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你回头看
自从有了高中第一个联系人,陈寒丘的生活有了一点不同。
他手机里没几个联系人,有也不聊天,每天联系最多的人,除了他爸妈,就是家长。
现在不一样了。
周六晚十一点,陈寒丘兼职结束回到家。
这个点,爸妈都睡下了,他没开灯,轻手轻脚地在浴室洗漱完,关上门回房间。
取消手机静音,在书桌前坐下。
坐下没两秒,信息接二连三跳出来。
陈寒丘瞥了眼,七八条信息,都来自新联系人,点进去看,一晚上下来,有十七条未读信息。
他叹气,还真是不需要回应。
一个人能说什么
今天星星好亮呀。
哇,看到狮子座了。
陈寒丘,你抬头看。
喂,你在干什么周六也不玩手机吗
这么发了十几句,她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包。
最后两句是
你真的把我屏蔽啦
从来没有人屏蔽小羽毛,我多可爱啊。
“”
名字叫小圆啾,吵得也像小圆啾。
陈寒丘静静看完信息,退出对话框,点开课程,戴上耳机,将外界声音屏蔽在外。
两小时后,他关灯上床睡觉。
闭上眼没几秒,信息叮咚一声响。
他睁开眼,房间一片漆黑。
快凌晨两点,她还不睡吗
陈寒丘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是一条推送。
不是那只有点吵的小圆啾。
他不回信息,明天应该不会发了吧
陈寒丘重新闭上眼,很快入睡。
周末,原定的兼职安排取消了,小朋友生病去了医院,陈寒丘难得闲下来,在家过周末。
小客厅里,他和他爸坐着处理小龙虾。
这是对面邻居奶奶的儿子来看她的时候带的,奶奶不爱吃,一股脑都塞给了陈寒丘。
说是不爱吃,不过是心疼孩子。
一楼,窗户都开着,光照进来,不怎么亮。
父子俩坐着相对无言,偶尔传出几声信息音,远远地,从房间里传出来,静了一阵,又叮叮当当地响。
陈兴远笑笑“认识新朋友了”
以前没这么响过。
陈寒丘抿着唇,没应声,过了会儿,放下剪刀,躲开一只挥着爪子想来钳他的小龙虾,洗干净手回了房间。
照旧是小圆啾的消息,犹自说了一长串。
叽叽喳喳的,不需要回应。
最后她说明天见啦。
陈寒丘低头翻看着她发的内容,点开对话框,指节停在屏幕上很久,输入
明天见。删除。
你好吵。删除。
我很忙。删除。
别给我发消息了。删除。
最后,他将对话框中的内容删得一干二净。
周一到校,教室没几个人。陈寒丘刚坐下没多久,有人来借作业,他看了眼余攀,余攀立即懂了,把自己的作业递上去。
学神爱干净,不高兴作业本被传来传去。
过了十几分钟,教室里动静大了点。
最后排的动作尤其大,施翩重重地把椅子背撞在后面的桌子上,坐下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真的屏蔽我啦”
窦桃和余攀齐齐看过来。
陈寒丘“我很忙。”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是他的风格。
余攀看看施翩略显失落的漂亮脸蛋,挠了挠头,怎么有人这么残忍,对着这张脸都那么冷淡。
但换成陈寒丘,好像也正常
施翩不怎么高兴地问“你在忙什么”
陈寒丘“打工。”
施翩嘟嘟嘴“好吧,那我以后少发点。”
说完,失落的小公主乖乖转过身去。
余攀和窦桃四眼茫然。
小公主居然这么好说话
陈寒丘抿了下唇,视线停在昨晚的笔记上,不怎么看得进去,等回过神,早读课下课了。
第一节是语文课,前面的女孩子正唉声叹气。
叹了一阵,忽然用意大利语骂人,骂完又叹气,最后可怜巴巴地用书盖住脑袋,企图老师看不见她。
陈寒丘扫过女孩子一头金发。
盖住脑袋,小狐狸尾巴也会跑出来。
上课铃声打响,语文老师巡视一圈,果然将视线停在这一头惹人注目的金发上,她叫了施翩的名字,再用充满的慈爱眼神看向她,言语间充满鼓励,令人无法拒绝。
“”
语文课结束,她哀叹一声,没了精神。
这一整天她都蔫巴巴的,体育课照旧和窦桃一起躲在教室里,藏在他们这一角的阴影里。
施翩像往常一样乱涂乱画,偶尔看画册。
平时她同桌总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今天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忙什么,但她并不好奇。
