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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
    变故就在一瞬间。

    御林军围上来的时候赫连笙还未反应过来。

    他的手冰凉,很快被另一只手牵住,他停顿了一下,僵硬地转过脸,看到了抿着唇、面无表情的顾渊。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赫连瑾的声音。

    “把他给我抓起来。”他收起箭,淡淡地开了口,“务必注意,不要伤了二皇子一分一毫。”

    “凭什么抓我”独孤泽被一群御林军压在地上,他咬着牙,“我是北殷的使臣,这就是梁楚的待客之道么”

    赫连笙的手一动。

    然后,他发现,牵着他的手紧了些。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日光下,高高在上的御座。

    就在刚刚,他还在担心老头儿是否受到了惊吓。

    但是眼下,他看到了逆着光坐在御座上的皇帝。

    他的眉眼间依旧看上去有些疲惫和苍老,面目却依旧深沉平和。像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是

    天底下最威严的君王。

    听了独孤泽的诘问,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接过了小太监奉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平静和缓地开了口

    “二皇子也说了。”他缓缓地道,“梁楚,待的是客。”

    独孤泽看着他,脸色很阴沉。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瑾儿。”

    “是。”

    赫连瑾躬身应答,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独孤泽。

    “这张纸上。”赫连瑾声音很温和,“是二皇子送来梁楚的客人。”

    “此人颇为机灵,监察院抓到他,可以说是大费周章。”他笑道,“只是百密必有一疏。”

    “他到了监察院之后,监察院用了不少法子令他开口,这一份,便是他最后的供状。上面详细地讲述了二皇子是如何在京城中送客,又是如何与外敌暗通款曲。”

    “在这之后,监察院又通过了一些特殊的渠道,一一对这些进行了核实。不得不说,二皇子确实十分谨慎小心,传讯的方法也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二皇子看看,可有疏漏”

    这一席话一出,不光是独孤泽脸色变了,就连在场的朝臣也在窃窃私语。

    赫连瑾的话颇具技巧。

    一方面,他为了照顾梁楚与北殷现存的关系,并没有将细节说得太明白。

    但是另一方面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赫连笙僵在原地,大脑蓦地一片空白。

    良久,他浑浑噩噩地抬起眼,入目之处,只有赫连衡担忧又焦急的目光。

    局势瞬息万变,一旦有了开始,接下去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

    独孤泽在京城中的一切联络点均被一一查封,这其中有茶坊,有花楼,还有一些地下赌庄。

    御林军在郊外还发现了独孤泽此番带来的一支秘密的北殷军。可想而知,若是没有提前探知消息,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一切均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发生。

    独孤泽被压入了软牢,毕竟是北殷皇室,并没有人为难他,吃穿住行皆是以礼相待。

    只是软牢外,八百里加急的飞鸽传书已然到了北殷。

    与此同时一同到的,还有梁楚在外的数万兵马。

    他们陈兵于梁楚与北殷的交界线外,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长驱直入。

    宫内,宠冠六宫的兰贵妃被褫夺了封号,贬为答应,软禁在了宫内。

    在软禁前,这位艳绝天下的公主第一次卸去了钗环,一身素衣在御前跪了一夜请罪,却依旧没能见到圣驾。

    独孤氏倒的突然又彻底,如大厦将倾。

    而北殷与梁楚积攒了数百年的情谊,终于在此时此刻,尽数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摆上台面的,直白而尖锐的利益冲突和矛盾。

    这一日,宫中的传旨太监到了顾府。

    顾府是这一次事件的大功臣,因而,传旨太监面对顾家人,都很客气

    “顾大人,圣上让您进宫一趟。”

    “臣知道了。”

    顾业潭俯身行礼。

    然后,他犹豫了一瞬,先给对方塞了一点银子。

    传旨太监眼眸一动,将银子塞入袖中,然后对着顾业潭绽开了一个笑容

    “顾大人是有什么要问的么”

    顾业潭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不知圣上对毓王殿下”

