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绳匠胡同。
不同于热闹的大街,在这里居住的皆是寻常百姓。随着日落西山，天色渐深,除去几户供着娃子读书的人家点起烛火,其余人家都是门户紧锁，一片漆黑，早早上床休息,还好省点烛火钱。
很快，胡同里安静下来。
除去零星响起的犬吠声外,更是罕见人迹。
就在此刻,一阵马蹄声打破昔日的宁静。
几栋民户人家点起烛火，三三两两走到门口张望。只是看了看外面的景象,他们又被吓得连连倒退，顶多探出眼睛来窥视一二。
外头来了好多官差
带头的甚至是一名穿着黄马褂的侍卫，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努努下巴示意官差去敲门。
两名官差赶紧上前,他们用力敲着胡同深处一户人家的大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没几息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探头出来的老头还在揉眼睛，一句谁啊都没说出口就被外面的架势吓得一激灵。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惊恐求饶“官爷，官爷小的是良民啊”
官差呼啦啦的散开,露出后头的侍卫。
侍卫佟国维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头，一本正经的询问“你可是白日在正阳门外卖豆汁的杨家豆汁可是你家的摊子”
老头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惊疑不定的应了声，很快又哭丧着脸“草民用的都是真材实料,绝无造假之事”
佟国维点点头“那就好”
他侧首吩咐身边人“赶紧进去整理东西,即立马就走”
杨老头的哭声再次停止。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官爷们,轻轻的啊了一声。
官差扶起杨老头。
他满脸欣羡的拍拍杨老头“老头子,你指不定要交好运喽”
“哎”
“别愣着了,赶紧准备东西。”
“准备东西”
“贵人们想尝尝豆汁，你说说哪些东西要要用的，赶紧拿上”
杨老头傻眼了“贵人要喝我做的豆汁”
他卖了一辈子的豆汁，也从未有想过自家的豆汁能卖到贵人们的跟前，竟是吓得双膝发软，被官差连拖带拉的送进屋里。
他们的对话声不轻。
周遭探头出来查看的街坊们也听到大半，等看到杨老头摆摊的家当都被拖上驴车，随着官差的队伍越走越远以后，整条胡同哗然一片，百姓们议论纷纷，更是不知道多少户人家通宵达旦的亮起烛火。
“哎，听说没连贵人都爱喝杨家豆汁”
“据说贵人心心念念的就是杨老头家的豆汁”
“听说皇上打小就爱喝杨家豆汁，每日喊人出来买哩”
“听说皇上最爱豆汁，一天不喝都头疼得厉害”
“听说豆汁提神养脑，功效十足，你们不信唉连皇上都爱喝呢”
流言那叫一个传得飞快，至于众人讨论的中心，杨老头则是一脸懵的进入这世上最尊贵的地方。
草芦里原本摆着的吃食点心都已经撤去。
虽然其余人不必介入，但是对着明明有着和绿豆汤般的素材，却被小福晋董鄂氏认定为可怕恐怖存在的豆汁颇为好奇，叽叽喳喳的讨论此物的存在可能。
随着小太监禀报已寻来京城里最有名的豆汁铺老板以后，讨论声更是达到巅峰。
福全有些坐立不安了。
小福晋董鄂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笑得花枝乱颤“现在后悔可来不及喽”
福全脖子一梗“儿臣才不会后悔。”
