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法用说话来交流的动物之间,彼此抚摸就是最好的连接方式。
而对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人来说,这似乎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最灵巧最敏感的手心,直观地感受着另外一个人的温度,应该是最能传达安慰的了。
鹤知知撑着下颌,风从耳边刮过,模糊了胸腔里的咚咚声。
睢昼忽然紧紧反握住她的手,睁开眼朝她灿然一笑。
鹤知知见过睢昼的许多种笑容。但大多都是轻轻的,淡淡的,好似谪仙一般,多给一点点弧度都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现在怎么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咚咚声越来越响。
鹤知知眼底的神色晃了晃,手上用劲,想把自己的手从睢昼手里抽出来。
睢昼翻身坐起,一手撑在石头上,动作间距离靠得更近,仿佛只要他低下头来,唇就会落在她颈边。
睢昼柔柔道“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欢这种亲密的碰触。”
鹤知知下意识往后退。
边退边想着,她不喜欢什么
哦,是她说过的。
但是,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这不算吧。”鹤知知嗫嚅道,“大金是有握手礼的,这怎么能算亲、亲密接触。”
睢昼微怔,抓着鹤知知的手越发用力,牢牢攥着她不让她挣开,问道“你同我之间握手,难道与同那些臣子无异么。”
鹤知知心里一跳,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异心,赶紧撇清道“当然是一样的了,怎、怎么不一样呢”
睢昼牢牢地盯着她,双眸深幽浓黑,心腔里一股股冒出酸涩。
哪怕知知不爱亲近,可至少在心底,他应该是有特别的一席之地,怎能把他与其他臣子一同看待。
但睢昼终究不忍逼得她太紧,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着自己,缓缓放开她的手。
依旧换上温顺的语调,轻轻道“没关系,我们说好的,慢慢来。”
鹤知知心道,什么慢慢来,谁同你说好的
但睢昼没再提这个话头,只是又稳稳扶住她的小臂,将她从山石上搀了下来。
“夜凉了,先回吧。”
可直到回到屋里,鹤知知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管是睢昼的态度,还是睢昼说的话,都有时会有一种脱轨的感觉。
似乎,并不完全是按照她之前设想的那样发展。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但鹤知知暂时没有机会想太多。
塔下送上来一封信,是谷少主送来的。
谷映雨的信一直都是送到金露殿,自鹤知知搬到将龙塔了以后,便在回信里将这件事给他提了一句。
他好像也没有太惊讶,只是回道,哦,嗯这样,好,知道了。
鹤知知当时心想这个人还挺淡定。
听到堂堂公主受罚,都没有任何反应。
鹤知知将这封信展开,谷映雨在里面了一条很重要的讯息。
他们遍寻藏宝图碎片不到,却发现江湖中一个叫做千耳楼的门派也在打听此事。
千耳楼是江湖中的情报门,正是以无人不知无事不晓而出名,他们门派中并无强悍刀剑,也没有豪横侠客,全靠着庞大密切的信息网在江湖中风生水起。
若是向千耳楼去寻,或许能问到更多消息。
但
千耳楼主巢在东南沿海,谷家世代扎根在大泗城附近,与他们并无牵连,若是贸然找上门去,恐怕千耳楼不仅不会消息,还容易打草惊蛇。