不多时,她听到一声烦躁的“啧”。
听起来像是生气了。
施翩往边上看了一眼,同桌板着张脸,笔掉在桌上,右手的指甲长得太长,影响她写字了。
“我给你剪指甲”她眨眨眼,随口道,“作为回报,你和余攀替我保密我会说中文的事。”
窦桃呆了一下“你会剪指甲”
公主也会自己剪指甲吗
施翩“当然,我剪得可好了,每一个的弧度都很完美,像抛物线一样,厉害吧。”
窦桃“”
听起来是完全用不上的技能。
施翩自然地牵住同桌的手。
女孩子的手,干净又软,小小一只。
“害怕可以告诉我哦。”
她一副和小猫咪说话的语气。
窦桃沉默两秒“我不怕。”
施翩“哦”了声,观察了一下她指甲原来的形状,试了试指甲钳,飞快地帮她剪好。
利落又好看。
“诺,还给你。”
说着,把窦桃的手还了回去。
窦桃“”听起来这只手也像是假肢。
不管怎么样,公主给她剪了指甲。
全班独一无二的待遇。
窦桃轻轻咳嗽一声“那个谢了啊。明天我给你带零食,你喜欢吃什么”
“零食”她双眼发亮,“我都想吃。”
窦桃“那我多带点。”
于是,这天体育课结束,陈寒丘和余攀回来,便见前面两个女孩子开始聊天了,以前从未有过的画面。
余攀一呆,这是怎么了
他挠挠头,不解地看向陈寒丘。
陈寒丘“别多管闲事。”
余攀“也没有很闲,她们就坐我们前面”
陈寒丘“下节英语课听写。”
余攀火速翻开英语书,不说话了。
陈寒丘擦干净汗,喝水时余光瞥到前面,窦桃说着话,忽然伸出手去摸那头金灿灿的头发。
小狐狸往她掌心蹭了蹭,一副喜欢摸摸的模样。
“你爸妈,哪个是外国人啊”窦桃问。
施翩“都是中国人啊。”
窦桃呆住“那你的头发”
施翩无辜道“你看我的发根。”
窦桃凑近,盯着人家的头皮看个没完,半晌,她睁大眼“染的”
施翩“过阵子去染回来。”
窦桃“不装混血啦”
施翩嘟嘟嘴“老是抽背,烦死了。”
陈寒丘收回视线,无声一笑。
现在才发现,笨狐狸。
月考结束,班级里紧张的气氛过去。
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下,班长从办公室带回一个好消息他们即将迎来最后一次春游。
明年备战高考,显然不会再有春游。
“去哪儿去哪儿”
“别又去博物馆那么无聊的地方了吧”
“不是爬山就是什么公园。”
班长好脾气的笑笑“就是爬山。”
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嚎,爬山那么无聊居然又是爬山,但想到能不用上课,可以集体出游,又好点了,起码能出去玩儿。
陈寒丘对这个消息没有太大反应,只要别耽误他兼职。
但有人反应很大
“爬多高的山山上有小动物吗”
“是自己带零食吗什么都能带吗”
“山里有湖吗这个季节花应该很多吧”
陈寒丘“”
叽叽喳喳的,小圆啾刚上幼儿园。
窦桃勉强安抚下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公主,一时间有点后悔,早知道让她多装一阵子。
春游的日子定在周六。
周五晚自习,正在写作业的窦桃收到一张纸条,纸条来自小公主,最上方四个大字
购物清单。
窦桃扫了一眼长不见底的清单,沉默两秒,小声说“你让学神看看,他很擅长整理东西。”
其实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小公主。
总不能说这些都没用,多没礼貌。
施翩眨眨眼,十分不见外地把单子往后一放。
“你说我还要带什么”
陈寒丘瞥了眼列了30条的单子,随口道“爬山的意思,是用你的双脚爬上山,谁给你背这些东西”
她歪过脑袋,看看他,又看看余攀。
陈寒丘“”
“这些都不用带。”
他直接拿笔在最下面补充
31遮阳帽
32墨镜
33抗过敏药
34水
写完,他看了眼施翩。
她接过去,看看上面四条,又看看他。
“真的不能帮我背吗”
小狐狸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扑闪着看向余攀。
余攀耳朵一热,磕磕巴巴道“可、可以我们篮球队的都能帮你背,背什么都行”
他双颊发烫,不知所措。
陈寒丘“”
小狐狸又看向他,漂亮的眼睛没有眨,把纸条一捏,转身回去了,没有让他帮忙的打算。
陈寒丘一顿。
他收回视线,不去看她的背影。
