楠回手“啪”的拍上脖子——死蚊子,大白天的就出来吸血,看我帅是不是?
“丁警官,麻烦你安排俩人,晚上跟我们欧警官在这蹲守一下,看能不能抓俩捞鳗鱼苗的问问情况。”
听罗家楠这么一说,欧健瞬间门皮紧,又感欲哭无泪——妈呀!这地方跟原始丛林似的,跟这蹲一晚上,我不得被蚊子抬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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