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路西整个人都定格了。
黑暗里温热柔软的触感碰着手背,让他从手腕向上一阵隐约的发麻,他脑子一片空白,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邓畅。
邓畅抬起眼来看着他,仰视的目光很认真。
黑白分明的眼瞳映着细碎的光,似乎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路西心脏突然一阵不受控制的狂跳。
他从没经历过这么强烈又这么矛盾的情感,纠结了半秒,慌乱地从邓畅手里抽出手。
好像突然之间一些成年人的情感和话术都攀上了他,他干巴巴地笑了下说“你干嘛,吻手礼”
让路西松口气的是,邓畅点了点头。
“舞曲结束不是应该行吻手礼吗。”邓畅说,“你很抵触”
“没有没有。”路西赶紧否认,“我就是吓了一跳。”
邓畅笑了下“嗯。”
舞会结束时老瓦又派车把他们送回去,路西和邓畅坐在后座的两边,好像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路西心里乱七八糟的。
吻手礼,这个说法他能接受,他也并不抵触同性的触碰。
身为运动员,很多动作纠正教练要亲自上手,他们在这方面的界限实际上比普通人还低一点。
可回想起邓畅嘴唇落在他手背上时,印象最深是那种触电般的感觉,路西意识到这才是他慌乱的来源。
不是邓畅的行为,而是他自己的反应。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者他有点明白,可又觉得,不可能吧邓畅是男生啊
好在离得并不远,没给路西太多发散思维的机会,要不然他这种单线程的脑回路,非得把自己弄短路了不可。
一下车看见陈岐等在酒店门口,跟个老狐狸似的把两个小孩揪过来闻。
“没抽烟吧”陈岐拉过邓畅的手指闻了闻,又拉路西。鼻息喷在路西手指上,路西晃了个神心想,和邓畅碰他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没喝酒吧”他又审视地检查两个小孩。
“我喝了一点。”邓畅说,“他没有。”
这个答案陈岐可以接受,他背着手绕着两个小的又走了一圈,“没干不该干的吧”
走的时候,路西确实看见有好几对露水鸳鸯已经含情脉脉地勾着脖子研究去哪开房了,不过这世界离他们还是太远。
“没”路西说了一个字,突然想起邓畅亲了下他的手。
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卡住了,很心虚地小声补了个,“没有。”
“嗯”陈岐的狐疑之色瞬间变得很重,“你怎么一副干了坏事的表情”
路西明明什么也没干,却看都不敢看陈岐了,还是邓畅说“他一直跟我在一起的,跳舞都是我们俩跳,真没有。”
虽然陈岐从外表上来看明显感觉路西有问题,因为小路耳朵都红了,但是路西和邓畅都是从来不会说谎的性格,有邓畅做担保,听起来就非常靠谱。
而且要真在整个花滑队找个最晚谈恋爱的,陈岐有一百票就能一百票全都投给路西,这小孩看着是会跟滑冰场谈恋爱的类型。
所以陈岐还是无视了路西表情上的变化,小孩子的心事没必要问那么多,没有就行,要是真对哪个姑娘芳心暗许他也管不着。
陈岐一手搂着一个,往酒店里走“有拍照片吗”
“有。”路西拿出手机给陈岐看合照,好多运动员过来找他俩拍照片,路西一张张地翻给陈岐,陈岐边看,边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要是穿的我给你挑的衣服就更帅了。”
路西“”
那真没有吧。
陈岐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路西的思绪,但临睡前他还是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了。
甚至不光临睡前,从那天晚上之后连着好几天,路西一直在琢磨邓畅。
自己都觉得「邓畅」这名字在脑子里出现的频率有点过于高了,但思维又不完全受控制。
