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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祭拜
    “猫儿”

    “裴炀”

    他猛得回神,看向蹙起眉头的傅书濯“嗯怎么了”

    “没事,你难受”

    裴炀迟疑地摇头,身体没有难受,只是觉得有股无名的心悸在心口蔓延。

    他碰碰心脏,随后看向程婆婆“她这样多久了”

    程实苦笑了声“一年不到,医生说病情发展很快。”

    裴炀紧了紧手“那治不好了吗”

    “正儿八经的绝症,除了死得慢点儿,折磨人得很。”程实看了眼母亲,“说实话,才一年时间,我都感觉自己要神经衰弱了。”

    傅书濯碾碾指尖“耐心点。”

    程实摇头“不是耐心能解决的事,不仅要照顾她的吃喝拉撒,还要时刻看着,防止她突然离家出走。”

    “有时候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说着说着突然就发起了脾气,暴躁地砸东西,永远把你当作别人”程实涩然一笑,“也越来越不像她自己了。”

    裴炀呐呐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程实“只能吃药延缓病情发展,听天由命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程婆婆还在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也不知道在骂谁。

    裴炀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傅书濯口中那个心软奶奶的影子就像程实说的,生病以后,她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

    傅书濯“带你去吃一家很很好吃的牛肉。”

    “好”裴炀安静了会儿,“如果我们以后也生病了怎么办啊”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话时自然代入了自己和傅书濯才是夫夫的事实。

    傅书濯有些出神“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顺其自然吧。”

    裴炀从前也这么觉得。

    可如果生病的是他爱的人,好像真的做不到保持平和心态。

    傅书濯“牛肉还吃不吃了”

    裴炀秒回“吃。”

    傅书濯“”

    裴炀“辣不辣”

    傅书濯“跷脚牛肉,不辣,很清淡。”

    裴炀嘟囔“你确定我喜欢吃”

    傅书濯无奈“我觉得很好吃,能不能陪我吃一次”

    裴炀“勉为其难吧。”

    跷脚牛肉店铺子不大,方方正正的,摆了八九张餐桌。餐桌都是深茶色的实木,椅子都是深色长凳,很有古旧的风味儿。

    看了菜单才知道,原来这家只是招牌菜是跷脚牛肉,其他菜都挺辣的。

    裴炀搓搓腿,开始点菜“一个大份牛肉,脑花豆腐、牛肉饼、钵钵鸡各一份。”

    服务生一顿,他抬头看了眼“只有两位对吗”

    “对。”

    服务生委婉道“我们家份量不小,两位确定吃得完吗”

    “”裴炀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完,但他都想吃。

    傅书濯无奈叹气“没事,你下单吧,他吃不完我吃。”

    服务生“好呢。”

    他们家上菜还挺快。等了十来分钟菜就齐了,傅书濯给裴炀捞了碗跷脚牛肉,鲜嫩的牛肉配合煮出来的白菜,鲜香浓郁。

    “尝尝。”

    裴炀口味挺重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好吃“牛肉好嫩。”

    傅书濯托着下颌“这家店开好多年了,以前放学总要路过这里,勾得人走不动路。”

    裴炀一怔,夹菜动作缓下来,姑姑一家肯定不会带傅书濯来吃。

    傅书濯“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位收废品大爷吗”

    裴炀点点头,也是给傅书濯坐书桌的大爷。

    傅书濯眸色温柔“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要没了,有一天他突然拉着我一起捡废品。”

    “他把那天我们捡到的、和之前囤积的一屋纸箱子都卖掉了,我记得好大几十斤,他说囤了两个月,就卖了五十块钱。”

    拿到钱,大爷就带他来吃了顿跷脚牛肉,说“你要离开这里。”

    老爷子没读过什么书,一辈子无儿无女,只觉得傅书濯不该被这样的亲戚耽误,小孩成绩那么好,如果不继续读书,一辈子就都毁了。

    收废品这么苦,又叫人看不起。

    他对傅书濯说“我有个铁盒子,藏在床底下第二块砖头里,里面有点钱。”

    “上高中就要学费了,如果你姑姑不给你读书,你就拿去用,别告诉他们,走远点。”

    “如果有钱读书,你也拿着,存着,以后大学用。”

    “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回来。他们巴不得扯着你的后腿,叫你一起窝囊一辈子。”

    没过多久,大爷就去世了,发急病走的。他没有亲人,要不是傅书濯两天没见着他去敲了门,估计他的尸体要等臭了才会被人发现。

    他这片活了一辈子,却没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收废品的”。

    他始终骑着破旧的小三轮在大街小巷游荡,家里囤了纸壳瓶子的看到他无一不喊一声“诶收废品的,你那多少钱一斤”

    死后没人给他办理后事,刚好那会儿刚开始推行火葬,就直接把大爷尸身拉去火化了。

    大爷本来都难有个安身之所,是傅书濯找出他床下存钱的铁盒子,给他的骨灰买了个家,这才在壁葬墙上有了一席之地。

    墓地太贵,光靠铁盒子里五角一块五块存起来的几百块钱远远不够。

    裴炀有点难过“那现在呢,他还住在那儿吗”