    相较于宫内被褫夺封号的兰贵妃,毓王只是被轻飘飘地下了个禁足令,便再无了声响。

    毓王不怎么参政,也没有实职,朝野上下最多在心里嘀咕,并未有人多言。

    太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笑了“顾大人可真是爱子心切。”

    他顿了顿,顾业潭会意,凑近了些。

    “圣上这两日并未提及毓王,不知是忘了还是咱家也不好揣摩圣意。”太监轻声道,“只是就连那位圣上先前那么宠着,也是说软禁便软禁,这一回,圣上是铁了心要借机敲打北殷那边儿,许是未曾腾出手。”

    “顾大人是国之重臣,先前圣上想必心有愧疚。若是寻个合适的时机,顾大人心中所想,未必不能成。”

    顾业潭闻言,心中方才安定了不少。

    “多谢公公。”

    “顾大人客气。”传旨太监笑意盈盈,“顾府的二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他日在朝中,还要仰仗大人和二位公子。”

    说罢,他微微福身,随即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旁的乌兰娴看向顾业潭,神情有些犹豫。

    “老爷。”她轻声道,“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当初毓王殿下要与渊儿结亲的时候,也没问过顾家一句好不好。”顾业潭平静地道,“若是能借此机会解了两人的婚约,并不算太晚。我择日就进宫。”

    他看向乌兰娴,嘱咐道“你最近也帮着相看一下,若是有合适的名门闺秀,多留意一下。”

    乌兰娴迟疑了片刻,还是应下了。

    心头最大的隐患即将解决,顾业潭也算松了一口气。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渊儿呢这两天没见他。”

    乌兰娴摇了摇头。

    顾业潭一怔,随即,皱起了眉。

    赫连笙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几近傍晚。

    日头已经落了山,自车窗边能看到天边隐约的晚霞。他坐在床上,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房门就被轻轻地推了一下。

    顾渊逆着光进来,看到他醒了,顿了一顿。

    “晚饭厨房已经做好了。”他轻声道,“起来吃一点”

    赫连笙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我要进宫。”他轻声道,声音有些哑。

    顾渊垂了眸。

    屋内燃着赫连笙最喜欢的香,面容精致秀丽的少年坐在床上,只余一件单薄的内衫。

    他的长发未束,长长地披在肩上,衬得一张脸愈发苍白沉静。

    顾渊顿了一顿。

    “你舅舅与隋西有联系,往梁楚派细作,已有了确凿证据。”他道,“夏猎之上狂妄事小,勾结外敌,意图威胁边境,圣上忍不了的。”

    “我知道。”赫连笙静静地道。

    他当然知道。

    赫连瑾开口的那个刹那,他就是知道独孤泽是昏了头,入了歧途。

    无论北殷与梁楚有何矛盾,有数百年前的情谊在,皆到不了撕破脸的地步。

    他其实知道近些年因为灾害和屡屡进犯的边境,北殷有些不堪重负,族内不满之声不少,只是他没想到,独孤泽会这么做。

    勾结外敌,那就是以北殷和梁楚的百姓作筹码,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这些他都知道。

    他只是在想。

    那么

    独孤雅呢

    “我母妃17岁嫁来梁楚。”他动了动唇,有些茫然,“他知道的,她在梁楚举目无亲,留在深宫就是因为他。”

    “小的时候。”他轻声道,“她常跟我说想家,但是她回不去。”

    “她虽然性情直接,但是我知道她其实很善良,若是她知道舅舅会这么做,定然不会同意。”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她是北殷族的公主。”顾渊道。

    赫连笙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很平静,并没有泪痕。他并没有为顾渊这句话感到意外。

    顾渊抿紧了唇。

    赫连笙很聪明,他从前就知道。无论是政事还是别的

    他不会,从来都只是因为他想让自己不会。

    他说的话,那些未尽之意,其实赫连笙早就想通了。

    少顷,赫连笙勾了勾唇。

    “她是北殷的公主,我身上流着一半北殷的血。”他笑了笑,“所以,我和她就是最好的,掣肘和敲打北殷的人质。”

    “他不会真的对北殷出兵。因为北殷族也是他的子民。所以,我和我母妃派上了用场。是吗”