琪琪格喝了一口奶茶，面上嗯嗯啊啊的应着是，心里头则在嘀咕等豆汁来了你再说这话吧。
杨老头进了膳房。
御厨、宫人和侍卫皆是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以至于杨老头的动作都有些僵硬起来。
他战战兢兢的看着诸人，逐一介绍着自己拿出来的东西“这是提前两天就开始发酵的豆汁儿，这是过滤豆汁时剩下的豆渣，能做成麻豆腐，味道也是一绝。”
御厨们好奇的看着麻豆腐。
杨老头还特意解释两句“配料得用雪里蕻、青豆和韭菜那才是最正宗，咱们只能用点素油，要是过年的时候用点地道的羊油那么一炒，就这盘菜能吃三大碗饭”
御厨们捻了一点，倒是打算留下尝尝。
杨老头见自己说的还得了御厨们的好奇，也是越发得意“绿豆汁儿可以喝，豆渣可以拿来炒菜，里面弄出来的糊糊也能做出粉条”
“这一锅绿豆还真能一点都不浪费。”
“没错没错，咋贫苦人家不能浪费”杨老头乐呵呵的回答。摸上自家的锅子，他也重新打起精神，利落的开始炖汤。
生豆汁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只要先烧旺一锅热水，然后再倒入生豆汁，等豆汁逐渐涨起，眼见着要溢出锅外的时候改成小火保温，豆汁儿就算是完成了。
另外杨老头又配上一些酱黄瓜、八宝菜、萝卜干，再来一些炸焦圈儿，就算是配菜也齐全了。
侍卫如临大敌的看着这物。
豆汁他也是听过的，就是尝还真没尝过。闻着有点儿酸酸，说句不中听的就和那大暑日子里穿过的鞋子底般的味道。
“这玩意真能吃”佟国维皱着眉。
“官爷，当然能吃就是这豆汁不是人人头一回喝就能接受的，喝习惯了，喝长久了就会爱上这个味道。”
杨老头连连点头。
他一脸骄傲的比划个手势“靠着豆汁，草民可是养活了全家六口人”
简而言之，生意可好喽
佟国维也就稍稍放心了那么一点点，他侧首和身边太监说“那公公您先尝尝”
送到皇上跟前，可得小心点。
太监吞了吞口水，端起绿汪汪的豆汁就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的脸就绿了。
小太监的手一松，那碗盏啪叽落在地上。
豆汁四溅。
佟国维面色一紧，手已经落在刀柄上。
杨老头吓得瑟瑟发抖。
亏得小太监没真的晕过去，他双手撑着桌面，一张脸忽青忽白忽红忽紫，想吐又必须得咽进去。
半响小太监才缓过神来。
他看着杨老头就像是看着勇士“这物真能喝”
杨老头委屈。
他呐呐着小声嘀咕“您不也喝下去了吗”
太监面无表情的看看他。
他转身朝着佟国维说道“佟大人，这物还是别拿上去吧拿上去以后，奴才怕是保不住自个的脑袋”
佟国维
他想想刚才小太监的反应，还真有些担忧起来。
偏偏杨老头还在旁边嘀咕“都说了，豆汁儿啊有些人喜欢，有些人不喜欢特别一开始，公公要不再尝尝指不定下回就能习惯了。”
小太监退了两步，目露惊恐。
佟国维看看杨老头，又看看小太监，他索性多喊了几人进来尝尝。
当然他自己也在其中。
众人瞧着这物也是不太敢喝，佟国维这回也没办法，只能自己也尝上一口。
应该没太监说的那么离谱吧
佟国维想了想，还是抿了一小口。
入口的瞬间，侍卫发现自己失策了。
从看到太监表情的那瞬间他就应该明白问题所在，应该让别人喝自己看才是。
酸涩的，宛如臭脚丫子的味道涌上前来。
旁边的同僚还在好奇询问“到底是什么味道”
佟国维沉默。
他几乎用了浑身力气，才勉强控制自己将这物吞下去。他故作淡定地抹抹嘴，点点头“味道尚可。”
“像什么味道”
“就和豆浆差不多，闻着奇怪喝着好喝。”
小太监这就是瞎扯呢
其他人却是不知，他们端起碗盏，一口饮尽。
其中两人的脸青了。
让诸人意外的是最后一人，那名侍卫微微睁大眼睛，惊讶的叹道“好喝哎”
众人
他们的眼神充满关怀完了，这孩子大概是喝傻了