    壁葬墙的一个格子可能还没一个成年人的腰宽,却要承载人死后的全部重量。

    周围很拥挤,都是邻里邻居,虽说经不着风吹雨晒,但对于无亲无故的废品大爷来说,始终是无人问津。

    “毕业后我们赚的第一桶金就是给他迁墓,这事你知道。”傅书濯笑了笑,“托人帮忙办的,那时候你想过来,是我没让。”

    老爷子叫他走了就别回来,傅书濯就真的二十年没回来一次。

    他做事向来绝情,绝不优柔寡断,该舍弃的一并舍弃。直到遇见裴炀,才知道什么叫作断不了,舍不得。

    裴炀抿唇问“那我们这次回来,要不要看看他”

    傅书濯知道他会这么说“当然,我想带你见见他,还有爸妈。”

    裴炀没由来的紧张,一整天,到晚上睡觉都很绷着。

    第二天醒来,他还清晰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看见了程婆婆,在他们家里砸东西,发脾气他想走近点,画面一转,坐在轮椅上的那张脸变成了他自己。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拉撒都要人候着。

    照顾他的应该是先生,脸雾蒙蒙的,可时不时又会变成傅书濯的脸。

    他会把傅书濯当成别人,无缘无故地打骂他。

    最开始,傅书濯还会伤心,慢慢就受不了他了,再后来,房子里多了另外一个人。

    这人会跟傅书濯亲亲我我,说他们曾经说过的情话,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

    对方耀武扬威地冲他笑长得跟尚卓一模一样。

    裴炀直接吓醒了,差点恶心吐。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还没醒的傅书濯,盯了足足十分钟。

    傅书濯一睁眼就看见他幽怨的目光“早怎么了”

    裴炀“你看中人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傅书濯哭笑不得,“不是,我看中谁了”

    裴炀“尚卓。”

    傅书濯还没反应过来“尚卓不是你招进来的”

    裴炀皱起鼻子“我梦见你出轨了,对象是他,还当着我面”

    他不说了,光是说说都想吐。

    “是梦,梦都是反的。”傅书濯趁着人刚睡醒还迷糊,把他揽进怀里揉了揉,“永远都不会发生那种事,也永远不会有你之外的第二个人。”

    裴炀勉强算是哄好了“骗人是狗。”

    两人今天要去祭拜傅书濯父母和废品大爷,裴炀换了好几套衣服,都觉得不够庄重。

    傅书濯好笑地倚在旁边“你穿什么他们都喜欢。”

    裴炀“得礼貌一点。”

    他精挑细选后,穿了套深色的休闲装,实在没带黑色衣服,只有傅书濯带了件黑色衬衫。

    但祭拜傅书濯父母还穿人儿子的衣服,未免太不庄重。

    三个墓地不在一块,傅书濯父母是土葬,那时候老一辈的思想还都是入土为安。

    他们先去了父母那里,买了束花和香。

    虽然只是两块鼓起的土包和墓碑,但裴炀还是紧张到说不出话,拘谨地叫了声爸妈。

    傅书濯静静看着“我其实对他们没什么印象,都离开得太早了。”

    裴炀“是因为”

    傅书濯“因为车祸,我远远见过一眼,血淋淋的。肇事司机赔了不少钱,我姑姑他们为了这笔赔偿金,主动揽下处理后事的麻烦。”

    了解得越多,裴炀就越讨厌那家人,心里闷得要命。

    傅书濯蹲下身,擦干净墓碑的灰尘,他最后深深看了眼父母黑白的相片“房子我拿回来了,我放在心上的人也带给你们看了走了。”

    他从不迷信,可这一刻却由衷希望,父母在天之灵能帮他庇佑一次裴炀。

    护他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他们又去了一趟墓园,傅书濯买了瓶酒,废品大爷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每天傍晚在小屋门口小酌一杯。

    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傅书濯预缴了一笔二十年的管理费。

    如果裴炀病好,他就早点回来还愿。

    离开的时候,刚过正午,艳阳高照,裴炀又热又闷,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到傅书濯已逝的父母,一会儿又想到昨晚荒唐的梦,还有昨天见过的、已经完全失智的程婆婆。

    裴炀心里堵得厉害,突然脱口而出“如果以后我病了,我们就离婚吧。”

    他说得很认真,傅书濯停下脚步,没直接回答“那如果病的是我呢”

    裴炀一怔。

    傅书濯好像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姿态,裴炀想象不出他生病的狼狈模样。

    光是动动这个念头,都觉得窒息。

    “看着我,裴炀。”傅书濯和他对视着,“如果我生病了,你也要和我离婚吗”

    裴炀觉得荒唐,怎么可能。可意识到傅书濯的意思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书濯“如果你觉得是,那我就同意你说的,生病了离婚。”

    “如果你觉得不行,那凭什么让我在你生病后抛下你”傅书濯捏捏眉心,“裴炀,你可不可以”

    傅书濯本想说别那么自私可转念一想,裴炀不正是太考虑他的感受,怕他为难才想要离婚吗。

    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可不可以尊重我的选择”

    裴炀扯扯嘴角“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傅书濯第一次用这么沉重的语气,像是古老又肃穆的誓词,“你看到了,我父母双亡,举目无亲”

    “如果你都要走,是要我怎么活”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已经轻到像飘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