若是由公主出面,事情便不一样了。
鹤知知收起信纸,暗暗琢磨。
在她上将龙塔之前,母后曾给她看了一张卷轴,是丁洋王世子带来的金矿图。
那座金矿如今拿在景家手中,母后虽然对景家并无疑心,但总不能这样长久下去。
更何况,东洲还有节度使李簧在,若是被李簧发现景家霸占金矿,双方定要起争端。到时候,朝廷只会更加头痛。
母后的意思,是想要派一个得力的人过去收归这座金矿,但始终没选出合适的人选。
这人选不能跟景家关系太近,又必须得权势大过李簧,还能立刻从朝中走得开。
纵观整个朝堂,一时之间都很难找出这样的人。
所以母后才增添了许多烦恼,也对鹤知知说过几句。
现在母后不必烦恼了。
因为鹤知知已经决定,她可以去一趟东洲。
她便是这个最适合的人选。
说这时节巧,便真是巧到了一处。
第二日,鹤知知去前厅没看见睢昼,直到用完早膳也没看见他,问了之后才知道,是有客人来。
鹤知知循着找过去时,坐在睢昼对面的,不是丁洋王世子又是谁。
景流晔正眉飞色舞道“那批军饷已经由景家将士送到了,至少已解了燃眉之急。”
睢昼背对着门口,并没见到鹤知知过来,回应道“那是好事。景世子还不返程”
景流晔愕然的神情一清二楚,愣愣道“这不是在等你吗,你已经答应我的”
说着余光瞥见了来人,景流晔忙站起来行礼道“殿下。”
之前已经听闻过公主殿下在将龙塔中修行,所以景流晔也没有太过吃惊。
只是因为吓了一跳,所以自然而然收住话头。
鹤知知走了进去。
倒是睢昼转过身来看她时,面上划过一丝慌张。
鹤知知也在桌边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场谈话。
“怎么,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能听的”
“殿下说笑了。”
“怎么可能呢”
这两人,否认得一个比一个快。
鹤知知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清清嗓子,先对景流晔道“景世子,恭喜贺喜,你进都城的这趟可是不辱使命。”
景流晔谦虚了两回,却是对方才所说的事闭口不提。
鹤知知便又看向睢昼“国师大人,景世子是不是有事要向你求助”
一听这“国师大人”,睢昼就脊背阵阵发紧。
沉默了须臾,终是坦言道“东洲有点麻烦,世子想让我去看看。知不知殿下是否应允。”
景流晔听见这个立刻急了,扬起脖子道“怎么、怎么又要殿下应允国师,你分明已经答应我的。”
好不容易又求又劝的,国师总算是答应了,可答应了还没出一个月呢,怎么现在又变得还得公主殿下批准呢
鹤知知没注意到景流晔的着急,或者说,没想起来搭理他。
沉吟道“国师已经答应了”
睢昼也同样无视了景流晔,两人仿佛说好的一般,只对着对方小声道“也不能完全算答应。前些日子,的确有这个想法,在赤印使臣来的那日,本想同你说的。”
毕竟一去东洲,路途遥远,又不知道要分隔多久。
以此时的情形而言,睢昼一点也不想同知知分开。
知知定然也是如此想的。
他若是执意要去,知知难免不高兴。
鹤知知只觉得巧上加巧,这么一来,路上也有人作伴了。
她赞同道“我觉得是好。只不过,东洲究竟出了什么事,需要劳动国师”
睢昼一愣,景流晔却是大喜,紧紧盯着鹤知知,恨不得越过桌子来帮她捧着茶杯“真的殿下同意了那国师大人肯定再无顾虑了。”
睢昼却多了几分幽怨,没想到鹤知知应允得如此果断,难道一点舍不得都没有么。
虽有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睢昼小声嘀咕道“此去东洲不知道要多长时间,知殿下难道这些日子都用不着我了吗。”
鹤知知懵然,很快答道“这不要紧,若是我有需要麻烦国师的地方,随时同国师请教便是了。”
接着转向景流晔,说道“世子,景家手下掌管的那座金矿,便交由我去收归吧。你们何日启程我去同母后禀报,与你们一道去东洲。”
