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一声怒斥自殿内传来,震得外面伺候的宫人皆是一抖。
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想要进来,被桑桂拦在了门外。
“圣上”
“生气呢。”桑桂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小宫女会意,悄悄退到一边“圣上还是为七”
桑桂颔首,面上也有了些许无奈。
这里可是玄鹤宫。
换做往常,是整个后宫的艳羡目光聚集的地儿。
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日常是变着法儿地往这送,为的就是讨宫内那位的欢心。
这份荣耀,连皇后住的翊坤宫都比不过。
圣上何时在玄鹤宫发过这么大的火。
不过
宫内那位小殿下,也委实荒唐任性得太过了些。
几日前,六七二位殿下偷溜出宫。
本来,即便是遇上了邹家的公子,把人踹入湖中,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偏偏七殿下回宫之后就着了魔,直接面见圣上,非要圣上给他和顾家的公子赐婚
顾家的公子,虽说才情与品貌皆是上乘
可他毕竟是个男子啊
七殿下平日任性,圣上都纵着,这一下算是气得不轻。
门内的呵斥还在隐隐传来,不多时,殿门被猛地踹开。
身着明黄、面目威严的皇帝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桑桂赶紧跟在他后头,往里一瞥,看到了里面正倚在软榻上懒洋洋的身影。
也就七殿下了。
他想。
与圣上说话,不仅不需跪着,还能跟圣上吵个有来有回。
走到阶边,皇帝停下了脚步,桑桂适时地垂首。
“贵妃呢”他问。
嗓音低沉,还含着些余怒。
“贵妃娘娘在御花园赏花。”桑桂轻声道,“圣上要摆驾御花园么”
“她还有心情赏花她教出来的好儿子”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不住地起伏,“堂堂皇子,为了个男人跟朕叫板,说出去朕都嫌丢人”
“去,把她叫回来”
小太监应了声,匆匆而去。
“等等。”皇帝缓了一缓,“这几天,她有跟那个孽障说过什么么”
“回圣上。”小太监怔了怔,随即小声道,“贵妃娘娘这几天陪着殿下在马场驯马,回宫后殿下在书房,娘娘则是在宫内休息,娘娘并未提起殿下的婚约。”
空气一片寂静。
片刻后,皇帝开了口“宣顾业潭。”
桑桂以为自己听错了“圣上”
“宣顾业潭。”
男人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了屋内一眼,缓缓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桑桂跟着看过去,看到了正支着下巴,垂着眸坐在软榻上专心看着一本书的赫连笙。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方抬起头,冲他颇为无辜地笑了笑。
桑桂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低下头,匆匆地跟在了皇帝的身后。
“所以,你是怎么跟父皇说的”
玄鹤宫内,前来拜访的赫连衡问出这句话,语气颇为微妙。
饶是迟钝如他,也不太能接受自小同一起长大的弟弟突然成了个断袖。
而且
这里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若不是他拖着赫连笙出去,对方也不会遇上顾渊。
“不是。”他还是没忍住,“小七,你这也太草率了,婚姻大事,不同于儿戏,你”
他话说了一半,卡在喉咙里,瞠目结舌地看着赫连笙拿出了一张画像。
画像上,清冷俊秀的男子被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眉眼间那点冷月般的高华,被描绘得细致而又传神。
“好看么”赫连笙问。
赫连衡“”
“嗯。”他老老实实地道。
赫连笙漫不经心地将画收起来,搁在了一旁,懒洋洋地开了口“没画出本人半分气质神韵。”
赫连衡“”
“不是。”他不可置信地道,“就因为他好看”
“我不想娶妻。”赫连笙淡淡地道。
他不想娶妻,但又到了成婚的年纪。
“与其最后在宫宴上被老头儿先斩后奏。”他漫不经心地道,“还不如自己先找个顺眼的。”
他挑。
迄今为止,也就顾渊给了他“顺眼”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颇为新奇。
他试了一下,若是整日对着这样一张脸,他应该不会感到讨厌。
这就够了。
赫连笙本来就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世俗道德拦不住他。
北殷族论姻缘,从来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缘。
别说是一个男子,就算他看上的是一根木头,只要他乐意,给木头套上喜服再跟他成亲,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独孤雅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赫连笙把这件事的时候,二人正在马场驯马。
独孤雅一身火红的衣裙,头上用簪子松松地挽着头发,露出了一张艳丽动人的脸庞。
她已年近四十,面容却依然明艳动人,骑在马上的时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听到了赫连笙的话,她只是略挑了挑眉
“想好了”
“嗯。”赫连笙道。
“想好了就去做。”她笑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如此。
赫连笙便知道,这就是同意。
至于
“我跟他说。”赫连笙道,“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是个断袖。”
“不是顾行舟,也会是别人,让他看着办。”
赫连衡哑然。
“你是么”
“现在是了。”赫连笙将画放到一旁,站起了身,“走,带你去看看我的飞雪。”
飞雪是一匹马。
还是一匹极为不听话的马。
赫连衡不太擅骑射,主要是当初没好好跟着老师上课。
飞雪送进宫的时候,因为性子太烈,伤过好多人,其中就包括因为好奇尝试的赫连衡。
他养了两个月的伤,再来到马场的时候,赫连笙已经把它驯得又乖又听话。
飞雪脾气不好,赫连笙的脾气更坏。
赫连衡一直觉得,这是一物降一物。
欺软怕硬的一种。
今天没有再下雪,两人到马场的时候天气晴朗,阳光都照得人暖洋洋的。
赫连笙骑着飞雪在场子里了一圈,逆着光回来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
赫连衡看到了他额角的薄汗,从他那双漂亮的异瞳里看出了他今天心情不错。
“试试么”
“不了。”赫连衡很诚恳,“怕死。”
他顿了顿,“我还有个问题。”
他看着赫连笙漂亮精致的脸庞,阳光给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不说话的时候,赫连笙的长相也是抢眼夺目的漂亮。
赫连衡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他经常觉得,这样一张脸,即便是骄矜任性,也少了几分跋扈。
他好像天生就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配上最好的东西,不管是珠宝、尊贵的身份,还是人。
“什么”
赫连笙见他不说话了,主动开了口。
“没什么。”赫连衡道。
他本来想说,你这么大张旗鼓,要是顾渊不喜欢你怎么办。
但是现在想想,这话像是多余的顾虑。
不说赫连笙长得好看。
他虽是男子,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
跟他成亲,便是皇亲国戚。
顾家再位高权重,没了这桩婚事,也到不了这样的身份。
他若是顾家,不会、也没那个胆子拒绝。
“我想多了。”他道。
赫连笙从马上下来,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赫连衡摸了摸鼻子,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
小太监恭敬地递上了帕子,赫连笙接过去,擦干净了手。
他其实知道赫连衡本来想说什么。
回到玄鹤宫,夜半时分,他躺在床上,看着外头皎洁的月色,却忽然有些睡不着。
他敢拒绝。
他漫不经心地想。
他若是敢
算了。
他叹了口气。
他好像对顾渊过分宽容了。
他想了想,若是对方敢拒绝,他好像也不太想治他的罪。
到时候让老头儿放他一马吧。
他这么想着,阖上了眼睛。
只是天亮的时候,他就没了这个顾虑。
“殿下。”小太监躬身,“圣上说,请您起了后到乾清宫去一趟。”
“婚事顾大人那边,已经同意了。”
赫连笙顿了一下,淡淡地应了一声。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面前的铜镜,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是翘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