基本上想的就两件事,一件是老瓦把他当接班人,一件是邓畅。
老瓦这事路西恨不得天天挂在嘴边上逢人就吹,要是真能像老瓦一样蝉联世界第一六年,拿个大满贯就好了,不过老瓦也挺可惜的,两次骨折,刚二十六就退役了,被伤病折磨得够惨。
邓畅这事,路西心里面有点逃避。
不是不知道自己想法,但是不敢确信,就连在脑子里过一下都没办法带着确切的词。
真是这么想的吗如果不是呢他们俩可都是男生。
而且邓畅是怎么想的,他根本也不知道啊。
反正就算路西不去想,他和邓畅的关系也不会受太多影响,还是很自然地每天腻在一起,不过以前路西会随便地搭下邓畅肩膀,拍拍他后背什么的,现在这些动作却不敢做了,因为搞不懂自己是不是真有问题。
但既然和邓畅的关系没受什么影响,路西就没花太多时间思考这个。
因为一回国,好多事情正等着他们,简直可以说是轰地扑了上来。
那天下飞机过完关,走出登机通道时,路西正跟邓畅聊天。
一打眼瞥见出站口那站着一帮人,举着条幅,热情地挥动着。
路西当时没有认真看,因为他们运动员都被簇拥在工作人员中间,而且他和邓畅正在就刚才那把牌邓畅有没有机会打出「春天」争论得很热烈。
所以路西就往那边看了一眼,顺口调侃“好多人接机,是不是有大明星跟咱们一班飞机啊”
邓畅也抬头看了一眼,愣了愣脱口而出“我去”
路西被邓畅这句「我去」惊得也看了一眼,然后错愕地发现那些条幅居然是欢迎他们的。
确切地说,是给他和邓畅接机的。
这些横幅他在冰场都见过,浅蓝色、浅紫色的底色,上面印着他或邓畅或他和邓畅滑冰时的图片,边上写着加油打气的字。
但它们会出现在机场还是让路西震惊了。
出站口还有些别人,看到接机的粉丝骚动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举起手机对着国家队的选手们拍。
领队王丽丽还有几个副手立刻站到队伍最前面,冲着人群喊“朋友们运动员比完赛很疲惫的需要休息咱们拍拍照可以别的就算了还有以后不要接机了啊注意公共秩序喜欢选手的话可以在公开训练日来首体看不要接机送机,谢谢大家”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地慢慢散去,路西小声问“不去给他们签个名什么的吗他们也是大老远跑过来的。”
“不行,说了不接机就不能给签名,否则以后还是这样。”陈岐很严肃地答,“你也不想搞得跟明星似的,走在路上都有人过来围追堵截你吧”
路西一想这场面,一个激灵,当下怂怂地不敢再瞎提建议了,就冲大家挥了挥手。
接机只是路西现在高人气的开始,回国之后,运动品牌、食品饮料品牌、甚至汽车、洗衣液这些路西想也没想过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的牌子都在联系他和邓畅做代言。
队上开会着重表扬了他们俩,希望他们下赛季继续努力,电视台、杂志、自媒体纷纷预约专访,还想以他们俩为专题拍摄宣传冬季运动的短片,而且第二天就已经拉着他们俩开拍了。
总结会上路西信誓旦旦地说“下赛季争取世界排名前三,再拿一块金牌”
在首都体育场里,路西走到哪,都有人热情地招呼他,喊他冠军,找他拍照。
好容易闲下来他和邓畅、祝思白、崔笑一起去逛动物园,还被人认出来,免费请他们入园。
去海洋馆,海洋馆的员工自掏腰包给他们送礼物,说“没机会去冰场给你们俩扔玩具,那就在这儿送给你们吧。”
回国已经是春天,首体外的海棠花、桃花和玉兰花都开得正盛,天很蓝,风吹在身上很舒服,那天从动物园回首体的路上,路西想起自己文化课上学的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说的应该就是他们现在这样子吧。
那天后来还是路西和邓畅结伴回宿舍,他们准备要搬到新的宿舍区了,大奖赛结束国家队就给他们俩特批了每人一间二室一厅的运动员公寓,冠军级别待遇。
路西已经邀请邓畅和他一起住,前几天太忙,现在得闲,两个人拖着行李一起过去。
肩并肩走在去新宿舍区的路上,一路没遇到别人,从老瓦的舞会之后,他们一直没机会独处,这还是第一次。
路西走了几步就意识到自己老想盯着邓畅看。他觉得这也挺夸张的。
