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是凯文和朱莉一起陪着吉莉安来把我领了回去。没人问我为什么去爬一栋不久前还处于外星人入侵中心的大楼，他们甚至没问任何问题，除了“你是否携带任何武器”这句。

    朱莉看上去最为伤心，而凯文则不断重复他们无权把这场意外写入记录，因为法律保护未成年人，诸如此类。吉莉安从头到尾就像一个人偶，由他们两个操纵着站起来，走动，然后坐下。我只听到她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我是”，另一句是“我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应对人生巨变和打击的方式，吉莉安的方式就是缩回自己的世界，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之后的几天，这种情况都没有任何好转。我有几次听到朱莉跟她说“你必须振作起来，想想看，你还有杰西”，但换来的只是沉默以对，还有眼泪。

    至少还有眼泪。

    而我在这几天里没再出门，空闲时间多到我没法不胡思乱想。乐观的时候，我会想起码我还活着。悲观的时候，疯狂、滑稽的念头就会涌上来我会出现在电影中吗

    “当然不会，”我想，“因为电影并非现实，而我不在电影里，我在现实中。”我希望我能对这个看法更有信心。

    纽约大战之后，天气连着糟糕了很久。电视上说，这是因为城市上空出现的虫洞导致的，然后大谈特谈起是否会有放射物质残留，以及人类是否会在基因层面受到深远影响。但后来有一天我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日期在这段时间里变得相当模糊突然放晴了。吉莉安一直在家歇着，而凯文和朱莉也不能每天耗在这里陪她以泪洗面，所以当我再次套上姐姐的黑袍出门的时候，根本没人拦着我。

    晴天让人心情愉悦，这话不错。在家窝居几天之后，纽约城似乎也勉强打起了精神，开始从外星人袭击中缓慢地恢复元气。我坐着地铁到了中央车站，但是看也没看斯塔克大厦一眼，而是转车去了公园。有几个人对我侧目而视，但并不多。其实，来这个地方不久我就发现，只有外地人才会在纽约过多关注周围环境。

    公园里人不多，而且好多树木都被摧毁了。来的路上，我看到一些关于复仇者的涂鸦，有些路边还摆放着纪念死者的花束和小玩具，但在公园里，空气安静到几乎静谧，阳光温暖但不刺眼。我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无精打采地眺望石栏后面的湖水。远处，孩童嬉戏的声音隐隐传来，但也可能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大脑自行补充的幻觉。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但长期呆在家里使我精神倦怠，哪怕只是呼吸些新鲜空气，都能令我精神振奋。我想着自己前途黯淡的未来，就像经历过这场大战的纽约城，也许最终能恢复过来，但目前仍是满地狼藉、一片废墟。

    留下来，成为这里的一员，彻底抛弃过去。这个念头不止一次袭上我的心头，最令人难过的是，这甚至不是一个选择，而是很可能将会发生的事。对此，我无力阻挡，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

    也许我该打起精神来，说不好，等到灭霸入侵地球的时候，我就会成为灰飞烟灭的一份子。

    他们说我才十六岁，是该念高中的年纪。可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十六岁是什么光景了。那样年轻，从来不曾考虑衰老、死亡、疾病。人是从什么时候停止长大，开始变老的

    或许我可以安慰自己，至少这能让我重新体验青春的感受。

    “小姐，”有人在我身后说，“抱歉，这片区域即将进入保护状态，请你暂时离开。下午六点之后警戒解除，您还可以重新回来。”

    我回过头，发现是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他们都面无表情，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在身前交叉。“你们是黑衣人吗”我问，左顾右盼，“威尔史密斯在哪儿他也来这个世界了”

    “小姐，请您离开。”其中之一再次开口，看上去无动于衷。

    我站了起来，拖着脚步离开这里。不远处的路边听着一排黑色的汽车，车门上画着鹰的标志。“神盾局，”我心想，“这些东西似乎无处不在。”但我没有走太远，离开那片管制区域之后就又找了张长凳坐下，垂下头，望着搁在两腿间的双手。

    我甚至都没有很喜欢自己曾经的生活，毫无激情、毫无波澜，在无限的题海里消耗有限的青春，又在步入成年之后的第一个重要关口栽了跟头。我是否想过另一种生活当我迫不及待来到纽约见姐姐的时候，类似的想法是否划过心头

