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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屈服
    盛流玉醒来的时候, 谢长明依旧维持着昨日的姿势看着他。

    日上中天,盛流玉半睁着眼,露出一点金色眼眸。

    没有滴血进去的眼睛是灿烂的纯金色, 比日光还要耀眼。

    谢长明觉得有些微的熟悉。

    但下一刻,盛流玉就裹着被子, 慢慢蠕动到床沿,准确地揪住了谢长明的衣角。

    谢长明觉得好笑, 将灵石放到他的耳边,又问“怎么知道我在”

    盛流玉什么也听不到, 什么也看不见,谢长明并不熏香,也很久没剥过松子了。

    照理说,他在盛流玉这里是不存在的人。

    小长明鸟思忖了半晌, 解释不出所以然来, 任性道“就知道。”

    谢长明就不问了。

    他把盛流玉捞起来,先投喂了果子,又拧了毛巾, 往脸上擦去。

    昨夜积蓄过泪水的眼眶透着薄红, 看起来有点可怜。

    至于哭过的事, 以小长明鸟的脾气是怎么也不肯承认的。

    他松松懒懒地倚在大迎枕上,大迎枕是谢长明找阮流霞拿的,很符合女孩子的喜好。大红的布料, 绣的是蝶恋花的图样, 里面填满了棉花, 很柔软。由于才抽过脊骨,此时安回来了也还是痛,直不起腰背, 盛流玉整个人陷在里头,从侧面看去,只能看到一小点鼻尖。

    谢长明问道“昨日怎么抱住那人了”

    盛流玉闻言,生了大气“魔族都是一群小人藏头露尾,不敢用真容”

    谢长明“如何小人了”

    盛流玉偏过头,连那点鼻尖都看不到,过了很久,才很小声道“他骗人,我以为是你。”

    谢长明平静地问“他很像我么我没有那么丑。”

    盛流玉磨牙,看起来很想打他。

    但此时打不过,从前也没有打赢过。

    于是,小长明鸟忍辱负重道“我闻到了松子味,以为是你。”

    谢长明一怔,又问“还有吗”

    盛流玉回忆了一会儿“之前有一股很奇怪的香味,然后突然就变了。”

    谢长明知道那是什么了。

    盛流玉闻到的是离门花盛开时的香气。

    离门花是魔界特有的花,闻到盛开一瞬时的香气面前会幻化出那人最想见到的人。

    盛流玉是个小聋瞎,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所以是嗅到了最想见之人的气味。

    实际上谢长明很少会沾上松子的味道,因为不太常剥松子,即使剥了,味道也很容易消散。

    可盛流玉记得的却是这个。

    仿佛在能感受到谢长明存在的地方,盛流玉并不需要烟云霞。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盛流玉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想要抱怨,最后只是道“算了,还好是我,要是书院里别的人就没办法了。”

    倒是天真得很。

    在他心中,必然是翠沉山击碎了法阵,救出了被困其中的谢长明。

    谢长明没有告诉小长明鸟,魔族目标只有他,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叙述阵法如何破碎,沉默地接受了被保护的“事实”。然后,不动声色地帮他擦了擦眼角。

    盛流玉安静地、顺从地任由谢长明折腾。

    这样的事,似乎用法术做更方便些。

    可法术只能拭去尘灰,而用热水浸泡过后再拧干的毛巾会让人感觉到柔软和温暖。

    鸟也不例外。

    擦完脸,谢长明拿出松子,剥一颗,投喂一颗。

    大约是以人形吃松子不太爽快,盛流玉索性幻化成鸟形,脖子一伸,便能吃一粒,还嫌谢长明剥得慢,还吵闹着扑腾翅膀。

    一时间,帏帐四散,钩帘乱晃,连一旁的灯罩都被吹飞了。

    谢长明轻轻按住他的脖子,制止了他的折腾,好笑地问“盛流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可以随地乱蹦乱跳的小鸟吗”

    盛流玉很委屈,从岁数上来看,他本来就是一只幼崽。

    但此时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再高贵的神鸟也不得不屈服。

    陈意白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屋里乱成一团,大惊“谢兄,你这是怎么了遭贼了吗”

