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艘船在海岛前停靠。
甲板上降下长梯,一众粗衣短竭的青壮男人蜂拥着冲下船。
“老婆”
“娘”
“小兔崽子爹回来了”
他们各自呼唤着自己的亲人,和早就等在岸边的一群人汇成一团。
然后才是归来的海军将领。
一个在地面接应的士兵问道“咱这次救回来多少”
那下楼的将领中气十足,“二百四十六”
“哇加上之前回来的正好一千,这次是一个都没死全救回来了”
“他们只是在修战船,没有对上。”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也是因为结束得快,他们没来得及灭口。”
“将军果然厉害”
“那可不是我的功劳哈哈”
薄言等到最后才下来,岸边已经有不少人相携着回家去。
“薄将军”
“多谢薄将军”
剩下的渔民们看见他,纷纷打招呼。
薄言一一点头,交代道“晚上有风浪,接到人大家就早些回家去。”
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听见,顾不上还在说话的孙子,摸摸索索朝着薄言的方向过来,“薄将军是薄将军回来了快让老婆子我看看”
薄言闻言停下回营,调转脚步过来和她说话,“陈奶奶,是我。”
老太太抓住薄言的手,急切地顺着摸了摸他的胳膊,“受伤没有啊大家都平安回来吗”
薄言耐心道“您不用担心,大家都回来了,最多只是轻伤。”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黑瘦少年,“这就是阿五筒吧好好照顾你奶奶,这次可不能乱跑了。”
老太太回头,“五筒啊,快过来谢谢薄将军,多亏这半年有他在,咱们才能回到岛上,你才能有命回来啊,快过来磕头。”
那少年并不多话,噗通跪下来就是三个响头。
薄言上前搀扶,“客气了,不用这样。”
老太太拦着,“让他磕自己贪玩好跑被人掳走,烧伤了嗓子是他活该,能回来是你的功劳不是他命大好好磕。”
薄言“他烧坏了嗓子”
老太太不以为意,“不打紧,我摸着身上没受伤,不耽误讨媳妇。”
薄言笑了笑,“说得也是。”
回到营地,一众将领围在桌前。
程之意正指着一块地图,“咱们刚刚赢过一场,他们绝对想不到晚上咱们还能再来,他们不是刚到一船火炮三船粮草就停在吱吱岛,这儿。”
另一位副将道“将军是想火烧吱吱岛”
程之意“没错。”
副将“好啊正好今天晚上西北风,只要点上火,片刻就可烧他个一干二净,将这些矮寇彻底赶回瀛洲去”
程之意正要继续,余光留意到门口,放下筷子,“薄言你回来得正好,快来快来,我们正说着夜袭吱吱岛的事。”
薄言“你都不问我这一战情况如何”
“看你脸色我就知道屁事没有,少废话,你来看去吱吱岛的海路情况。”
程之意递给他一根筷子,“我们先将主力战船停在这片海域,等到子时再派一小队人前去点火,小船目标不大比较不容易被发现,就是划船费点力气,但今晚上的风向简直天助我也,到时候以火光为信号,所有战船以犄角之势包抄而上,将他们的残余部队就地绞杀。你觉得怎么样”
薄言认真查看了路程中的海域情况。
片刻后,点头,“天时地利,可行。你打算用什么点火”
“音哨。”
程之意带着笑意,“火炮的射程范围最远,但是动静太大了,上个月我就让人在改造一批新的火器,这个音哨就是其中之一,火光小声音小射程八十丈,更重要的是威力强悍。只要靠近他们的火炮船,找准时机便可发射,又快又安全。”
薄言“分散开来拉长战线,更加不易被发现”
程之意“没错。”
薄言没有思考太久,“可以,我去。”
程之意拍了拍他的胸甲,“那可不行,这次的功劳你可不能跟我抢。”
说完收了地图,“走,咱们出去练练手。”
这算是最终决战吗
是吧,都被逼到小角落里去了,就剩这最后一个岛没有拿回来。
半年了,终于能回家了。
真好,赢了这场就能回去了,说不定还能和老五他们前后脚,他们那边也差不多了。
老五和老三也是一路势如破竹,这下回去怎么也得弄个王爷当当
胆子大一点,咱们直接窜上龙椅
哈哈哈哈哈
暮色降临,程之意一行演练回来。
刚上岛就见有个人影等在岸边,近了发现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黑黑瘦瘦提着茶壶。
程之意“你是哪家的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少年递了递手里的茶水,有些瑟缩,“我奶奶说你们辛苦了,煮了一些凉茶,让我拿给你和薄将军。”