春游当天,碧空如洗,春光明媚的日子。
说是春光并不准确,东川入夏快,学校里大部分人都换上了夏装,女孩子怕黑,一部分还穿着长袖。
尤其是施翩。
整个学校都找不出比她裹得还严实的人。
施翩轻轻松松,只背了一个小水壶,手里抱着速写本,身上连个背包都没有,一步一跳地上了大巴。
余攀手里三个包。
他背一个,手里拎两个,至于他自己,一瓶水就够了。
“学神,我水能放你那儿吗”
他向陈寒丘求助。
陈寒丘扫了他一眼,三个包,一个绿一个粉,还有一个黄,他随手接过黄色的背包。
余攀顿时松了口气“还是兄弟好”
这下他就轻松多了。
黄色的背包,倒是不重。
陈寒丘拎着包上了车,往后瞥了一眼,小狐狸坐在最后面,躲在阴影里,窦桃坐在她前面一排。
“学神,快快快往后走走。”
余攀上车催他,忍住没上手推他。
陈寒丘径直往后走,在和窦桃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停下,余攀跟过来,把包往最后一排的空座上一放,数了数人数,前面位置够了,他放心地在窦桃边上坐下。
窦桃看他们大包小包,连陈寒丘都拎了包。
“真都带上了”她忍不住回头问施翩,“我们像是去野餐的。”
施翩趴过来,无辜地睁大眼“不就是去山上野餐的吗不然去干什么呀就爬到山上吗”
窦桃“就是强身健体”
施翩眨眨眼,原来是单纯地爬山。
也行吧,她看看自己的包,那就不好意思让余攀拿啦。
施翩想了想,只留下施富诚给她爱心便当盒,其余两书包零食都分给同学们吃吧。
她小声和窦桃说了。
窦桃“都分啊”
施翩“嗯,我留了爸爸做的便当。”
窦桃戳戳余攀。
余攀比窦桃还不情愿,扭头道“一点都不重,我一个体育生,这点东西背不动像话吗而且还有学神帮忙。”
施翩看了眼陈寒丘。
他看起来才不愿意帮她背包呢。
陈寒丘安静坐着,三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传进了耳朵里。
他没回头,淡声道“施翩,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物,东西自己留着。”
“那好吧,中午我们一起野餐”
小狐狸高高兴兴地说。
余攀也乐“行啊,春游好像有意思点了,我们找个凉快地方。要是山上能露营就好了。”
窦桃翻白眼“就一破山,有凉亭就不错了。”
路程不远,不到一小时,大巴车在山脚停下。
他们排成队伍准备上山,班长点完人数,便出发了。高一的前面,他们在后面。
由于施翩名气过大,时不时就有高一的落后几步,来看惊为天人的转学生。
可看了一圈都没看见。
金色小精灵呢
陈寒丘不动声色地挡住身后的人,她老老实实地躲在他的影子里,半点都不让阳光晒到。
几个男生找不到人,去问他们班的人。
好巧不巧,问到余攀头上,他个子高,在人群中显眼得不得了,平时又常打篮球,面熟。
余攀看了眼陈寒丘的神情,含糊道“她没来,请假了。”
男生们有些失望,恋恋不舍走了。
直到走远,还能听到他们议论怎么去要联系方式。
而话题中心本人,毫无所觉。
陈寒丘转头看身后,裹得严实的人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他走快一点,她就跟快一点,累了就拿小水壶吸一口,慢了几步,眼看就要暴露在阳光下,连忙又跑上来。
他叹了口气,放慢脚步。
这么大的太阳,还乱跑。
约莫一个半小时,队伍停下来。
他们在山腰处,山顶有一座塔,队伍分成继续往山顶去的,和留在山腰处的,大多数人都留在了山腰处。
余攀几人也不列外,山顶就那么点地方,没意思。
“我去找地方”
余攀人高腿长,视野比别人宽阔的多。
窦桃看了眼陈寒丘身后的施翩,心说学神也有这样一天。
这样的集体活动,陈寒丘从来都是一个人。
因为难得的放松时刻,他不捧着书就是在写卷子,大家也不会凑上去自讨没趣,只会觉得学神不愧是学神。
这下好了,和她们一起野餐来了。
很快,余攀回来了。
他在不远处找到一个小瀑布,潭水清澈,很浅,刚没过小腿,山风一吹,十分凉快。
于是,一行人一起过去。
陈寒丘看了眼躲在身后的女孩子,往前走去。
在阴凉处停下,他们三人就开始观赏新节目
小狐狸包里有什么。