但经历过之前的事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上好像又算正常。
本质上路西还是个快刀斩乱麻的人,之前逃避过,既然莫名的想法又冒出来,他也就没打算再拖着,至少他得搞明白自己怎么想的。
那要怎么搞明白呢
年中崔笑找了个女朋友,路西记得他说,是一起去喝咖啡时确定的心意。
于是路西拍了拍邓畅肩膀。
“嗯”邓畅看向他。
“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吧。”路西说,“去喝个咖啡。”
邓畅愣了下说“含咖啡因咱们不能喝吧。”
路西说,“咱们就喝点水吃点东西也行啦,反正赛季也结束了,而且外面那家咖啡馆不是运动员开的吗,我记得是在白名单。”
说了几句话,这种求着邓畅的感觉反倒把他自己说恼了,又来了句“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邓畅被他情绪突然的大转弯也搞的一愣,发了会儿呆才笑着说“去,可以。”
路西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放下来,“那行,就这么说定了。等下我先去冰场溜达两圈,然后来找你。你要一起去冰场吗”
邓畅对滑冰并没路西那么热爱,主要是真的很难找到第二个像路西这么喜欢滑冰的人。他说“我收拾下屋子吧,你一会儿回来找我。”
路西神采飞扬地说“行。”
之后路西就去了冰场。
世锦赛结束到现在,好几天没正经上冰,毕竟世锦赛的冰场要让给有项目的选手,回来这两天除了开会就是庆功,他感觉自己小肚子上都有肉了只是感觉。
回到冰场,想的不行。
简单拉伸了下就冲上冰,赛季结束,冰上就没什么人,这次又是就他一个,路西在冰面上轻盈地旋转、跳跃,快乐的像一只小鸟。
本来想的是就做点两周、三周跳过过瘾,但是滑了一会儿之后劲上来,就觉得这么低难度还是不够,所以路西又提了下速,准备来个三周半。
三周半这个动作,说它难在四周跳里绝对不算难,但又是个莫名其妙的坎。
因为六种跳跃里唯有它是向前起跳,用力模式和其他跳跃都不一样,路西做这动作已经很熟练了,但是几次致命大失误都是从三周半这儿翻车。
所以这次就抱着「我得治治你这个小妖精」的心态又来了一次。
助滑半圈,冰场开了一半的灯,冰面上半明半暗。
路西从明亮处滑向暗处,看着冰面上的光影,莫名有种蒙了层阴翳的感觉,但他没在意,转身,预备动作,起跳。
在空中感觉轴又歪了,路西没多想,几天没跳了,第一次跳摔倒好像挺正常。
但是落地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不是这么简单。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落冰时没有站住,脚下一歪。
其实冰刀对脚踝有保护作用,路西的热身力度也足够支撑他完成三周半,但可能是因为之前就受过伤,可能是他的起跳姿势确实有那么一点寸劲,也可能单纯就是运气不好。
四周跳落冰的巨大冲击力是运动员体重的58倍,脚踝不堪重负,熟悉的剧痛汹涌而来。
倒地瞬间,路西甚至听见了「咔嚓」一声。
事情发生的很短暂,时间却好像就在这一刻停止了。
那些金牌、接班人、舞会、代言、喝咖啡的约定,那些春风得意、年少气盛,突然都变得很遥远。
还说什么「下个赛季」啊。
路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跪在冰上打着转滑出去很远,体温让冰面化了一层水沾湿了裤腿。
身体撞在冰场的板墙上,又因为惯性被弹回来,路西甚至没觉得疼。
他只是在冰面上失控滑行时恍惚地想,为什么又来一次啊。
作者有话说
一定要说一下哈,不是为虐而虐,这篇文最开始的灵感就是小西的第二次受伤,因为作者的x是战损划掉,因为想要试着塑造一个「被自己的热爱辜负但还是坚持追梦成功」的角色,文名也是这个意思,十七年,回过头来,开心过也痛苦过然后,嗯不会有第三次受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