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
阿瑟坐得笔直乖巧,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漆黑幽深，让人莫名的心虚。
林乔犹豫了一下。
阿瑟面上看起来平静,心中在想还是把那个碍眼的人给杀了吧。
他不喜欢安迪。
这种不喜欢,有一部分是源于安迪身上带着光明神的气息,还有一部分则是,林乔的过于关注。
阿瑟的想法简单粗暴。
只要把安迪杀了，乔乔的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就在他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的时候,眼前一片阴影覆盖了上来，然后,脸颊上一软。
阿瑟的思绪断片了，只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乔。
少年的眼睫卷翘,浓密得跟小扇子一样，正在不安羞怯地扑扇着。他的嘴唇很软，又带着香甜的气息。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还青涩的苹果切片，铺上一层黄油奶酪,在烤箱里慢慢地烘烤着。
直到苹果被烤得微黄软糯,散发着牛奶与焦糖的香气。
阿瑟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林乔就已经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的眼神飘忽，有些不好意思。
阿瑟“乔乔”
林乔“嗯”
阿瑟“你的脸红了。”
林乔“”
不红才不正常好不好。
他别过脸去,不想再机会阿瑟。
但阿瑟格外的执着,不依不饶地问“乔乔，你为什么不理我。”
“乔乔,你生气了吗”
“乔乔”
从没想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阿瑟，有一天会变成话痨。
一时间,马车里充满了“乔乔”这两个字。
林乔忍无可忍“阿瑟”
阿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林乔“我累了。”
阿瑟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不是刚醒吗”
林乔“我又困了。”
为了避免阿瑟继续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连忙闭上了眼睛。
他假装睡觉，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喜欢阿瑟，好像并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阿瑟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乖巧，喜欢上他，自然不奇怪。
林乔一直以为，阿瑟对他是雏鸟情节，但仔细想想，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茫然无措，在一堆邪教徒里面求生，还被送去给深渊之主当祭品。
阿瑟，是他遇到一个没有威胁的人，也是阿瑟让他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新的联系。
是恶魔也没有关系。
反正他不像这个世界的人这样迷信，也不会因为一些谣言而畏惧恶魔。
想着想着，林乔还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他又梦到了那个人。
那个背生双翼，身后垂着蛇尾，头顶黑山羊角的男人。
男人被无数锁链吊垂在了半空，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他的身体上遍布着漆黑的鳞片，似神又似魔。
大概是知道在做梦，林乔并不怕这个男人，而是走到了跟前。
那条像是蛇的尾巴又游走了上来，收起了锋利的鳞片，轻柔地缠上了林乔的脚踝。
林乔笑了起来“好痒”
那尾巴缓缓蹭了蹭，明明是狰狞怪异的东西，却格外的温驯，让人想到了小狗。
反正是在做梦。
这么想着，林乔试探着伸出了手，摸了摸那条尾巴。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
尾巴是冰冷的，上面的鳞片坚硬，像是某种锋利的武器，在游走间，鳞片上闪烁着五光十色的黑。
白皙柔软的指腹摩挲着鳞片。
明明那个男人还在沉睡，尾巴却兴奋极了，不停地拍打着地面，尾巴尖还缠绕上了林乔的手指，亲昵地蹭着。
林乔对这个梦境产生了好奇。
梦见第一次，可以说是巧合。
第二次，就是“必然”。
他仰起头，打量着沉睡中的男人“你是神明吗”
在这个真的有神存在的世界里，被神明入梦，不算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事情。
但这又是哪位神明
首先排除身为女性神明的月亮女神与丰饶女神。
然后看起来，这位也不像是掌管商业与金钱的财富之神；没有鱼鳍和鱼尾，不是海神
林乔思来想去，也没猜到这是哪位神明。
想不出来，干脆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他喃喃自语“反正我不信神。”
男人没有反应，半个身子隐于黑暗中，看不清样貌与神情。
林乔看得有点累了，干脆盘膝坐了下来。
尾巴一点也不见外，缠绕上了他的腰，把尾巴尖搭在了肩膀上，还时不时地蹭着他的肩窝。
肩窝处的皮肤很嫩，冰凉的鳞片划过，带来酥酥麻麻的痒。