施翩先拿出野餐布,白色的布上花里胡哨几抹颜料,开始倒零食、点心,再拿出五颜六色的便当盒子,然后拿出一个小木篮,再从包里拿出一小束鲜花。最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几块漂亮的石头,压住野餐布的四个角落。
“好啦”
她高兴地说。
窦桃“”
余攀“”
陈寒丘“”
公主还真是野餐来了。
幸好没夸张到家里送餐过来。
陈寒丘单手插兜,看着她布置完,道“我”
“你要走啦”
他话没说完,她就睁大眼,一副震惊又受伤的模样。
陈寒丘“”
“我去边上。”
施翩低头看看餐步,失落道“我的餐布不够大吗,还是你嫌我吵呀那我不说话啦。”
说完,这张小脸就变得沮丧。
走了一路,她又过敏,雪白的小脸汗涔涔的,发丝黏在颊边,脸颊泛着红晕,水眸可怜巴巴。
一副要哭的模样。
陈寒丘“”
他只是说了一句去边上,又没欺负她。
窦桃和余攀看过来,用眼神谴责陈寒丘。
太过了怎么能拒绝热诚又可爱的小公主
陈寒丘抿了下唇,在餐布一角坐下。
手刚撑上去,她一声惊呼“等一下”
陈寒丘看她“怎么了”
女孩子无辜道“你往边上坐一点,别压到我名字啦。”
陈寒丘“”
陈寒丘看了眼刚才的位置,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英文署名
iz。
他们坐下后,施翩开始分便当。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都是我爸做的,让我分给你们吃,感谢你们照顾我不会说中文。”
“”
那你好歹装一下,用英语说这句话。
陈寒丘垂着眼,看了眼他面前的便当盒,盒子里都是他在食堂吃过的菜,分量多了一倍,食材更好。
他抬眼,小狐狸眯着眼,光晕将她的睫毛染成金色,手里拿个小风扇,一副舒服的模样。
她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但比大多数人更细心。
舒服的午后过去,余攀和窦桃在餐布上躺下,翩再次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拿着速写本起身,
陈寒丘翻页的动作一停,看向施翩。
她左看右看,似在考虑去哪个草丛里玩,像小狐狸准备出门扑蝴蝶了。
“施翩。”他喊她,“不要乱跑,一会儿会清点人数。”
她低头看过来,咕哝“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说我要乱跑。学神就能不讲道理吗”
陈寒丘“”
不说你就跑远了。
陈寒丘“想去哪儿”
施翩眼睛一亮,指指边上的小山坡“那里有很多花诶,说不定还有野果呢,你在广场买的那种。”
陈寒丘“”
还说不是去扑蝴蝶。
等两个人回来,正好遇见班长过来清点人数。班长说,等山顶的人下来,他们就能回去了。
陈寒丘看了眼周围,随口道“我去洗个手。”
陈寒丘一走,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躁动起来。
余攀跑到大部队里,兴致勃勃地和他们讨论晚上一起去吃什么。
树荫下,只剩施翩和窦桃。
施翩蹲在地上,看陈寒丘一走就变得不一样的氛围,他们好像一直在等他走,为什么要等他走呢
这么想了一阵,陈寒丘回来了。
他一回来,人群又安静下来,没人再提晚上聚餐的事。
很快,山顶的人回来,他们准备下山。
施翩带来的背包都变得瘪瘪的,她自己背着,慢吞吞地跟在陈寒丘身边下山。
校车停在山脚,他们前后上车。
陈寒丘等人上去大半,找熊相国说自己回家的事,说到一半,车上忽然跳下来个女孩子。
“熊老师,我自己回去。”
轻轻娇娇的声音,她第一次在老师面前说发音标准的句子。
他没继续听,看了眼时间,转身离开。
这个点该回家了,再晚买不到新鲜的蔬菜。
陈寒丘避过烈日,往树荫下走,走了一阵,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一顿,加快脚步。
“陈寒丘”她追上来了。
追上来,要做什么
一晃神,手腕被人攥住。
女孩子的手,又小又软,他的心一跳。
陈寒丘回头,对上她露出来的眼睛。
“你去不去班级聚会”她问。
他移开眼“不去。”
她握着他的手腕不松,热度和香味都传过来。
“我也不去。”欢快的语气,仿佛不去是什么骄傲的事。
陈寒丘舔了下干涩的唇角,腕骨处,她的指腹连接他皮肤的地方,隐隐发热,出了汗。
