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末子绕着街道跑了两圈。
倒不是没体力,只是越跑方向感就越差,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偏离了路中心多少距离。
仿佛要跌入悬崖的失重感让她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云雀恭弥并没有反对。
看见自家的草食动物突然开了窍,还一口气跑了起来,他已经很满意了。
况且等一会儿,道路的车流人流都会变大,他再拦着,会破坏并盛的秩序的。
川端末子跑了两圈后,已经有些轻飘飘的,也不太确定自己在哪里。
偏偏云雀还拿走了她的盲杖。
末子停下脚步,伸出手,慢慢在空气中摩挲着,看能不能摸到墙。
最后,墙没摸到。
末子的手被云雀握住了。
就像是自家孩子舞蹈比赛获得了一等奖,身上还戴着红色的锦带,所以迫不及待要在街坊邻里或者亲戚走一趟的家长似的,云雀恭弥并不算温柔地牵着末子的手,大步流星地开始了今天在并盛的巡逻。
川端末子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的动作和想法,所以不知道他的行为。
兼之云雀恭弥不喜欢自己的小动物跑别人身上,即使他的手下在知道末子的情况后,即使苦心费力地学会了手语,也没办法和川端末子进行任何交流,所以,在她的视角里,她只是在被拉着走而已。
只不过因为那个人是恭弥,所以她不必担心。
云雀恭弥的想法和行为,一路上人们对她投来的各种各样的视线,熙熙攘攘的人流,热热闹闹的叫卖,她什么也没感受到。
川端末子只是一片夹在水中石子里的水藻,被河水携裹着冲走,穿过无数道弯,最后落入人群的海洋。
即使如此,对一片水藻而言,无论是河还是海,都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不被吞掉。
云雀恭弥一路牵着末子的手,虽说没特意放慢脚步,却也顾忌着少女的情况,只是安安分分走,没有另辟新路,也没走无人小径。逛了大半天,也只逛完半个并盛。
但川端末子平日里会走的地方倒是都走过了。
云雀心下已经满意,也不再管剩下的,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确切来说,是他家的剑道馆。
让人给她换上学习剑道的服装后,云雀恭弥递给她一根盲杖。
是她那根盲杖的式样,但重量不一样了,手柄上还有不少纹路。
末子细细摸着,发现那是盲文。
等她明白这些字上下左右挑劈、机关、扳断格挡之类的后,云雀恭弥已经将自己的浮萍拐抵在盲杖的一端了。
“接下来教你打架。”
他也不管川端末子听不听得见,稍微一击,浮萍拐就牢牢压下盲杖。
拐杖相碰,发出沉闷的响声,带起的振动让末子手立刻发麻。
川端末子下意识松开盲杖。
云雀恭弥随手一挑,盲杖就回到他手里,随后,他又要递给末子再来他的确不是喜欢说话的人。
川端末子再度握起盲杖的时候,却不再沉默下去“恭弥,你在教我该怎么用盲杖保护自己吗”
云雀恭弥想了想,敲了一下她的手心。
不知道是因为川端末子听不到的缘故,还是单纯因为他不想这么做。云雀在和末子相处的时候,绝大多数都是沉默的。
嘴上沉默,手上也沉默。
末子经常会不懂他的意思,因此反而经常会主动开口。
她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人,所以会带上名字“恭弥,”
久而久之,恭弥这两个字就成了仅次于“阿纲”和“奈奈妈妈”,出现频率最高的名词。
顺便说一下,第四是“琴酒”。
云雀恭弥喜欢她叫名字时上扬的语调,反而每次都会回应。
这次也是。
川端末子继续开口“恭弥,可是,我感受不到有人要攻击我。”
云雀恭弥疑惑地写下可我感觉得到。
即使蒙上眼睛,即使堵住耳朵,他也能感受到。
末子心平气和回答“恭弥,因为你很强。但我不一样,我很弱小的,比你弱小很多很多。”
云雀恭弥给川端末子制定计划前,每一次自己都亲身模拟尝试过,也会让自己的手下模拟尝试,然后在心底定下一个最宽松的方案和进度。完成了他就会摸摸小动物,没完成他就会催。
川端末子没看见,但心知肚明。
毕竟恭弥的确不算细心的人,但无论是带她走还是让她跑,她都没有遇见过障碍。
但有些东西,是模拟不出来的。
比如说本能。
绝大部分正常人,就算把眼睛蒙的再紧,把耳朵堵得再深,在知道会遇见攻击和危险的时候,都多多少少会有一点躲避的本能。
但末子没有。
记忆中就听不到也看不到的川端末子,对危险没有躲避的本能。