林乔把不安分的尾巴捉住。
尾巴扭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安稳地待在了掌心。
林乔挺喜欢这条尾巴的。
准确的说，他喜欢像是蛇、蜥蜴一类的爬行动物，冰冷而强大，布满了漂亮锋利的纹路。
可是平时生活中难以接触，只能在动物园里隔着玻璃墙观赏。
他摸着鳞片，自语“其实，阿瑟还挺好的”
原本还懒洋洋的尾巴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细密的鳞片开合着，像是在偷听。
林乔碎碎念“嗯主要还是阿瑟长得好看，是恶魔也没有关系，长得好看就行了。”
尾巴点了点头，似乎在赞同这个说辞。
林乔见到这模样，拍了一下尾巴尖“你懂什么”
尾巴尖委委屈屈地垂了下来。
林乔伸出两根手指揉捏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不过”
尾巴试探着晃了晃，似乎在问不过什么
因为是在做梦，林乔倒也没这么多的顾虑，想说就说了“不过，阿瑟什么都不懂，总有那么点罪恶感。”
阿瑟看起来是一个青年，但实际上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懂。
万一只是将雏鸟情节误会成“喜欢”呢
万一以后后悔了呢
林乔很矛盾，心烦意乱的，手上不自觉地捏着尾巴尖。
“算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及时行乐。
活在当下。
考虑这么多做什么
要是阿瑟真的误会了，或者后悔了，两个人分开就好了。
再说了，外面现在这么危险，各种神明乱跑，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被深渊之主抓回去“嗷呜”一口吃了呢
林乔开摆
他松开了尾巴尖，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突然眼前一晃，看见黑暗中冒出了一缕璀璨的金光。
男人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
瞳孔竖起，犹如流淌着的琥珀树脂。
林乔似乎是被蛊惑了，下意识走向前去。
还没有看清，他就从梦中醒来了。
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熟悉的车厢顶。
他一手撑着坐了起来，看向了窗外。
马车平稳地停在了街角，路边人群喧闹，走过一道道的人影。
林乔问“我睡了多久”
阿瑟掰着手指，认真地算了一下“一天半。”
林乔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怎么这么久”
可能是睡了太久了，他还是晕乎乎的，还是觉得很累。按着脖颈扭动了一下，又问，“到王城了吗”
阿瑟摇头。
林乔“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阿瑟“不知道。”
林乔料想阿瑟也不会知道，干脆推开车门下去。
有人侍从模样的人站在马车旁，一看见林乔下来，就迎了上去。
林乔问“这里是哪里”
侍从回答“这里是多米克城。”
林乔仔细回想一下，得出了一个结论没听说过是哪儿。
“这里离王城还有多远”
侍从“很远。”
林乔沉默了。
实在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说的都是废话。
林乔想了想，又问“安迪骑士长在哪里”
从车辙痕迹看，马车停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之前队伍还一脸很着急的模样，现在怎么就不着急了
侍从问什么答什么“安迪骑士长先出发去王城了。”
林乔“嗯”
侍从说，因为在半路上受到了丰饶祭祀的袭击，担心又出什么意外，所以安迪骑士长就抛下了队伍，轻装出发，这样能更快抵达王城。
而队伍里的其他人，自然就可以放慢脚步，不这么赶了。
林乔摸了摸鼻尖。
一个丰饶祭祀而已，有这么吓人吗
他转念一想，丰饶祭祀是不吓人，吓人的是，丰饶祭祀死的莫名其妙的。在其他人看来，肯定暗中藏着更厉害的敌人，所以安迪这才决定一个人上路。
不过这和林乔的关系不大，反正能到王城就行。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他问。
侍从给出了回答“多丽公主要参加今天晚上的舞会，等舞会结束，就再度出发。”
林乔问清楚了以后，就钻回到了马车里，坐到了阿瑟的对面。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认真地看着脚底踩着的花纹。
马车空间狭窄，稍稍一动，就能碰到对方。
刚才一直在睡觉还好，现在醒来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免显得有些尴尬。
林乔不安地动了动手指，犹豫着开口“阿瑟”
阿瑟回应的很快“我在。”
林乔“要出去逛逛吗”
阿瑟不假思索“我跟着乔乔。”
林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那我们去看看。”
他正要从马车出去，就见侍从走了过来，说“多丽公主邀请您参加晚上的宴会。”
林乔觉得遇到这位多丽公主就没啥好事。
上次让他跟着神职人员去村里治病，结果莫名其妙地遇到了丰饶祭祀，要不是阿瑟在，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
这次又让他去参加宴会不是很想去的样子。
