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昼定了定神,边用一只手草草理了理衣襟,边走到鹤知知近前。
“公主。”
鹤知知一直定定打量着他,此时轻声回应道“你没事。”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睢昼又暗中咬了一回牙,冷飕飕的眼刀直冲身后跟来的景流晔飞去。
面上却做淡然状,道“没事,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耽搁了时辰,我向公主赔罪。”
“赔罪不必。”鹤知知摇摇头,蹙眉似是忧愁,“只是我一想到国师安危不明,这几个时辰也不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就于心难安。”
睢昼眼底暗芒微闪,挽着笑意温声道“好说,改日定向公主一一说明。”
“一言为定。”
“嗯。”
鹤知知乌仁一般透亮的眼珠这才从他脸上错开,越过睢昼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男子。
青年朝气蓬勃,锋芒毕露,英俊的面容上尽是属于年轻人的骄矜,仿佛连发丝都飞舞着张扬之意。
鹤知知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睢昼都忍不住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两眼。
似是终于辨认出身份,鹤知知开口慢慢道“丁洋王世子。”
只是莫名的,那声音中似有几分森寒。
景流晔咳了一声。
他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形下和公主碰上面,这不仅暴露他回京后不先进宫、对皇家失了礼数的事实,而且还很有几分尴尬。
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声“景流晔,拜见公主殿下。”
鹤知知不咸不淡地应了,便又转头看向睢昼。
“你既然平安无事,我也先回宫了。”
睢昼点头,又不自觉跟上去两步“我送殿下。”
但鹤知知只让他送到门口,睢昼站在门框边,遥遥看着鹤知知肩头的那枝杏花消失在山花丛中。
他放在袖中的手心微微握紧,垂下视线折身回屋。
景流晔正端起一杯凉茶狂饮,他带了瓜子干粮进密室,但忘了带水,吃得口干舌燥。
“早说你是国宝,轻易碰不得。不过是几个时辰不见人,公主竟然亲自来寻你。”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小公主。模样倒真漂亮,毕竟皇后当年亦是都城第一美人,就是冷冷的,看着不大好接近”
“你想接近公主做什么。”
睢昼黑着脸打断。
景流晔一愕,莫名地抬起脸“瞧你说的,方才不还是你劝诫我要敬畏皇室,遵从和谐的君臣之道。我只是想同公主拉近关系而已。”
正说着,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看衣服制式,是景家的人。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国师世子行了礼,就抹着脸喊道“世子爷,咱们家被包抄啦”
景流晔一惊,捉着他详细问道“你再说仔细些被谁围了若是真有人围了景府,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小厮道“是御林军公主殿下派来的,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可吓人”
景流晔着急道“原来如此难怪她方才那样盯着我看,看来是找不到你时,把我当成谋害你的凶手了。我当真冤屈,快随我回去,同那些御林军说清楚。”
“哦,那倒不用。”小厮忽然从一脸焦急之色恢复了面无表情,淡定道。
“这又是为何”
“御林军原本也只是守在景府外,并未吓到老太妃和王妃。更何况,小的来将龙塔之前,御林军已经撤去了。”
“那你着什么急”景流晔抚着胸口,真是被这小厮平白吓出一声冷汗。
“那是因为,老太妃说,定是流晔这个兔崽子在外惹是生非,惊动公主大驾,所以让小的来代为传话,好叫世子爷知道自己犯的错。”
景流晔“”
睢昼容颜清冷,神色泰然,细看之下竟还有几分愉悦,经过景流晔时,抬手在他肩上饱含意味地拍了拍。
夜凉如水,少了景世子的月鸣殿,总算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睢昼坐在廊下,仰面迎着清风,山中野鹤拍着翅膀飞过来,落在檐下、院中,围着睢昼打转。
这些山中的灵鸟向来亲近睢昼,只要没有外人在,总能在他身边看见几羽自觉飞来的鸟雀。
点星在一旁玩着一把木雕刀,睢昼教了他手艺,可惜他还学不大精。
一边细细地观察刀口,点星一边闲话道“今日大人骤然没了踪影,提前一声招呼也没有,月鸣殿上下真是乱作一团。公主问起来时,也不知做如何解释,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睢昼无奈“该怪我,许久没碰上景世子这样的愣头青,没多做一手准备。”
“不过,公主果真对大人上心得紧。”点星放下雕刻刀,托腮回忆道,“公主来的时候,不仅早早就查到最后一个同大人会面的就是景世子,还在眨眼之间便安排好了人手。大人说得没错,公主真是很担心大人的安危”
他原本觉得,金露殿那位公主只会肆意妄为,十分可恶。却没想到为了保护国师大人,那殿下行事会如此雷厉风行。
点星打算改变一下自己的看法。公主殿下,还、还算有可取之处嘛。
睢昼想到今日公主出现在月鸣殿等着他的情景,双手撑到身后,望着漫天星辰。