    谢长明朝床上瞥了一眼“你来得不凑巧,捡了只受伤的鸟,正在屋子里扑腾。”

    陈意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床上果然有一只蓝毛鸟,回忆起从前,一拍大腿“你又被同一只鸟碰瓷了”

    盛流玉安静地装死。

    兴许是觉得在被鸟碰瓷这件事上,谢长明已无可救药,陈意白不再多言,而是道“谢兄,你昨日拿了春时令的魁首,不请我们喝酒似乎很不地道”

    这是要敲竹杠。

    谢长明道“请。”

    陈意白“妥。我去告诉那两个人。”

    竹杠敲完了也不走,继续得寸进尺“对了,你不是得了那枝最好的桂枝吗拿出来让我见见世面”

    谢长明轻描淡写道“送人了。”

    陈意白立刻了然“那必然是送给小师妹了”

    谢长明察觉到床上的鸟变成了人形,且掐住了自己的手腕。

    很用力,却不疼。

    陈意白来这有两件事,办妥了一件,也是很得意了,再说既然桂枝送人了,再多纠缠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便要告辞。

    他的身影一消失,盛流玉立刻道“谢长明,你又骗我。真的桂枝是送给什么小师妹了吗”

    谢长明转过身看他。

    可以看得出,盛流玉比方才要气得多,此时已经是个河豚了。

    他拿着那枝桂枝,做出要扔的架势,却忍住了。细白的手指衬着灰褐的树皮,美人折桂枝,美人发怒生气,模样都很好看。

    谢长明道“他口中的小师妹,是你。”

    盛流玉绝不相信“什么”

    谢长明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当然其中种种误会,都与他并无关系。

    他以一句问话开头“你还记得,第一次比试时与你偶遇吗”

    盛流玉当然记得。

    然后便是一步错,步步错,错上加错,直至“小师妹”的谣言已传遍了整个书院。

    盛流玉大怒“岂,岂有此理”

    谢长明道“那要告诉他们,其实是你么”

    盛流玉立刻制止“不许说。以后也不许说。”

    但这口气终究咽不下,左思右想,还是想杀人。

    罪魁祸首陈意白就住在隔壁,杀起来很容易。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小长明鸟又是很识大体的神鸟,最终决定放陈意白一条生路,等考完试再和他算账。

    谢长明也重新开始为盛流玉温习。

    这一次,要比以往严格得多。

    首先,因为接下来要考许多门课,谢长明不许盛流玉回疏风院住,而是让他待在朗月院的这间屋子读书。

    再来,教的也比以往要多得多。一天要学上七八个时辰,娇生惯养、闲散惯了的小长明鸟学得头晕脑胀,差点昏迷。

    但盛流玉并不是盲从先生的鸟,即使处于学习猝死的边缘,也依旧有条理地指出谢长明教学中的不足。

    他质问道“你从前不是说,教法术的那位王先生是尊崇一道生万物,绝不会考以万物相生相克为理的法术吗”

    谢长明闻言从容道“我又重新想过了,那位王先生好胜心极强,必然要与另一位先生比试,到时候如果只考一种,有胜之不武的嫌疑,所以必定会出一些别的题目。”

    盛流玉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又无法反驳。

    那些阵法、法术、咒印、符箓相关的课,盛流玉重学了许多,甚至是书本上未曾提到的也有不少。至于要背的课,则被谢长明划去了很多,从薄册子变成几张纸。

    谢长明除了帮盛流玉温习功课,又去藏书阁借了些杂书,却与灵兽无关,上面画着的是另外的图样。

    就这样,一门一门地考下来,盛流玉感觉自己的翎羽都要黯淡了。

    到了考试完全结束那天,陈意白很高兴,拉着人在院子里喝酒。

    谢长明抬眼,目光穿过院子里的高树,看着灰瓦上坐着的盛流玉。

    小长明鸟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雪落在上头也不见痕迹,只是鬓角染雪,偏着头,似乎是冷冷淡淡地注视着陈意白。