“和我无关,松开。”
他掩住自己的狼狈。
女孩子轻嘟了下嘴,不怎么高兴地说“我松开,你能走慢点吗”
“干什么”他不想和她走太近。
她垂下眼,语气可怜“我认不认识路。”
陈寒丘“”
算了,笨狐狸。
“先松开。”
他看手腕上的手指,纤长的手指动了动,磨磨蹭蹭地松开了。
一松,腕骨上一片凉意。
他出了汗,湿湿热热,温度高得出奇。
陈寒丘往前走,她跟上来,凑过脑袋问“你知道他们准备去聚会,不叫你,你会难过吗”
“不会。”
“啊,他们担心你付不起钱,怕你难堪。那你一直都知道,会难过吗”
天真自然的语气,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也没有对他生活的好奇。
这令陈寒丘松了口气“我不在乎。”
“哦。你为什么不坐校车回去再回家”
“没骑车。这里回家更近,坐地铁少两块钱。”
“我也坐地铁,一起吧”
于是,他们坐上了同一班地铁。
地铁上人挤人,她灵活地挤到中间,摘了帽子和口罩,踮起脚找他的身影。
他站得不远,在能看到她的角落里。
在这平凡而普通的一天,车厢里,她发着光。
她大概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她,发了会儿呆,垂下头去,看起来有些困。
一晃眼,他瞥见一个男人,频频往她身上看。
似乎在找机会走到她边上。
陈寒丘皱了眉,走过人群,在她身后站定,抬手握住扶杆,将她的后背藏在身前。
她转头看过了,眨了眨眼。
“在哪儿下车”他问。
她说了地址,还有五站。
陈寒丘仰头看路线,过站了。
他比她早两站下车。
五站后,车厢门打开。
她没动,先转过头看他。
陈寒丘点了下头,和她一起出了地铁站,看她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将自己藏起来。
“你也住在附近”她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
“嗯。”
说着话,他们走出地铁口。
藏在宽大校服里的女孩子指了个方向,说她家不远,很快就到了。
说着,她挥挥手“我走啦。”
陈寒丘站在原地,看她走出去几步,在路边停了一下,再继续往前走,又停下来,仰头看晃动的树梢。
她在看什么
他也仰起头,看她看到的世界。
忽然,那道纤细的身影转过身。
她摘下口罩,弯着眼对他笑“陈寒丘,明天见”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他看着她走远,走到拐弯处再也看不见了,转身回了地铁口。
或许买不到新鲜的菜了,他想。
春游后,东川入了夏,天越来越热。
夏季白昼长,陈寒丘在学校里留得比平时晚。这个点,家里太暗,没到开灯的时间,看书或是写作业都不方便。
他每天最后一个关好门窗离开,再骑车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周。
四月末,明天是五一假期。
铃声打响,教室里的人渐渐散了。
施翩收拾完书包,转头看了眼,他还在写作业。下课也作业,放学也写作业,那他在家干什么呢
在家不写作业,又不理她。
她不高兴地噘噘嘴,准备回家去。
走到后门,撞上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
戴着眼镜的男孩子见到她,慌乱地缩回头,匆匆跑走了,一副心虚的模样。
她没多想,想着刚刚的画发了会儿呆。
今天画得晚,这个点学校里没什么人了,慢吞吞走到拐角,听到两个男生说话。
“我说了,他每天都最后一个走。”
“家里穷呗,学校还能开空调。”
“看看他今天留到几点。”
施翩停下来,有些困惑。
他没有开空调,没有开风扇,甚至都不认识他们。
不过人就是古古怪怪,她不去想为什么。
画得好累,睡会儿在回去吧。
这么想着,施翩又返回教室,和司机说了一声,便自顾自地睡下了。陈寒丘刷完一张卷子,抬起头,看到前座的女孩子。
再看时间,下午六点,这个点又在学校睡觉。
窗帘没拉,光从外面照进来,她在脸上盖着帽子。
陈寒丘看了眼教室上方,没开灯,她不想打扰他写作业,所以没拉窗帘,盖着帽子也不怕热。
他拉上窗帘,打开位置的上方的风扇。
六点半,陈寒丘盖上笔盖。
“施翩。”他喊她。
没动静。