景流晔吃惊地张大了嘴。
睢昼脸上的幽怨登时烟消云散。
知知竟然要同他一起去
他就知道,知知定然是舍不得他,但他没想过,知知竟然愿意为了和他在一起,长途跋涉那么远。
嗯,金矿,听起来的确是十分好听的借口。
睢昼心中的喜悦越涨越满,很快便要从眼角眉梢流出来。
睢昼兀自高兴着,那边厢,鹤知知已经同景流晔说定了大概的日子。
“这件事,我还要同母后商量一下。但我想,母后不会不同意的。”
景流晔也点头赞同“臣明白娘娘的顾虑。的确是没有比殿下更合适的人了。”
他们聊天说笑,睢昼也含着笑。
只不过他笑得颇为含蓄,时不时拿起茶杯挡在眼前以作掩饰。
老练些的,一眼便能看出他揣着蜜糖似的秘密。
只可惜在座的另外两个,都没有这样的老练。
景流晔本来还想多坐一会儿,鹤知知也表示欢迎。
毕竟只要景流晔在,她就不用上课,不用被押着看书。
于是很想多留景流晔再玩一会儿。
睢昼却迫不及待地出来送客,几次三番地催促景流晔离开将龙塔。
让景流晔几乎怀疑起来,他与国师的感情是不是淡了。
以及这将龙塔现如今,是不是已经易主了。
其实照他来看,现在将龙塔如果要姓鹤也是很不错的。
景流晔气哼哼地走了。
扫走了碍眼之人,睢昼神清气爽地转回去。
鹤知知见他回来,非常自觉地也跟着站起来,往书房的方向走。
“又要看书是吧嗯,走吧。不过,今日须得留出些时间,母后若是得空,或许会到将龙塔来”
错身而过之际,鹤知知的手被睢昼给牢牢握住。
鹤知知一愣。
这种握法,绝不是同臣子之间,蜻蜓点水、点到即止的握法。
掌心肌肤炙热地、牢固地紧紧贴合在一起,因为高温,彼此血脉的鼓动也显得格外明显。
就这样紧紧相握着,仿佛就能清晰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鹤知知脑袋空了一瞬,惊慌失措地看向睢昼。
只是
,只是被握住手而已,为什么对方是睢昼的时候,她会感觉这么不同。
“你有什么事吗。”鹤知知尽量平静地问。
睢昼又露出了那种孩子气的笑容,明亮,开朗,柔软,不设防。
“没有,我只是太开心了。”
“开心,什么”
当然是开心不用分离,开心于知知也是这样的舍不得他,要同他一起去东洲。
原本睢昼将此事暂时按下不想告诉鹤知知,还有一层因由,便是他隐隐有种猜测,也许知知听见他要去东洲,并不会像他一样留恋不舍。
他们如今正是甜蜜的时候,睢昼不想让那些事乱了心神,打扰他们相处的愉悦。
所以,本来打算到最后再说。
却不曾想,竟然得到了知知如此让他惊喜的反应。
像是从低谷被抛到高空,一颗心直上云霄,已然有些情不自禁。
平日里再能自控的人,情窦初开之时,也经不住这样的考验。
睢昼滚动了一下喉结,颇为艰难地咽了咽,仿佛是咽下一口过于沸腾的血液。
两人站在空寂无人的茶室里,身周的气氛已然灼热起来,黏连在一处,仿佛此处的风也透不过缝隙。
睢昼同她侧身并肩,面对面而立,蝶翼般的长睫不断轻颤,最后终于没压抑得住,缓缓低下脸,在鹤知知唇角印下一个轻吻。
鹤知知倏然瞪大眼,腰间忽然炸开了一层细汗。
她要挣动,却被睢昼下意识给抓住,如同一只第一次成功捕猎的猫咪按住挣扎的蝴蝶。
睢昼依然记得鹤知知不爱这种亲密接触。
所以即便捉着她,也只敢用温柔的力道。
克制着在唇角浅吻。
但最爱的美食在前,已经尝过、种下过瘾的人,又怎么可能忍得住口腹之欲。
睢昼灼热的气息慢慢移动,从脸颊转移到唇瓣上,和鹤知知紧张到快要窒息的鼻息交融在一起。
仿佛终于突破了某种禁制,睢昼终于没扛住诱,惑,吻在柔软唇瓣上。
青涩地碾磨、轻吮,彼此之间越来越亲密。
鹤知知似乎想要呼喊,张开的缝隙却被睢昼捕获,压着她越吻越深。
鹤知知的后腰抵在茶桌沿,茶杯被带得倾倒,磕碰之间撞出叮铃脆响。
那响声像是警钟,把鹤知知从怔愣、迷茫,还有不可控的飘飘然中敲醒。
鹤知知骤然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推开了睢昼。