因为躲不了。
即使她知道等下有人会攻击她,也只会是将她眼中的一片黑暗,到处都加上刀光剑影。
无论去哪边,都会被波及的。
那又有什么躲避的必要呢
川端末子知道云雀恭弥理解不了。
她反手顺着云雀的手,一点点往上摸,摸到眼睛的时候,请求“恭弥,闭上眼睛。”
没人可以命令的云雀恭弥闭上了眼睛。
川端末子抵着他的下颌,轻轻地哼着钢琴曲。
被少女的气息和声音紧紧围绕起来的少年紧紧闭着眼睛。
因为末子看不到,他无论做什么,末子都看不到。
哪怕面颊被呼吸清扫染上热气,哪怕嘴唇干涸所以绷直,哪怕喉结滚动川端末子都看不到。
即使她睁着漂亮又珍贵的金绿色瞳,眼睫毛规律地扫动肌肤,也看不见。
云雀恭弥的手用力握着浮萍拐,如临大敌。
却将有刺的一面紧贴自己。
他没理解川端末子在干什么,也无所谓。
云雀恭弥只要纵容、保护好自己的小动物就够了。
即使,面前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甚至分不清现在的气息是他的还是她的,差一点想要屏住呼吸的时候,川端末子轻轻咬了他耳垂一口。
末子弯着眼眸“恭弥,睁开眼睛。”
云雀恭弥“”
他睁开,猝不及防掉入一双金绿色的世界。
伴随着少女香槟粉的发丝,漫天都变成了香槟玫瑰的柔软甜美。
川端末子认真道“恭弥,你看,气息被包围后,好像哪里都是危险吧。你应该也没想到我会攻击你耳垂吧”
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确实没想到。
没想到哪里有危险,哪里有攻击。
非要说也只能是因为她跳脱的行为导致的惊讶,导致的心跳加速。
但是他知道他的确错了。
他只知道他的草食动物胆小又温驯,只是有些黏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川端末子刚刚是想做那个动作。
“”
你先回去吧。
云雀恭弥很快收起复杂的心情,在她手上写。
他要快点想新的训练方法小动物胆子变大了,但还是一样的弱。
要是惹事了怎么办
川端末子被赶回去,顺带拿回了自己用习惯的那根盲杖,倒也没什么想法。
只有久违的运动让她微微出了点汗,有点黏糊糊的这点云雀恭弥也没注意到,一个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走廊里看盲文书的盲聋少女,是怎么先小跑了两圈又和他逛了半个并盛,居然没怎么费力。
她慢悠悠回家之后,让人准备了洗澡水,又在浴缸里泡了半小时。
并不算狭窄的清冷浴室里,清朗日光安静从窗子里射下。
感觉不到明暗对比的川端末子,却对温度和气味的感触意外的敏感。
特意设置的窗户外有多温暖,只要在浴缸里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白日里,暗室中,温暖从圣堂之处落入少女明秀面容,
她仰起白玉似的脸,香槟粉长发在水面浮起,于是水也变成粉河,映出人面桃花,一片旖旎粉霞。
川端末子趴在浴缸边,笑吟吟开口“茶室里有茶,没有人。”
她听不见一个踉跄,却知道阳光回到手上。
这才闭上眼睛滑入水中。
川端末子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有人递给她一张纸。
奈奈夫人和沢田少爷在大厅里等待。
川端末子点点头,倒也不急,赤足迈步在走廊里,一路上发丝滴下的暗色水渍,在明日下很快就挥发成透明色,无影无踪消失在空气里。
只是微卷长发还在一滴滴落水。
走到大厅之后,末子很快感觉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奈奈妈妈特有的温暖气息很快将她包围,无言而轻柔地为她擦起长发。
手不小心划过末子的脖颈时,末子还能感受到指尖的热度比她刚洗过澡的身体倒还要热一些,甚至可以说有些热的过了头,一碰到,就像是被血液沸腾、灼热呼吸所包围。
奈奈妈妈,身上有这么热吗
川端末子正这么想着,帮她擦头发的人似乎不小心手一滑,毛巾就盖住了她的脸,让她的思绪断了片刻。
而那人正想拿起来,却不期对上毛巾里她的眼睛。
懵懵懂懂的、没有一点神采,却直直对上的金绿色眼睛。
毛巾被扯下,少女低头,手伸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是大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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