    “顾渊,你猜。”他轻轻地道,“当初我母妃独得盛宠”

    “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呢还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刚刚登基不久,朝野不稳,需要北殷的支持呢”

    还有

    他。

    他早就知道,但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自己的北殷血统,必然没有争储的可能。

    北殷太特殊了。

    数百年前的情谊传到现在,早已变得稀薄。

    剩下的,只有利益交换。

    梁楚需要北殷镇守边关,需要北殷强力的支持。但同时,若是北殷太过强盛,又会成为随时可以反咬梁楚一口的狼。

    梁楚需要北殷做家养的老虎,而不是孤狼。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但是

    他的父皇呢

    午夜梦回,他是否也想过自己百年之后,自己这个儿子会不会威胁到他将来的继承人

    那些纵容和宠溺,是真的源于喜欢,还是

    刻意的放纵

    赫连笙抿紧了唇。

    “殿下。”顾渊闭了闭眼,轻声叫他。

    “别想了。”他勉力笑了笑,“先吃饭吧。”

    赫连笙没动。

    “你去吃吧。”他道,“我再”

    想想。

    他要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明白。

    尽管,他已经有了答案。

    “你去吃吧。”他吐出一口气,冲顾渊轻轻笑了笑,“你也累了很久了,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起来吃点就行。”

    从夏猎回来,顾渊就一直陪着他,几乎没有离开过。

    这是他从前最想要的东西,但是眼下,他确实已经没办法强打起精神来给顾渊回应。

    顾渊没有强求。

    “没事。”他站起身,“现在饭菜大概也凉了,我让他们去热一热,一会儿端过来,我陪你一起吃。”

    眼看着赫连笙还要说话,他吐出了一口气,“不吃东西不行,听话。”

    赫连笙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等到顾渊出去,他把自己埋回被子里,望着屋内幽幽跳动的烛火,发起了呆。

    顾渊对他真的很好。

    他想。

    但是

    自己这一回,怕是要连累他了。

    这么想着,他吐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打算养一养神。

    他不能倒。

    独孤泽他是管不了了,就看北殷和梁楚的交涉,但是独孤雅只有他一个亲人。

    这两天

    她一定很难过。

    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井下石。

    不亲自去看一眼。

    他不放心。

    这样想着,他闭上了眼睛。

    只是片刻之后,他突然睁开眼,坐起了身。

    “秋月。”他轻声道。

    “殿下,我在。”外面的侍女匆匆进来,“殿下是饿了么,要不要”

    “这两日,宫里有传来什么消息么。”他定定地道,“比如除了那个细作,我舅舅到底是用什么方式传讯的”

    “这”秋月有些为难地道,“奴婢未曾听闻。”

    赫连笙闭了闭眼。

    不对。

    若只是单单为了威慑北殷,不必将他和独孤雅软禁。他们俩都在京城,这本身就是最好的“牢笼”。

    将他和独孤雅软禁,原因应当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俩目前,还洗脱不了他们跟独孤泽的关系,至少

    是表面上洗脱不了。

    独孤泽是从北殷来京城,至今没有见过独孤雅,更不用说接触。

    赫连瑾当初跟独孤泽交涉,说独孤泽传讯的方法意想不到

    他瞳孔一缩。

    “我舅舅寄给我的信呢”他道,“帮我拿过来。”

    “殿下您忘了”秋月小心翼翼地道,“那些信,顾公子说要看,所以您就让奴婢找出来给他了。眼下,应该在顾公子那儿呢。”

    赫连笙看着她,脑内有一瞬的空白。

    “他说要看”他轻声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说”

    他说,殿下,臣也想看看北殷的风土人情。

    殿下可愿让臣开开眼界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人太好看了。

    好看又温柔,像是他第一次见他时,天上挂着的那轮皎洁的明月。

    他几乎没有多想。

    就像。

    时至今日,他也从未想过。

    他跟顾渊已经成亲。

    为何独孤氏倒台,而顾家却至今

    毫发无损。

    作者有话要说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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