她双眼已然变得通红,不敢再看睢昼,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跌跌撞撞地离开。
鹤知知双腿发软,浑身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睢昼在干什么
这回她不会再犯傻了,睢昼很明显是清醒的,她也是。
那为什么睢昼还要对她做这种事
睢昼,到底在想些什么。
鹤知知头脑发热,脸颊涨红,呼哧喘着气,整个人好似突感风寒一般烧了起来。
她头好痛。
巨大的冲击和与想象完全颠覆的事实齐齐扎进她脑海深处,整个脑袋都好像快要裂开。
回到寝卧,鹤知知把自己牢牢罩在锦被里,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外面不知道什么声音鼓噪着,吵翻了天。
鹤知知烦了,仔细去听,又好像并不是外面的声音。
是她脑袋里面沸腾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也并没有很久
。
绿枝敲门进来,告诉她,皇后娘娘已经到了。
鹤知知掀开被子坐起来,起伏不定地喘着粗气。
绿枝小心地靠近“殿下怎么了不是很盼着娘娘的么。”
是,她是盼着。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是,现在唯一必须要做的,就是让母后放她离开。
鹤知知重新梳洗了一遍,叫绿枝往自己脸上多压了几层水粉,把脸涂得白些,越白越好,把那红晕压住。
绿枝担忧得不得了,不断地小心翼翼用手背碰公主的脸颊,看她的肩背一阵阵地打着抖“殿下,您是不是生病了您看起来好难受,要不,同娘娘说一声,改日再见娘娘吧。”
“不行,不行。”鹤知知坚持着。
她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走到皇后面前。
睢昼也在,就站在皇后身后。
鹤知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目光又变得惊慌,从睢昼的唇上一扫而过。
皇后看了她一眼,却是微微皱起眉。
“怎么还是慌慌张张的样子。是叫你来历练的,现在倒好,见到母后都这样一惊一乍。”
皇后想了想,微微偏过头唤道“国师大人。”
身后无动静。
“国师”
皇后疑惑地转头,见年轻英俊的国师双目盯着虚空,似乎也在出神。
这真是奇了怪了。
难不成这山上的修行这样累人
好在睢昼已经及时反应了过来。
微微鞠躬回道“娘娘。”
“国师,知知之前差人来说,她的修习颇有成效,想同本宫请旨去东洲,处理金矿之事。依你看,她能担此重任吗”
睢昼只弯着腰,拱手道“殿下聪颖非常,请娘娘放心。”
皇后闻言颇为满意。
但又端起严厉神色,对鹤知知道“国师虽然替你说话,但还是不算的。我要亲自考校你。”
“知知,抬起头来。”
鹤知知攥紧手心,竭力平静地抬起目光。
却在看清母后的面容之前,先触到了睢昼投过来的眼神。
柔软的,蜜糖一般的。
却是刚烧化的蜜,烫得鹤知知险些肩膀一抖,呼吸也变得凌乱。
皇后倒吸一口气“这,这沉稳到哪里去啦”
鹤知知面露沮丧。
睢昼却朝门外的方向退开一步。
“娘娘,是我的错,我在这里,殿下静不下心我是说,我先出去。”
吱呀一声轻响,睢昼带上了门,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好像有点同手同脚。
皇后还在思考,什么叫做,国师在这里,知知静不下心。
鹤知知一脸木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
睢昼究竟是误会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