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戏中戏,蔡文费着功夫地带着半个组的人跨了半个中国,另外找了一个影视基地来拍。
他不想犯最基础的错误,让观众看到两个一模一样节构的戏台而出戏。
当然,就这段时间,李幼荣也跟着他学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说如何提高自身与对戏演员之间的默契感。
再比如说如何把自己完美地与各种类型灯光融入到一起。
长得再棱角分明的男人,也能被摄像师运用光线造成的视觉差异变成一个五官柔和的人这种技术在后期,被打光师和摄影师全程往李幼荣的身上招呼。
这大概是李幼荣至今为止呆过的,技术性最强的剧组了。
同时,也最严谨花时的第二段戏,李幼荣前前后后排练了五天。
总导演蔡文为了鼓励士气,天天拿着小喇叭在楼广场上喊“我们的追求是,力争细节对不对我们的理想状态时,拿奖对不对我们的更高目标是,零差评对不对”
一部用心的剧,需要一个整体用心的剧组。
也就是在这种氛围,李幼荣在后来小幅度修改了花时戏装的妆发。
力求细节,力争变化
终于等到一个下雨天的傍晚,蔡文终于决定正式开拍。
“合机组人员就位a”
在场记的打板声后,李幼荣从程潇潇给他撑的伞下走出去,助跑了一段距离后一步不停地冲进镜头里。
今天的雨太大,化妆师早算到不适合化妆,所以要求演员素颜。李幼荣不在乎这个,当然不反对,素颜有素颜地好处,真演起来时,他跑到那栋独门独户的小别墅前后,还能毫不犹豫的直接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在剧情里,这时是花时把一箱多阿姆西林混在他的服装道具箱里带到上海,却突然与组织失去联系的第三天。
他心里的忧虑与担心已经快要浓成实质,他担惊受怕地再也受不了了。
他关注一切可以关注的消息,到最后义无反顾地跑来这栋好似是他们联络基地的房子前找人。
花时不会忘记当时组织托付他时说的那句话“药晚到一天,就有成千上万的士兵枉死。”
花时就算不怎么会数数,他也知道这耽搁的几天会死多少人
华东战场就在几十里外,可上海依旧歌舞升平这到底是老天没眼还是世道无情
花时站在门前,怕发出声音,他并不敢敲门。大门关着,院子的围墙也高,他只能冒着大雨在外头换着地方跳起来朝里看。
他跑到后门前,突然看到有人影。
他立马蹲在转角处的死角里。
等了一会儿,他小心地探出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往里偷看。
一个西装男人的腿横在侧门口,慢慢地像是被谁拖了进去。
雨水拍打在楼梯上,地上留下来的血被雨水冲下来,冲了好久都没冲干净。
似乎雨水也有些红了。
接着,越来越多的血从台阶处流了出来。
屋里屋外,聚成了两条不同颜色的小溪。
意识到了什么的花时突然伸手死死地抓住了面前的铁栏杆。
他把脸贴在栏杆上,明明站在房子外面,看起来却像一个不自由的人。
里面又响起了几声枪响,还有来不及掩盖的悲鸣。
一个女学生突然冲破门跑了出来,可没两步就被人重身后击杀。
有日本人,是日本人
看着那个女学生的尸体被拖进去,花时张开嘴,他想大喊,可这里是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没有人会及时出现和他一起观看暴行
意识到这点的花时活生生地把怒吼堵在喉咙里,他的面部已经狰狞扭曲,长得大大的嘴就像脱了臼,他用了好久,似乎是全身的力气才把他闭上。
花时很痛苦,他腹中有千言万语,可现在他不能说他亲眼目睹了同胞的死,可是连大声哭出来的资格都没有。他只能在这样的雨中,发着抖,最后还要为了不被发现而逃走。
花时离开时地背影,十分地癫狂。
最终恰好出现的雷鸣声为这一段没有台词地一镜到底配上了最后一段音乐。
“cut”
蔡文看着监视器,还准备返回去看看,就听到不远处有骚乱声。
知道自己演完的李幼荣倒在雨里,浑身都在发抖。
“李易铭你怎么了”
“有没有人啊”
“伞,快打伞,把人扶起来啊”
“热水呢帐篷支好了没有,快点带人去换衣服啊”
赶过来的蔡文推开人群,也不管自己了,他瞧着浑身哆嗦着的李幼荣心里有那么一瞬也慌了。好在他经验丰富,立马蹲下来伸手力道不轻不重地去拍打他的脸颊,大喊着说“李易铭,李易铭,李易铭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没事儿了啊,已经拍完了,辛苦你了,已经拍完了。”
李幼荣的嘴巴微张,上下牙齿再忍不住地打颤儿。他好像回过了一点神绪,在蔡文一声又一声中转眼看着他。
还有意识就好。蔡文松了口气,他竖起一根手指头,用比刚才还要大的声音说“你看这儿,听好了啊咱们拍完了,这场戏咱们收工了你现在浑身湿透了,咱们去换身衣服然后去吃饭好不好没有什么要紧的,等明天来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明天来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李幼荣突然张大嘴嚎出了声,他哭着,歇斯底里地哭出了声。
起初蔡文是有些被吓到,可后来一听李幼荣的哭声他就忍不住红了眼。
之前在讨论这段哭戏的时候,李幼荣还特意问他“无声地是不是好一些”
他当时还以为实拍时,他会酝酿出情绪,然后直接捂着嘴跑来。
可没想到啊。
用脸去撞栏杆是他自己设计的。
用那种无声地,并没有加任何肢体语言辅助的哭戏也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当时在监视器里,第一时间看到李幼荣地那段三十来秒的哭戏时,蔡文就觉得心里真他娘的不是滋味,像生吞了颗秤砣似地,拉着他的身体往下坠,沉得他快喘不过来气。