    谢长明笑了笑,袖手旁观看热闹。

    陈意白正蹦得欢快,突然平地跌了三跤,而且演得很真,似乎是真的被什么绊倒,惹得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陈意白从地上爬起来,口口声声道“明明有树枝绊我你们都看不到吗”

    除了他,别人确实看不到。

    阮流霞哈哈大笑“陈意白,你是不是学傻了难不成还是撞邪”

    倒是丛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谢长明道目光看了过去。

    屋檐的瓦片上停了只个头不大的绿鸟,看不清楚模样。

    谢长明朝那只鸟招了招手,那鸟竟也很听话地落到了他的膝头。

    陈意白在灵兽园做事,最爱招猫逗鸟,看到没见过的鸟,长得漂亮,被谢长明一唤就过来,想必很听话,忍不住伸手要摸。

    那鸟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惊吓,一翅膀扇了过去,羽毛尖还没碰到陈意白,他自己宛如碰瓷般倒下。

    陈意白坐在地上,蒙了,回忆起方才的事,自己都觉得像是碰瓷。

    好一会儿,他才拍拍屁股站起来,生硬地转移话题“一般的鸟受惊不都是啄人吗它怎么还是个例外”

    谢长明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投喂松子,漫不经心地笑道“可能是嫌弃到懒开金喙。”

    陈意白受到重大打击。

    他们又将陈意白调侃了一会儿,才终于说起了最后一门考试。

    其实也算不得考试,就是每年必须要去山下历练一番。

    但一般而言,才入书院的弟子都十五六岁大,学艺不精,修为也不深,下山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任务都很简单。第一年大多是放人出去玩玩,知道人间是个什么模样,或者是回原先的宗门,或回家探亲都可以。

    阮流霞要回玄冰门。

    陈意白听闻奇侠山有珍贵的灵兽出没,想要驯养一头。

    丛元则要回落凤山见爹。

    最后只剩谢长明了。

    他们问道“你去哪儿”

    谢长明剥了粒松子,又掰成两半,才喂给膝盖上的小鸟,淡淡道“还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膝盖上的小鸟闻言一愣,一时不察,松子横着进了喉咙,被卡住了。

    谢长明无奈,都掰成两半喂还不成吗

    他抱着奄奄一息的鸟往屋里走去,后面的陈意白问“要不要我叫灵兽园的师兄来看看这鸟”

    谢长明道“不用了,我把松子拿出来就行了。”

    至于为什么要回屋拿,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拿,陈意白以为,肯定是谢长明有心理包袱,不愿意被人看到为鸟取松子的模样。

    一回到屋,盛流玉立刻变回人形,松子再也卡不住了,顺溜地咽了下去。

    但免不了要咳嗽几声。

    谢长明皱眉看着他,在外面捧了雪水,又煮成温热,递了过去。

    鸟是不喝热水的,烫嘴。

    所以,盛流玉理直气壮地拒绝了。

    谢长明温和地看着他,不紧不慢道“那是要我灌”

    明明话讲得不凶,小长明鸟却有点害怕,屈服了。

    可怜巴巴,委委屈屈地喝了一半热水后,盛流玉还在磨磨蹭蹭地喝另一半。

    他坐在床上,仰着头问“你不是要去找鸟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所以才没确定吗”

    他想,如果谢长明真的不知道,不如回一趟小重山,他要亲自查看族谱。

    可谢长明只是反问“你要去哪儿”

    盛流玉有点疑惑,握紧了手中温热的琉璃盏,有水微微荡了出来,落在指尖上。

    他没有擦。

    谢长明道“不是说要帮你通过所有的课么这次也会和你一起去。”

    这只是一个理由。

    更重要的是,人间太乱,魔族更易伪装,小长明鸟一人孤身下山,他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鸟突然惊喜

    第一卷的最后一段剧情就是这次下山了。

    第二卷叫做如梦令,取“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意思。

    恭喜高三的小朋友们考完试可以快乐地放假了希望能在这段假期做真正想做的事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