但接下来一路都要和多丽公主同行，这样子拒绝了也不太好，还是得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林乔的心思已经转过了几个弯，最后冲着侍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晚宴是在城主府举行的。
来往的马车富丽堂皇，走下来的都是身穿宽大裙摆、梳着华丽发型的贵妇人。
林乔在外面看了一会儿，以为这是为了贵族们举行的宴会，等进去了以后，才发觉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光明圣庭的人也来了。
那些神职人员身穿着一袭白袍，高高地抬起了下颌，对那些贵族十分不屑的模样。
在这片大陆上，神权微妙地高于王权，所以神职人员一向看不起贵族们。
当然，国王和大贵族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林乔的脚步停顿了片刻，想要再看多看两眼。
结果一旁立刻就响起了一道声音“乔乔”
林乔侧过头。
阿瑟满脸写着委屈“不准看。”
林乔无奈“我又不会信光明神，看看又没事。”
阿瑟咬字清晰“不准。”
林乔“行行行，那就不看。”
阿瑟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了，真的是没办法。
林乔目不斜视地从一群光明信徒旁边走过，来到了宴会大厅。他不是多米克城的贵族，也不想和那些贵族拉关系，于是一进去就躲在了一边。
宴会是自助餐的形式，菜品都摆放在长桌上。
林乔端起盘子，夹了一些看起来卖相不错的甜品。
他满载而归，把满满一碟甜品放到了阿瑟的手里。
阿瑟双手捧着，茫然地看着。
林乔觉得这样又呆又傻的阿瑟可爱极了，捡起一枚红彤彤的莓果就塞到了他的口中。
阿瑟“唔”了一声。
林乔“怎么样，好吃吗”
阿瑟的反应慢了半拍，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点头。
林乔“那你拿着，我再去取一点。”
话音还没落下，林乔就又钻到了人群里。
阿瑟锁定着那道纤瘦的身影，鼻翼微微一动。
他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光明神的气息是讨厌。
丰饶女神是恶心。
而这个，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阿瑟垂下了眼尾。
悄无声息的，一缕缕黑暗从影子里分离出来，朝着四面八方游走，寻找着气息的来源。
林乔再次来到了甜品桌边上，刚夹起一个浇了巧克力酱的甜甜圈，还没放到盘子里，就听见底下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他低下头。
“先生，您好。”一张小脸扬了起来，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那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女孩，她努力踮起脚，才刚刚到甜品桌那么高。
明明这么点大的小女孩，却故作成熟地披着一件棕色的斗篷，还抱着一本和她差不多高的书。
“您好，您能帮我也取一个甜甜圈吗”小女孩说，“如果能浇点巧克力和莓果酱就更好了。”
林乔当然不会拒绝，夹起了一个甜甜圈浇了巧克力和莓果酱的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斯文秀气地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了眼睛“我敢保证，在任何一本书籍里都无法翻阅到这么甜蜜的滋味。”
林乔好奇怪的形容词。
小女孩认真地啃着甜甜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先生，谢谢您，我是爱丽丝。”
礼尚往来，林乔也自我介绍“乔弗林。”
爱丽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乔。”
结束了交谈，林乔拿着甜品，回到了阿瑟的身边。
乐曲悠扬，灯光璀璨。
舞池里衣香鬓影，贵妇人与舞伴翩翩起舞。
很快，宴会的主角就出场了。
多丽公主站在了会场的舞台上，底下站着的人热烈的鼓掌。
多丽公主矜持而优雅，带着王室的骄傲，开始了发言。什么，感谢各位来参加今天的宴会，能一同站在这里，真是光明神的恩赐
林乔听了一会儿，评价又臭又长。
林乔觉得多丽公主应该不会注意到他，于是拉着阿瑟来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花园里盛开着一丛丛的玫瑰。
玫瑰花瓣猩红，多刺。
危险而美丽。
林乔欣赏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乔。”
林乔还以为是阿瑟，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回过头一看，眼前忽然一花，没看见阿瑟，而是对上了一团璀璨的白光。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白光散去，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明。
他已经不在花园里，而是身处在一座图书馆里。
图书馆道路交错复杂，拱顶高耸，两侧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就像是一座迷宫。
林乔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就知道会出问题。
