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井青花了两天时间把佛罗伦萨和周边地区转了一遍，还去了当初艾吉奥隐居的乡间别墅。

    毫无意外的，并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痕迹。

    这个时代确确实实已经不再有“兄弟会”了，曾经的那些隐秘据点都已消失，更别说曾经那个朴素的葡萄园，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没有葡萄，也没有房子，只有野草生长。

    几经犹豫了，苍井青在离开佛罗伦萨前最后去了一个地方。

    当艾吉奥奥迪托雷去世后，作为弟子和养子的齐亚诺奥迪托雷负责主持了葬礼，之后独自一人安排了这位刺客大师遗骨安眠之地，连他的遗孀和亲生子女也不知道那个地点。

    当时，索菲亚和齐亚诺法理上的弟弟妹妹们都接受了这个安排，所有人都认同齐亚诺的主张，相信这位刺客大师将会做出最好的安排。

    在夜色中，苍井青悄悄去往当年隐秘的埋骨之处，对着已经风蚀霜华到看不出过去模样的墓地沉默良久，挖开了石砖。

    在六尺之下，她找到了依稀完好的棺木，棺木之旁放着一个更小一些的金属箱。

    那是她曾经放进去的陪葬之物。

    艾吉奥奥迪托雷曾经追寻先代刺客大师阿泰尔的脚步去往某个隐秘之所，离开那里的时候，艾吉奥留下了自己所有的武器，徒手回到了佛罗伦萨，正式宣告自己退出刺客序列，所以他的棺木中只有骸骨和衣物。

    齐亚诺奥迪托雷则在离开之前将自己最重要的武器留在这里，陪伴自己的导师与父亲。

    由艾吉奥亲手授予的象征着刺客身份的“袖剑”。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已经锈蚀的金属箱，看到了里面历经数百年却锋利如旧的那对袖剑，顷刻之间百感交集。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然而，这世上依旧有没有改变的东西。

    总有些东西，铭刻着过去的时光，诉说着曾经的故事，告诉后人，那些时光并非虚度，那些传说并非谎言。

    她也曾真实地存在于这里。

    哪怕只是一个故事。

    苍井青沉默地将袖剑放回金属箱，重新填好墓地，向着这里深深弯下腰，为自己打扰了先人的安宁而感到抱歉。

    年轻的刺客大师消除自己的痕迹，再度隐秘地离开这里，给里包恩发了一封邮件，询问对方是否有空见面。

    现在已经是深夜，苍井青并没有期待过立刻就能得到回复，没想到她还在回宾馆的路上就得到了回信。

    里包恩爽快地表示他在巴勒莫。

    苍井青怎么也睡不着，玩家只要体力值没清空，本来也不是必须休息，她索性连夜赶往巴勒莫。

    隔日上午，在一间咖啡馆内，苍井青见到了里包恩。

    这个身体如婴儿一般的意大利绅士客气地表示欢迎来到巴勒莫。

    “旅途劳顿，辛苦了，齐亚诺。喝一杯咖啡，我们再慢慢谈。”

    苍井青看了看咖啡馆，没有说什么。

    对方会意地说“不用担心，这是彭格列的地方。”

    苍井青这才按照菜单点了一杯咖啡，又加了一点能充饥的餐点，看着对面的婴儿，忽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而里包恩也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出言催促，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她才问出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里包恩前辈，达芬奇的手稿除了公开展示的那些，是否还有一些未公开的部分”

    里包恩弯起嘴角，回答“这位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学识渊博，留下的手稿设计的学科之多、覆盖范围之广，远远超出普通画家的程度。艺术领域留存的只是一少部分，其他更多手稿散落不可追溯。不过，彭格列确实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一些手稿，但那只是一些发明的设计概念图，并没有你想要询问的人物或者风景画了。”

    对方话中的暗示如此清晰，苍井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里包恩前辈，你知道我想要问什么”

    “当然，你继承了这样的名字，每个了解那段历史的意大利人都会知道你想问什么。”