    我现在应该有所期待才对，尽管那和我如今的感受恐怕大相径庭。

    日头逐渐升高，我有点饿，但没有饿到从凳子上站起来去吃饭的地步。我闭着眼睛，感受阳光在皮肤上跳跃，呼吸着纽约浑浊的空气。

    是一声模糊的响动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腾起一道庞大、绚烂的光柱，直指天空。在惊慌失措的头几秒里，我还以为那天发生的一切又要重演了，但随即我就意识到，那只是彩虹桥。我在电影里见过不少次，却没想到亲眼所见会是这样震撼。

    那应该是雷神带着他的弟弟回到阿斯加德，我慢慢回忆起了电影中的情节。但我从没看过接在复联1后面的雷神2，因为第十放映室说那是一部烂片，我记得原话是“这部电影证明了烂片无国界这一规律”。

    我低下头，在彩虹桥轰轰烈烈消失的时候，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轻轻拉扯。这一切发生在眼前，比什么都叫人难受。我张开嘴，以为自己会因无法忍受而再度尖叫，但从嘴巴里冒出来的却是响亮的歌声“或许我，不该问让你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姐姐的脸浮现在我眼前，平静，模糊的笑容中带着狡黠。“我应该如何做呢”我问想象中的身影，“我是否应当接受已经成为现实的疯狂”

    一双皮鞋出现在我眼前，我缓缓抬头，看到皮鞋上方灰色的西装裤，然后是灰色的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头发有型有款，正双手插兜看着我，说“哟，这不是喜欢爬人后墙的孩子吗你从哪里找来的衣服学校话剧社吗”

    我回答“我参加学校话剧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电影角色呢。”

    “我是吗”托尼斯塔克问，然后出乎我意料的，他向前走了几步，脚跟一转，在我旁边坐下了，西装布料发出叹息般柔和的声音。“那我一定是主人公喽。”他说。

    “是啊。”我说，然后看了看周围，其他几个复仇者似乎正缓缓围过来，朝这边投来好奇或者疑惑的目光。也许这一切只是我的想象，是压力太大导致的精神崩溃，正以缓慢、栩栩如生的方式在我大脑中演变、发生。

    “不难想象。”斯塔克说。

    “我姐姐说，上帝因我们无法想象之事惩罚我们。”我的目光仍停留在不远处的几个复仇者身上穿着棕色夹克和卡其裤的美国队长，黄色衬衫、满头卷发的班纳，戴着墨镜的是鹰眼当然还有唯一的女性，娜塔莎罗曼诺夫，黑寡妇。

    这的确可能出自想象，但也可能是我如今身处的现实中的一部分。也许他们不知怎得察觉到了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于是来驱逐我。

    而我会欢迎他们这样做。

    “关于你姐姐，”斯塔克说，“我很遗憾。”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而他的双眼隐在墨镜之后。“你认识我姐姐”我问，感到实实在在的诧异。

    “不，我”他打了个手势，“在名单上看到了她。”

    “什么名单”我问，然后明白过来，“哦。”他说的一定是死亡名单。我不禁闭上眼睛，吞咽口水时耳边响起短暂的嗡嗡声。

    “斯塔克”黑寡妇在不远处叫他。斯塔克只是摆了摆手，然后叹息着站起来，对我说“回家去，小孩，或者回学校去。你们都不上课的吗今天是工作日，上学日，无所谓了都是一回事。”

    我看着他，心想学校都停课了，因为你们在对抗外星人的时候把纽约砸了个稀巴烂。但我应该对此感到庆幸，因为再上一遍高中听起来就和吞下一盘苦瓜一样吸引人。

    “你不应该帮神盾局升级他们的天空航母。”我对着斯塔克的背影说，“他们是九头蛇。”

    斯塔克惊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接下来有话说的是美国队长，罗杰斯队长，史蒂夫罗杰斯。“你说什么”美国队长一边问，一边大步朝我走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向后缩起身子，仰起脖子看着罗杰斯队长不断靠近。他停下脚步，皱眉看着我，但神色中除了惊讶和怀疑之外，并无愤怒。他当然并不相信我，即便我的话的确让他吃了一惊。想到这儿，我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满足。“九头蛇。”我回答。

    “你说神盾局是九头蛇。”美国队长一字一句重复我刚才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就是，至少电影里是这么说的。一部要到明年才会在另一个世界上映的电影。“走开，”我抓着身下的长凳，掌心硌得发疼，“我又不是九头蛇。”

    “队长。”斯塔克抓住罗杰斯的胳膊，然后看着我，不过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起转身离开。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以为失望会随之而来，但却没有。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