重点是，此刻外面也来了人。
梁九功掀起帘子“怎么还没端上来皇上都在催了”
众人面面相觑。
杨老头乐呵呵的应了是，给碗里都加满了豆汁，摆在托盘里交付到小太监的手中。
一锅子豆汁，足足有几十碗。
杨老头美滋滋的想着，万一哪位贵人喜欢，自己岂不是就要飞上枝头啦
却不想想。
万一哪位贵人恼火了，他的脑袋也要和脖子说再见喽。
一大托盘的豆汁送到院落中央。
太妃们，阿哥公主以及伴读们纷纷围上前来，好奇的张望着眼前浅绿色的豆汁儿。
“颜色还挺好看的呢”
“瞧着也和豆浆没什么不同”
“要比豆浆稠点吧颜色灰灰暗暗的，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你们没闻到那酸酸的味道吗”
“没有闻着还挺香的”
很快众人就出现了分歧。
有人闻到味道就隐隐欲呕，也有人觉得闻起来有点酸酸的，还有人完全觉得没问题。
小福晋董鄂氏看向福全“喝吧。”
福全其实已经有点心虚了，只是如今都走到这个地步也不是说回头就能回头的了。他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然后端起豆汁“唔。”
闻起来好奇怪。
福全的手僵在原地，隐隐有些后悔。
博翁额福晋很有兴趣。
她闻了又闻，然后抿了一小口。先是又酸又涩，很快涩味褪去，留下的是酸香酸香的味道，怎么说呢不算好喝，却也和难喝搭不上关系。
博翁额福晋又喝了一口。
她咂咂嘴，甚至还选了点酱菜一起尝“唔好喝啊，很带劲”
众人瞪圆了眼睛。
原本心里惶恐的福全立马淡定了，博翁母妃能喝，那他当然也没问题他端起碗盏咕咚一口，豪迈的一口饮尽
强烈的酸涩味涌上前来。
福全双眼大睁，感觉眼前一花，强烈的酸味让他以为自己被一缸醋所包围不是放过期的酸味和馊味呈爆发性增长的醋之中福全身体一晃，几乎当场晕厥
这玩意
别说好喝了，就连能喝都搭不上关系吧
福全瞳孔地震。
久久没看到福全反应的小福晋董鄂氏松了口气，她回身抱怨“妾就说了”
话还没说完，董鄂氏耳边就响起儿子的声音。
福全哇的一声惊叹“真的，和博翁母妃您说的一样挺好喝的呢”
小福晋董鄂氏惊圆了双眼。
她带着点不可思议回转身去，震惊的看着福全。随即董鄂氏又升起另一种怀疑“等等，你们不会是故意说好吃的吧”
福全诧异的歪歪头。
他将剩下的豆汁一饮而尽“唔”
看来是真的无所谓
先有博翁额福晋，后有福全，院子的太妃、阿哥公主和伴读们也骚动起来。
就连小福晋董鄂氏都开始怀疑自己。
难不成是时间太久赞成记忆除了差错，否则儿子和自己的口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唯独琪琪格注意到福全的小动作。
他的手正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瞧那力气用的，都让自己有些不忍心才怪
琪琪格咳嗽一声“福全你就别装了，再掐明天你的大腿都得肿了”
原本还有些心动的众人登时哗然一片。
小福晋董鄂氏怒上心头，撩起袖子就要上前狠狠教训福全。只是刚抬脚走了两步，就见福全哇的一声，将那豆汁尽数吐了出来。
众人齐刷刷倒退半步。
她们怒目又看向博翁额福晋，偏偏她还一脸懵呢。
博翁额福晋已经喝完一碗。
瞧她津津有味，意犹未尽的模样，竟是大有再来一碗的打算。
好像是真喜欢
福全揉了揉肚子，愁眉苦脸“博翁母妃您就别装了”
博翁额福晋越发纳闷“我没装啊”
福全动作一僵，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去“那您是真觉得好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