他只好走到前座,站在过道上,倾身过去,屈指轻扣了扣她的桌子,又喊了一遍。
“施翩。”
帽子下的脑袋动了动,那只小手摘下帽子。
小狐狸露出娇憨的面庞,茫茫然地看他一眼,揉揉眼睛,咕哝着几点了,再去看天。
还亮着,不算很晚。
陈寒丘“我要回去了。”
施翩“哦,我也要回去了。”
“困就回家睡。”他说。
她看他一眼,嘀咕“我才不困呢,我是在构思,你懂吗”
陈寒丘“”
算了,天才说什么是什么。
陈寒丘关了电源开关,关上门窗,出去时走廊上已没有施翩的身影。他下楼去车库骑车。
骑出一段路,看见昏暗天色下的身影。
单薄的女孩子,独自走在校园小道上。
她走得很慢,停一会儿走一会儿,那颗脑袋从不肯安分,东摇西晃,轻易被眼前的一切吸引。
稍许,她仰头看了看天,忽然摘了帽子。
快七点,天已经暗了。
女孩子的黑色长发散落下来,重新束起,露出纤长的颈。
陈寒丘按下刹车,从车上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经过操场,几个训练到很晚的体育生看见施翩,他抬眼,静静和他们对视片刻,那群人便散了,没再接近她。
一直到校门口,她刷卡出门,坐上等了很久的车。
陈寒丘看着车驶离,重新骑上车,骑出校门拐了个弯,在小巷口停下,喂了两只猫,再离开。
晚风吹过来,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下闪闪发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六,午休时间。
窦桃吹着小风扇,问施翩“晚上去不去看电影一起吃晚饭,直接去电影院。”
“几点”施翩想了想,“我去电影院找你们。”
窦桃“又留在这儿画画”
施翩“嗯嗯嗯。”
陈寒丘听到两人的对话,瞥了眼点头的女孩子,拿起卷子去办公桌找熊相国。
中午,烈日炎炎,走廊山空无一人。
走到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他听见熊相国在说话。
“也不知道哪个孩子写匿名信,说陈寒丘周六故意不回家,浪费学校的电。这话说的,学校不就是给他们学习的,我想着也不要太晚,错过吃晚饭,就溜达去看看,什么故意不回家,人家就是热心帮助中文不好的同学,一起学完就走了。”
陈寒丘收回手,轻轻垂下眼睫。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每周六都留下来,一会儿要开风扇,一会儿热得要开空调,每当窗外有人路过,她便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出去,似是在问他们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只有傻子故意不回家。
他想。
陈寒丘拿着试卷的手垂落,侧头看天际灼眼的太阳,那么亮的光,也无法照亮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小公主却提着灯,走到无人、黑暗的角落里。
她的眼睛比灯还要亮,说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啦,说陈寒丘我们一起吃饭吧,说陈寒丘,明天见。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太阳。
这一天放学,教室又只剩施翩和陈寒丘。
女孩子哼着小调,笔在纸上画出标准的圆,像是圆规画出来的,层层叠叠地画了许多个,她停下来,咕哝了句什么,听不太清,把笔一放,就不画了,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施翩。”他喊她。
她转过身来,支着下巴往他桌角一靠“干什么呀”
陈寒丘看着她略显困倦的小脸,轻声说“以后放学,按时回家。不按时回家,就要负责关门窗了。”
她微微睁大眼“你不帮我关啦”
“我要去图书馆借书。”他语气自然,“顺便在那里写作业。”
女孩子瞧了他一会儿,咕哝“知道啦。你真的去图书馆吗图书馆大不大我也能进去吗”
她一脸新奇,是他见惯了的可爱模样。
他没办法拒绝她。
陈寒丘“能进去,我有借书卡。”
施翩哦了声“那你带去我。”