    里包恩悠然自得地端起了咖啡杯。

    “齐亚诺，佛罗伦萨之青，青之大师，隐秘的兄弟会领袖，那是那个时代所有意大利平民的偶像，他的名字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人人都愿意为他效死，相信他会从侵略者、强权者手中保护受苦受难的人民。直到今天，依然有很多人会使用这个名字以缅怀先贤，但是，再没有一个人比你更有这种资格了。”

    “这种说法，就好像里包恩前辈已经完全肯定我的身份一样。”

    苍井青笑着反问。

    “前辈不会觉得这听起来很像天方夜谭吗”

    里包恩淡定地回答“从你在杀手这一领域中崭露头角的时候开始，我就在关注你。你向我挑战时我就已经有所猜测，当我看到达芬奇的手稿时，我完全肯定了这一点。高贵会于血脉中流传。”

    苍井青的心提起又放下。

    她好像懂了。

    这个排名第一的杀手虽然猜到了她是“刺客兄弟会”的传人，但没有猜测她就是“齐亚诺奥迪托雷”本人，而是从最符合常理的逻辑猜测她是“齐亚诺奥迪托雷”的后人。

    不会被人当成长生不老的老妖怪当然更好，只是，她忍不住纠正对方的说法。

    “无法选择与改变之物不会令人高贵，令我们卓尔不群的是我们自身的选择。愿荣光永存。”

    兄弟会从来就不依靠血脉来传承。

    信条不存在于血脉中，而存在于心中。

    里包恩微微一笑，说“愿荣光永存。”

    两人在对视之间仿佛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侍者将先前苍井青点单的咖啡和餐点送来，里包恩便不再说话，留给对方进餐的时间，此刻他表现出的耐心与温和若是让其他人看见恐怕会吓到瑟瑟发抖，怀疑他在酝酿什么可怕的阴谋。

    但是，里包恩确实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更没有勉强自己。

    他相信，无论是哪个意大利人，只要知道那段历史，那么，面对着“齐亚诺奥迪托雷”的后人，面对着现代尚存的“刺客”，都会如此，还会比他更加耐心，更加宽容，更加喜悦。

    那是曾经庇护过意大利的青之大师，是所有意大利人的精神领袖，曾经引领过时代变革，汇聚了那个时代辉煌的荣光。

    谁没有为兄弟会的风流云散而感慨过，谁没有期待过能够重见曾经闪耀的辉光，谁没有憧憬过曾经翱翔于佛罗伦萨上空雄鹰的风姿

    他们生于数百年后，只能从故事中稍微窥探一鳞半爪，去描摹已经埋藏于历史之中的模样，但是，当这份憧憬有了更加具体的印象，现代的传承者身上依旧流传着属于那个时代的荣光，谁又能够拒绝

    哪怕彭格列初代目在这里，他也一定会为了能够见到“齐亚诺”而激动。

    苍井青差不多填饱肚子就放下了餐具，喝完杯中的咖啡，思考片刻，说“无论如何，感谢您之前的提醒，里包恩前辈。”

    里包恩心情很好地说“你已经回报了我，不需要再次道谢。我说过，意大利男人还没有这么没有风度。如果你对剩下那些手稿有兴趣，可以来彭格列总部观看。”

    苍井青一愣，问“这合适吗”

    她一个自由杀手，跑去彭格列的总部

    里包恩笑问“齐亚诺，你会害怕吗孤身一人来彭格列总部”

    苍井青同样笑着回答“不，我不会畏惧前往任何地方。更何况，这是前辈善意的邀请，我没有理由需要害怕，我只担心这会太打扰彭格列了，九代目会不会觉得我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里包恩低声笑了出来，忽然提了个看似无关的话题。

    “齐亚诺，你知道为什么彭格列的历代首领会被称为大空吗”

    苍井青想了想，猜测着回答“我曾听说过，彭格列每一代首领都会有六位守护者，分别以天气为名，是为了与此相适应吧”