现在都整出经验来了，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着。
等阿瑟来。
或者，等幕后的人现身。
林乔确定暂时没有危险，侧过身，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了一本书。
关于魔力核心与元素的共鸣研究
看不懂。
换一本。
生物学魔兽的产后护理
再来
如何从零创建一个宗教
林乔看了一圈，这个图书馆的书囊括了各个领域，没有分门别类，而是乱糟糟地摆放在了书架上。
他把书放了回去。
这时，图书馆里回荡起了一道厚重悠扬的声音“乔弗林，欢迎你来到知识之神的殿堂。”
林乔嘀咕“并不是很想来。”
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哈哈，我一直对你很好奇，所以动了一点小手段，把你请了过来，还请不要介意我的鲁莽。”
林乔“如果我说介意呢”
那个声音幽默地说“那我就只能假装不知道了。”
林乔“”
说话的人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卷舌音“哦，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以为，你应该更强壮一些、更勇猛一些。”
林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细又白的胳膊，觉得这个人应该可以沟通，于是说“你请我过来，是要做什么”
那个人“做客。”
林乔“我做完了，你也见过我了，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那个人“实在抱歉，不行。我从知识的海洋里看见，如果放你出去，会有大麻烦的。”
林乔冷静地说“不放我出去才有大麻烦。”
他相信阿瑟会找来的。
暗中的那个声音似乎看穿了林乔的想法“没有知识的邀请，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知识的殿堂。”
林乔心头一突，但面色依旧平静。
那个声音安静了下来。
林乔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心思一转，直接伸手用力推倒了一旁的书架。
哗啦
成堆的书籍摔落在了地上，书架散架，出现了一片空白的区域。
他想要用这种方法，找到迷宫的出口。
那个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请你别这么粗鲁，就算把书架都推倒，你也无法找到出口。这里是知识的殿堂，神明的领域，它有自己的规则。”
一眨眼。
地上的书籍飘然飞起，倒塌的书架也重新竖了起来，恢复了原样。
林乔“什么规则”
那个声音似乎不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磨磨蹭蹭地说“好吧这里是知识的殿堂，只要你留下一本殿堂里没有的书，你就能离开。”
“当然，这很难。因为知识殿堂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每一本印刷出来的书籍，都能在这里找到。”
“我敢保证，你脑袋里装着的那些书，没有我没见过。”
林乔“是吗我不信。”
那个声音“你只管说出书名。”
暗中，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乔。
他或者说是祂。
在神明看来，林乔是这个世界的变数，为了控制这个变数，知识之神决定把林乔关在这座浩瀚的知识殿堂里。
自从定下了这个“留下”一本书的规则以来，再也没有人能从知识殿堂离开。
祂十分自信。
这个少年看起来都不到二十岁，就算是对于人类来说，都是稚嫩的年龄。
才活了这么点时间，能看过什么书
祂敢保证，知识殿堂里存放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书籍，没有任何一本遗漏。
知识之神得意地说“放弃吧，你是不可能找到一本我没翻阅过的书籍的。”
林乔仰起了下颌，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我能。”
知识之神不相信“你说。”
林乔“你让我说，我就说吗”
知识之神“为什么不说”
林乔“因为这本书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知识是无价的，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告诉你。”
知识之神低语“知识是无价的我喜欢这句话。”祂默默地将这句话记了下来，准备加入到了教义中。
林乔冷不丁地开口“要不要打个赌。”
知识之神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和神明打赌的人类，好奇地问“什么赌”
林乔竖起了三根手指“如果我赢了，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知识之神自傲地说“我无所不知。”祂顿了顿，又问“如果你输了呢”
林乔“如果输了，我就留在这里。”
知识之神觉得这是一个根本不会输的赌约，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好。现在，你可以说出那个书名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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