他应“知道了。”
“那现在就去吧”她眨眨眼。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六,陈寒丘没有留在学校里。
校门口,他看着施翩让司机先回去,再看看他的自行车,没有后座,便自己去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
“走吧”她语气轻快,似乎真的是想去图书馆。
陈寒丘嗯了声,瞥见她帽檐下跑出来的发丝,手指有点痒,顿了顿,他握紧握把,踩动踏板。
“走了。”他说。
吃饭的点,图书馆人不多,陈寒丘挑了避开窗边的位置,安静地开始刷卷子,偶尔抬眼看施翩。
她第一次来东川图书馆,正在乱晃。
晃了一圈回来,手里拿了几本画册。
陈寒丘刷完一张试卷,抬头看见她得意的小脸。
小狐狸翘着唇角,眼梢挂着笑意,桌下的小腿也晃来晃去。
什么事这么高兴
正想着,她忽然推过画册。
“好看吗”
纤白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幅画。
陈寒丘低眼看,一幅抽象画,用色大胆,线条奇异而流畅,没见过的图形在画中变成了合理。
画中,星星陨落的那刻,向宇宙散发出最后一抹光芒。
这幅画,叫陨星。
画下一行小字
天才画家iz新作陨星上月在国家美术馆展出。
iz,iz。
陈寒丘想起春游那天看到的英文名字,也是iz。
“我看不懂。”他收回视线。
施翩睁大眼,小声道“你骗人,上次给你看明明看懂了。”
他嗓音淡淡“上次瞎蒙的。”
“”
小狐狸一嘟嘴,不理他了。
陈寒丘又写完一张卷子,看了眼时间,再看对面,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摸了摸肚子。
“陈寒丘,我饿了。”她闷声道。
他一顿,低声道“iz很厉害。”
小狐狸的眼睛蹭的亮了“真的”
陈寒丘“嗯,但她看起来有点孤独。”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他拿过画册,找到有陨星的那一页,指着那抹光芒说“星星的光给了宇宙,她自己就熄灭了。”
施翩安静了一阵,眨了眨眼睛。
她快活地收起画册,雀跃道“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陈寒丘微顿“时间可能来不及,我一会儿要去兼职,让司机来接你,回家吃吧。”
她困惑道“每个周六都去吗”
陈寒丘“还有周末。”
“难怪你没空理我。”她看起来并不难过,“好吧,那我先回家啦。”
陈寒丘松了口气,整理好书包,走出图书馆。
司机过来还要一阵,他陪她一起等。
夏日的晚上六点,天还亮着。
施翩躲在树荫下,歪头看陈寒丘“你快去吧,不是还要吃饭吗不用和我一起等。”
“还不饿。”他说。
女孩子小声应了,低下头去,看了会儿树边的小草,又抬头看他,托着那张漂亮的小脸对他笑。
她问“下次还能一起来图书馆吗”
他低下眼“为什么不回家”
是在家里不开心吗。
他不知道怎么问出口,这个问题太私密了。
又太近了。
她想了想,说“我和iz一样,也是孤独的小女孩。”
陈寒丘“她是小女孩”
她点头“她生活得很好,只是偶尔的偶尔,心里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孤独。”
说着,比了小拇指指甲盖的大小。
陈寒丘“你呢”
施翩呢
夕阳的余晖从叶子缝隙间掉下来,她莹白的小脸被染成橙色,淡淡的橙,温柔浅淡,琥珀色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她慢吞吞地说“她现在有好朋友了。”
她将大拇指往上移了一点,移到小拇指指腹的中间。
施翩的孤独,比iz要更少一点。
初夏的晚风吹过来,经过黄昏,经过绿荫。
扬起少女的长发,吹过她亮晶晶的双眼,途径少年垂落的眼睫,看到他藏在眼底的温柔。
许久,车在路边停下。
女孩子起身,往前跑了几步,又转过身,眼睛弯成月牙,用力朝他挥手,大声喊“陈寒丘,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翘起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