    里包恩弯起嘴角，抬手拉了拉卷曲的鬓角，心情很好地说“不，反了。是因为首领是大空，才会有以天气为名的守护者，如果首领是大地，那么守护者也会同样更改称呼。当年西西里岛被战火覆盖，民不聊生，为了保护民众，彭格列初代站出来创建了自卫团，后来在正式建立家族的时候，大家对如何称呼首领进行讨论，最终一致同意使用天空，因为青色是天空的颜色。即使过去数百年，意大利人依旧怀念着佛罗伦萨之青，渴望再次看见如同那位大师一样能够庇护意大利人的英雄。”

    苍井青楞在当地，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咖啡喝完了，不然她可能要呛到。

    怎么会这样

    像是因为对方的怔愣而感到有趣一般，里包恩微笑着继续说“意大利毕竟是佛罗伦萨之青出生之地，哪怕兄弟会消失时带走了大多数秘密，民众之间依然会有口口相传的故事，齐亚诺奥迪托雷最后一场大战前的动员词至今仍被传唱。如果你曾经走上街头，去听听艺术家们的表演，就会发现，我们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

    他熟练地背出了一代又一代意大利人熟知的那段话。

    响应我的召唤，汇聚于此的刺客们

    我的兄弟姐妹们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与圣殿骑士作战，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我要让它成为这个时代最后一次大型的战争，我们将会在这里结束一切，奠定往后百年的平安。

    前方不但有着我们的夙愿和希望，更有着危险，火焰、利刃和死亡，今天必将有人葬身于此，或者是我们的敌人，或者是我们的同伴。

    如果有人要离开，那么请带上我的祝福，将我们的信念向后世传承，如果现在你仍要与我并肩作战的话，拿起你的武器

    与我，齐亚诺奥迪托雷一同奔赴战场吧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躬耕黑暗，侍奉光明。

    我们是刺客。

    即使我们皆埋骨此处，终有一日，我们将会于风中再遇。

    “很动人的战前动员，倘若我身处那个时代，我也会愿意一同奔赴战场。”

    里包恩做出总结，难得有机会在相关者面前说出自己的感想。

    “不，应该说，如果这时候有人会选择后退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终生，未能参与这样的伟业，错过与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大师并肩作战的机会，他的子孙也会因此而鄙视他。”

    苍井青低着头，试图拉下兜帽挡住脸，整张脸都在发烧。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要对她公开处刑

    为什么这个游戏会继承存档，把她的中二发言传播到这时候

    没必要的数据能不能不要同步了

    意大利人到底有什么毛病，传什么不行，传这玩意

    她当时发表宣讲是为了激活“鼓舞士气”的技能，不是为了让自己隔了这么久还要被人处刑啊

    其实说什么都不影响技能效果的，早知今日，她当时就少说两句，不要被氛围催动着说上一堆就好了。

    华盛顿dc，赤井秀一申请了查询权限后搜索关于“兄弟会”的资料，在以“艾吉奥”和“齐亚诺”为关键词后，同样搜出了这段过于有名的传于后世的话。

    他看着这段翻译过来的文字，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兄弟会中对于“齐亚诺奥迪托雷达佛罗伦萨”的评价中会有这样一段话。

    “与艾吉奥奥迪托雷不同，青之大师身上有着永恒不变的少年气，从未被现实的沉重击倒，在他统率兄弟会的二十多年间，始终以昂扬的斗志和饱满的希望鼓舞着大家，人人都信赖他、尊重他、爱戴他，相信他会开创出最好的路。如果你有幸见到他，那么你一定会明白在这个时代，能够拒绝齐亚诺奥迪托雷的人尚未出生。所有人都甘愿为他效死，并以此为荣。”

    作者有话要说青青可以了，可以了，别说了，快住口

    里包恩这是我们意大利人的偶像，让我多吹几句今天我见到了活的偶像的后人

    青青马上出发去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