李幼荣在演这段时,应该比他更难受吧
“哭出来好,哭出来好,哭出来就没事了。”蔡文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等李幼荣逐渐安静下来,他抬头才发现头顶早就已经被各种工作人员用伞挡住,愣是自己淋湿都没让雨流进来一滴。
仔细一看,他们的眼睛鼻头也差不多都红了。
蔡文这时候就觉得,这不就是他拍摄这部电影的本来意义吗
铭记历史若你还在迷茫,还找不到希望,这段历史就是能够使你足够奋发图强的理由
李幼荣被程潇潇领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焉儿。
等他吃了感冒药润喉糖之类的东西,程潇潇打着小手电筒让他张开嘴,“来,啊”
李幼荣跟着她的示意把嘴张开。
程潇潇就怕他扁桃体发炎,“你今天太乱来了啊。”
李幼荣摸了摸喉咙,小声说“就是心里难受。”
他也是直到现在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程潇潇一过耳,觉得还好。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行了,房间里的温度我调好了,你快去睡觉。半夜我会给你送夜宵和药进来,你要是醒了就吃,没醒每天再说也一样。”
李幼荣顶着被吹的蓬松蓬松地脑袋,“乖巧”的点头,“知道了。”
程潇潇给他盖好被子,关灯走时还跟他开了句玩笑,“晚安,我的爱国荣。”
明天李幼荣还要去拍花时的第二唱戏。
这场是重头戏。
就算闭上眼睛后都是臆想出来的画面,他也得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别想了别想了,新中国都成立多少年了。
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催眠,效果果然好多了。
他还在梦里看到了奥运会时的北京。
那么富强,繁荣。
第二天起来时,李幼荣神清气爽,没有半点感冒发烧之类的反应。
不过为了防御,他还是在程潇潇的督促下把药吃了。
然后,打开化妆箱开工
为了不引起上一次的“笑果”,这次在正式开拍前李幼荣都没戴发片首饰那些。
衣服当然也没穿。
他跟着导演蔡文,同二十来个客串演员一次,再次拿着剧本对着台词走了两遍位。
这场戏一直练习到下午才正式开拍。
补了妆,把行头都戴好,李幼荣感觉十分良好地原地待命。
“青花第四十八幕第五镜第一次,a”
花时最后还是同意给日本人唱。
上尉以上的军官全部到了现场,同时还有那个做了汉奸的市长。
当花时迈着莲花步从里间出来时,光是他这个扮相就迎来了满堂彩。
底下坐着的,是一群比以前任何一场演出里素质都高的观众。
他们是从心底里尊敬他。
可花时并不感到高兴。刽子手就是刽子手,并不能因为你热爱艺术就忽略掉你的恶行。
艺术和文化是不分国界,可唱戏的和读书的人分
花时走到台中央。他之前被搜过身,他确实没有带任何武器。
他今日这场,唱的是贵妃醉酒。
恰好也是李幼荣擅长的。
对于贵妃醉酒,李幼荣和老师们商讨过后并未创新。因为彼时唱的最好的就是梅派,花时已经不用在这里突出个人特色,他就算直接唱成梅派也没有问题。
今天的这场戏,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免,玉兔又早东升”
没有宫女。
“高力士卿家在哪里呀娘娘有话儿来问你你若是遂得娘娘心,顺得娘娘意、我便来、来朝把本奏君知。”
没有高力士。
当然,更加也不会有唐皇。
花时坐在戏台上,独自执着一只酒杯。
本是做道具用的,可里面竟是有水。
他拿在嘴边,心死神灭,可还未喝下,那个日本将军突然站了起来。
他一动,全场也跟着站立。
将军脱下帽子,居然上台一步一步地走到花时面前。
花时突然笑,朝他伸手,“高力士呀”
将军朝着他躬身,握住他的手,然后接过了递过来的酒杯。
花时打开扇子,一笑,又唱道“我便来,来,来朝一本奏当今,唗,狗才吓,管叫你一命见阎君,哎,见阎君”
他唱着,唱着,看到将军喝下了杯里的酒,突然开口大笑。
血,隐隐地从他嘴里流了出来。
“cut”
李幼荣听到这声后立马闭上嘴,可还是没来得及,被嘴里的血浆呛住了。
客串日本将军的这个演员带了纸,立马从兜里抠出来递给他,“快擦擦。”
“谢谢。”李幼荣模糊地应了一声,低头仔细检查有没有把血浆滴到细服上。
也是这个时候蔡文拿着喇叭喊了一声,“过了”
接着突然有礼花在李幼荣头顶炸开。
本来应该在监视器前的导演抱着一束花走过来,“恭喜我们的徐老师杀青”
李幼荣还穿着衣服呢,只有有些羞涩地接过,“导演你这次不怕我吓到你啊。”
蔡文“哈哈”地笑道“这个嘛,本来就是杀青后的第一刻福利不是”
李幼荣心里感动,也不再说话,鞠躬朝所有人道谢,“大家都辛苦了,谢谢你们。”
他这次可算是脱离苦海了。
当天晚上,李幼荣和组里几个年轻人闹着把蔡文狠狠地宰了一顿。
在酒桌上,蔡文说起他之前的那场哭戏,还在嘟囔,“我是真意外啊,好演员,你是一个好演员”
浅酌两杯,本来没什么事儿的李幼荣在这种气氛下,竟然也觉得有些醉了。
他听见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李易铭,要是再让你演抗战片你演不演”
这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
“演”
作者有话要说妈耶踩点
捉了部分的虫,洗澡睡觉去,晚安,,,859821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