他从来都知道公主对自己有一份非比寻常的关注和执着。
外界甚至常常因此有些流言蜚语,连忠心耿耿的点星听在耳中,都恼怒不已,甚至忍不住来向他问询。
但睢昼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在他眼中,他与公主有自幼一同长大的缘分,月鸣教与皇室的关系又盘根错节,他们之间比旁人更亲近,很正常。
直到今日,只是因为他失约几个时辰,公主竟就亲自赶到了月鸣殿来寻他。
连睢昼也感觉到,似乎的确有些不对劲。
难道,公主真如流言一般,对他
睢昼轻轻闭眼,摇了摇头。
他想多了,他出生在月鸣教,跟俗世本就无缘,公主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既然清楚禁忌,又怎么可能明知故犯。
他对公主一片赤诚,公主待他亦如是,他们之间远比世俗情爱更纯挚牢固。
何时他竟也会被那些纷扰流言打乱了心神
睢昼坐直身子,挥挥手,打发点星道“回房睡去吧。”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困,点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大人也早点歇息。”
睢昼却独自坐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直到又过了许久,才转身回房。
房里的烛火却没熄,燃了大半夜直至燃尽,最终归于寂静。
第二日清早天不亮,睢昼便睁开眼,凝神听了听,屋顶上却并未响起常有的轻微脚步声。
睢昼翻身坐起,乌发披散着从肩头滑下,暗自失笑。
果然,她还是生气了。
那每日比三餐还准时的“监视”也不来了。
昨日在月鸣殿中还能同他和风细雨地说话,也只是因为有外人在而已吧。
睢昼微微抿唇,眼前仿佛能看见她生闷气不理人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想笑。
总不可能让公主殿下一直气着。
睢昼无声微叹,扬了扬眉从床边站起,坐到桌边提笔。
雨季潮湿,尤其在地势低洼处,到处都黏答答的,说不上是热还是冷,总之滋味儿怪难受的。
鹤知知早晨起来便没什么胃口,什么也没吃,处理完后宫事务后便趴在了卧房里,闷闷闭目睡着。
桌上是福安特意换上的清爽香甜的鱼片粥,也从热放到凉,最后一丝儿热气也没了。
床头响起几分动静,鹤知知眼也没睁,嗓音黏糊着“福安,端出去吧,我不想吃。”
睢昼低头看着她压在枕上的侧脸,有些肉嘟嘟的,显得一团稚气。
下意识伸手想要在她额上探一探,最后却又收回,转而以两指搭在她的手腕上,仔细试探脉搏。
鹤知知顿了顿,睁开眼睛爬起来,转身看着睢昼。
“国师大人。”
连称呼都变得疏远了些,睢昼垂眸,不由分说继续捉过她的手腕,又仔细地探看了一回。
“湿郁缠闷,等会儿让福安做一碗山楂汤。”
鹤知知也没收回手,任由他抢宫中御医的活,轻轻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过来了。”
一卷丝带系起来的羊皮纸放进鹤知知手心里。
鹤知知狐疑展开,只见上面记载着“卯时焚香沐浴,辰时默念心经,巳时修改书卷,午时静坐祈福。”
鹤知知“”
睢昼在一旁微笑道“这便是我今日迄今为止做的所有事情。”
鹤知知眼神微微闪烁,耳根薄红,却嘴硬道“给我看这个干嘛。”
“你想知道,我亲自告诉你。”
睢昼在她旁边的一个矮脚梨花凳上坐下,长腿屈起,膝盖不经意地和鹤知知被裙摆覆着的膝盖碰了碰。
睢昼话头顿住,视线看着相碰的那一处,腿却没有移开。
鹤知知没注意到这些,仍旧在心理挣扎中。
正如她先前所预料的,睢昼对她的监视一清二楚。
也同样的,睢昼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入公主的寝殿,金露殿的侍卫有一个“不可阻拦名单”,国师的名字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虽然对此都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摆在台面上过。
毕竟不论鹤知知究竟有何道理,她私下里对国师的这些暗搓搓的算计和心机,终究是不正大光明的手段,说起来也不好听。
可今天他不仅挑明,还亲自写了记录送过来。
鹤知知多年的布置被事主当面拆穿,难免有些窘迫,手攥紧了羊皮纸边缘,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找茬一般盯着上面的字句看来看去。
看着看着,鹤知知忽然觉得有些疑惑。
“你平日里的习惯有这么好吗”
看这上面的记录,他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做忙碌,十分伟岸正经,忧国忧民。
但平时暗卫传来的记录却并不是这样啊。
睢昼轻咳一声,说道“你那些暗卫毕竟是局外人,又怎可窥见全貌。我用功的时候,他们大多都没瞧见,自然不如我记载的详细。对了,我以后每日都可以这样记录给你,也省得你派人跑来跑去。”
是吗
可是暗卫的记录比睢昼自己给的还要详细得多。
还包括他一日三餐吃了什么。
以及他见的人里有没有女的。
想到此处,鹤知知将羊皮卷收好。
“不,我就要让暗卫告诉我。”
睢昼眉眼含笑,轻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o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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