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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肋骨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是鸿安的援军先赶回来, 还是门外的残兵急不可耐地攻城。

    或是,等到谢长明回来。

    盛流玉施完幻术,也不再看, 只是去钟楼的另一边,是朝向大闫山的方向。他对幻术的掌控已是登峰造极,无需再看。

    中午的太阳很大, 辟黎殷勤地使了个法术,替盛流玉遮住阳光。

    因为打算拿到离魂草后就离开,加上谢长明要这胖猫护着些盛流玉, 也给了它不少灵石,现在用的很放肆。

    云懿和程先站在另一边,云懿低声问“这个到底是谁”

    她本来想要说的是人, 想了想, 又觉得不太合适,可能是一种冒犯,所以含糊过去了。

    在此之前,程先没打算和任何人说过与谢长明相关的事, 但事已至此, 也隐瞒不下去了, 他便将这件事简单说了一遍。

    云懿听完了,怔了怔“这样啊”

    她还不太能反应过来。

    城外的残军是突然袭击,看到城内还有不少守卫,一时被吓住了,不敢贸然行动, 只围绕着城门逡巡,一直没有突围。

    程先聚精会神地盯了半天,看到旁边的盛流玉, 早将从前的印象抹得一干二净,不由地去问“盛公子,您是什么修行成的神仙”

    寻常时候,盛流玉总是不大搭理人。也不是过分高傲,而是眼瞎耳聋,借着修闭口禅的名头掩人耳目,所以在麓林书院无人敢问他的话。

    实际上盛流玉确实很难接近,可说几句话也不太难。

    就像是现在,那些无关紧要、不惹他厌烦的问题都会回答。

    盛流玉指正他话里的错误道“不是神仙,还没修成。”

    又道“是长明鸟。”

    程先愣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若有所思道“那位谢先生叫谢长明,你们”

    盛流玉眨了下眼,似乎是第一次被人提醒,注意到这个问题。

    也是,在书院的时候,没有人敢对神鸟的名字置喙。

    盛流玉思忖了片刻“大约是凑巧。”

    程先“”

    他觉得不太可能。

    半日后,黄昏时分,城外传来阵阵骚动。

    程先所料不错,城内的士兵幻象并未消失,只是严阵以待地固守城内,却没有驱赶的意思,这让城外的残军产生了怀疑。

    当然,他们不可能知道那都是翡翠所映射出来的斑斓幻象,只是猜测城内兵力其实不足,武器或是匮乏,总之没有一战之力。

    实际也确实没有。

    鸿安的援军还未赶到。

    穷途末路之人什么都能做的出来,他们必须要搏命了。

    程先看到军队从中间分开,攻城用的重型武器缓缓驶来。

    是崭新的,绞杀血肉的机器。在上一场兵败如山倒的战斗中没有发挥作用,赔上那么多人命也没舍得丢掉的武器,现在可以毫不费力地撕破防守空虚的桐城。

    程先紧紧抓住栏杆,哑声道“没有办法了”

    人的热血、生命,这一切在热武器面前是无能为力的。

    比起留在这里送死,他要在这台机器发动前把盛流玉和云懿送出去。

    盛流玉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机器怪物,比起黑白电影中的影响,现实里的武器看起来昂贵、冰冷,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似乎可以轻易地收割无数人的性命。

    盛流玉站起身,松开手,怀里的猫轻巧地落在一边,也跳到了抹了石灰的灰白色砖台上,眺望着城外。

    他抬手摘下簪子,鸦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垂直腰间,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从侧面看去,只隐约露出一点雪白的下巴。

    太挡视野了,用弓也不方便。

    盛流玉拽下缠在手腕上的烟云霞,咬住末端一小截,将长发扎成一个高马尾。可惜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不能很好地把握分寸,绑出来的马尾也歪在一边。

    程先不知道盛流玉要做什么,只听到他的语调冷淡“有办法。”

    盛流玉低头看着手中的簪子,是谢长明送的,用珍稀的火灵石雕刻而成,即使经过黑海,残存的灵力也足够作为武器使用。

    盛流玉最擅长用的还是弓。

    在钟楼处射箭,击碎残军的武器,想必他们进城的想法也会熄灭大半。

    然后,程先就看到盛流玉长久的凝视着那根簪子,停顿了半晌,期间只眨了下眼,没有别的动作。

    “算啦。”

    用簪子化成弓,灵力大约够用,可是灵力散尽,玉石便会化为飞灰,即使还有些许残存,颜色也会大打折扣,不再像从前那样鲜艳

    盛流玉舍不得。

    所以,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又将簪子收了起来,打算用别的代替。

    长明鸟是神鸟,与普通的凡人不同。

    渡过黑海,来到陵洲后,他的经脉、丹田中都是空荡荡的。

    但是他的羽毛、血肉,乃至骨头里都是深藏的,燃不尽的灵力。

    神鸟是这样的,即使一无所有,灵力全无,,只有有残存的意识,就能抽出脊骨,杀死对方。

    被掳走的时候,盛流玉很多时候是清醒的,他却没有这么做。

    很奇怪,因为他知道谢长明会找到他。

    无论在哪,都能找得到。

    更何况,谢长明似乎很忌讳他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作武器的这件事。

    所以也不必那么做了。

    可是现在

    盛流玉弯下腰,朝胖球招了招手“记得闭嘴。”

    猫凭空生出一阵恐慌,一身长毛从尾巴炸到耳朵尖,根根直立。它有预感盛流玉要做一件很出格的事,而且绝对会牵连到自己。

    下一瞬,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因为盛流玉的手上多了一截雪白的骨头。

    是肋骨。

    盛流玉抬起头,手中多了一把突然出现的巨弓。那把弓有大半个人高,轮廓模糊,像是由一团光幻化而成,被盛流玉紧紧握住,弓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在黄昏时分宛如另一轮即将初升的太阳,逼得人不能直视。

    那光将盛流玉的脸映得近乎透明,快要融化在光芒中了。

    他的嘴唇是抿着的,长而柔软的睫毛半垂着,在眼睑下落了一片青灰的阴影。

    兴许是由于光芒太盛,风声太烈,身处于光中的盛流玉看起来有种与神圣无异的慈悲与怜悯。

    程先几乎不敢直视他。

    直至此时,他才真正理解谢长明回答那句话的意思。

    “他是。我不是。”

    在地下室里,如果不是盛流玉,谢长明大概不会将那群拐来的人托付给他。

    而现在,谢长明会立刻带着盛流玉离开这里,可能会稍带上旅店老板一家,如果自己请求,应该也不会被拒绝。但除此之外,谢长明不会做多余的事。

    因为这些都没有必要。

    是只有盛流玉才会做的事。

    终于,盛流玉低着眉,不紧不慢地拉开那把巨大的弓,将弦绷到极致,轻声道“也许,人力是不可及。”

    他可以。

    弓弦松开的一瞬,一簇光伴着撕裂的风声,燃烧着周围的光、热,和经过的一切,朝城门外飞去。

    箭头落地时骤然迸发刺目的金光,尖锐刺耳的声音炸裂开来,有什么被粉碎了。

    盛流玉松开弓,往后退了两步,还未站稳脚步,身形摇晃了一下,有一样东西从腰间掉落。

    程先捡起那枚玉牌,上面写了一行字。

    “小重山,盛流玉。”

    云懿喃喃道“这是神迹”

    盛流玉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喘着气,摇了下头“你们是自己的神。不需要再信奉别的神了。”

    在东洲的凡人当中,万人中能出一个能引气入体之人,而上百个能摸到修仙门道的人,最多不过十数个能修到筑基。至于再往上,到了元婴,大约是十万人中能出数个。

    自古以来修仙之路便是多艰,而大道即成,一人飞升,至多惠及一门一派。

    即使如此,依然有万万人奔向仙途,无数人恳求天神赐福。

    而陵洲的人虽不能修仙,法术可以做到的事,他们不需修炼,只要有合适的工具,每个人都能做到。

    盛流玉拿回玉牌,微微闭上眼,他能感觉到那根骨头正顺着血肉,缓慢地融回身体中。

    他拒绝了程先的搀扶,只是道“我有点累了。”

    谢长明回来的时候,在城门不远处遇到了鸿安回来的军队。

    而城门前更是一片狼藉,巨大的凹陷,无数的金属碎片,灵力消散的痕迹,还有,一根翠绿色的翎羽。

    最终,谢长明在钟楼上的那个大钟里找到了盛流玉。

    他任性地停住了分针,强行不让指针走动,上半身倚在钟框中,小腿在半空中微微摇晃。

    鸟的本性是喜欢登高,小长明鸟又格外讨厌别人的注视。

    所以待在这里也不意外。

    谢长明踏上虚空,走到盛流玉面前,低头看着他。

    小长明鸟似乎很累了,半垂着脑袋,脸颊在清淡的月色中显出模糊的轮廓,睫毛轻而软,沾了些夜晚的露水,是很动人的模样。

    谢长明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道“进城的时候,我看到军队正在回程防守。就把你的翡翠珠子捡回来了。”

    盛流玉“哦”了一声,很小声道“我有点累。”

    谢长明弯腰,将他抱出逼仄的钟框,似乎很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会做这么多事”

    是他没有很好地保护小长明鸟。

    盛流玉顺从地伏在谢长明的怀里,又用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很乖。他沉思了好一会才认真地回答“并不是只有你不在才会遇到意外。而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这些事都不用我做。”

    小长明鸟想要做的一切,无论是什么,饲主都会帮他达成心愿。

    无论遇到怎样的危险,饲主都不会让人带走他。

    因为他是一只小鸟。

    谢长明抱着盛流玉往下走,望着他还未解开的烟云霞,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鬓角,又淡淡地“嗯”了一声。

    似乎是很赞同盛流玉的说法。

    但在盛流玉看不到的地方,谢长明的面容是冷峻而沉重的,比肩头堆着的、还未融化的积雪还要冷。

    也许是太累了的缘故,盛流玉的嗓音变得很软,他问“拿到离魂草了吗”

    “拿到了。”

    盛流玉软绵绵道“那可以回去了吧。陵洲也不是很好玩。”

    谢长明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及眼底,他说“好。”

    小长明鸟被人抱在怀里也不安稳,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将下巴搁在谢长明的肩头。他的鼻息是温热的,吹散了谢长明身上沾着的积雪,或许还有些残余,可是再冷的冰也会全部融化。

    即使是大闫山千年不化的雪也不能例外。

    谢长明抱着他,心头忽然被柔软温暖的雪水淹没,他又复述了一次方才的话“好,一起回书院。”

    这一次不是哄鸟,是真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鸟撒娇第一名

    终于结束了,虽然陵洲的事在后面还要提起,陵洲是世界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最终谜题之一啦

    感谢追更,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