少年的声音有些嘶哑,像钝刀锯木听着有些怪异。
程之意“你嗓子怎么了”
少年“烧坏了。”
“哦。”程之意接过茶壶,“好的,我拿回去喝,替我们谢谢你奶奶。”
少年摇了摇头,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营地,程之意随手将水壶放在桌上,“别看了,休息会儿。”
薄言从图上抬眼,“你哪儿来的”
程之意“哦,一个孩子给的,说是他奶奶心疼咱,你解解乏,还有得熬。”
他说着给薄言先倒了一碗。
薄言接过,浅啄一口,神色有些怪异。
程之意问道“怎么了不好喝”
薄言摇了摇头,将一整壶都拿过来,“好喝,都是我的了。”
程之意端着空碗,“啊一碗都不给我,你这不厚道吧”
薄言已经离开,到了帐门口扬了扬提着茶壶的手,“晚上我跟你一起去。”
帐帘掀动,只留下程之意不明所以。
皇宫,广政殿。
殿内香雾缭绕。
薄敬行站在帐前,手里端着一封奏折,嘴里念道“已打通南北,嘉州道全线尽在掌握,沿防部署驻军两万人,其余部队已退回关内,静候陛下调遣。”
“咳咳咳”
说话之前,账内先响起虚弱的咳嗽,“好啊,北境已经全盘拿下,须臾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薄敬行“三皇兄和五皇弟这次替父皇剜去一块大心病,真乃神人。”
薄承干笑道“这仗打得漂亮,就是朕当年也未能至此。”
薄敬行“信中还问到父皇下一步的安排,是让两位主将再守一阵子,还是即刻召回入京”
薄承干想了想,“老三可以留着,让老五先回来。”
薄敬行拱手,“是。”
薄敬行说完就打算退了,又听薄承干问道“南边怎么样了”
薄敬行“回父皇,那倭寇已被逼至东南边的吱吱岛,出海之后,太子殿下与程世子也很是迅速,想来不日便可彻底歼灭。”
薄承干听见这话不如刚才高兴,只是说了一个“好”字。
薄敬行微微抬眼,道“相比于被拖了十多年的须臾而言,这次南边可谓是有备而来,补给充足攻势凶悍就连平民百姓也不放过,太子殿下和程世子这番可谓是劳苦功高啊。”
薄承干笑了一声,“是功高”
薄敬行又道“不过,儿臣有一事有些担心。”
薄承干“你说。”
薄敬行“儿臣听闻倭寇前几日又到了不少补给,想来并不打算轻易放弃。恰巧太子殿下新解救回一批俘虏,倭寇狡猾如斯,若有个把是掺进来的细作,恐怕战局又会起些变化。”
薄承干来了兴致,“哦那你觉得,此种猜测有几分可能是真”
薄敬行慢条斯理,“父皇要几分真,便有几分真。”
“哈哈哈”
薄承干放声大笑,“敬行,你很好,好得很啊”
薄敬行很是谦虚,“父皇过誉了,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
“不不,你之聪慧敬元远远不及,”薄承干稍稍喘了口气,“等你五弟这次回来,宫中必要大肆庆贺,这仪程宴序到时候就交给你去办。”
薄敬行推辞,“儿臣从未单独主过事,父皇”
薄承干打断,“怎么没主过年初元宵庆典不就是你办的虽然罢了,来,这个拿着。”
帘子里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
那手中,赫然是一块金色的腰牌。
薄敬行疑惑,“这是”
薄承干动了动,示意他拿走,“朕的腰牌,你若担心办砸便拿去用吧,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薄敬行受宠若惊,“这儿臣谢父皇恩典。”
是夜。
风吹海浪,涌起阵阵波涛。
几艘小船顺风在浪尖上翻滚,周围一片黑暗,只听见水波荡漾的声音。
小船所去的方向,隐隐透着昏黄的光亮。
等到那光亮从绿豆大小,变成游船大小,小船上终于响起说话声。
“快到了,小心点。”
“我先过去看看方位,定下火炮船的位置再回来告诉你们,你们先不要靠得太近。”
“薄言,我和你一起。”
程之意跨过来,和薄言船上的另一人交换了位置。
船桨划动,小船全速前进。
岛上的火光越来越近,岸边停靠的大型船只形成巨大的遮罩阴影。
不远处有巡航的小船经过。
薄言见状,指了指一处背光的阴影,“过去。”
并排四艘海船,长得都一样,并没有明确的区分标记。
程之意眺了片刻,“分不出来,是不是得上去看看”
薄言手上没停,肯定道“从前往后第二艘。”
程之意“你怎么知道”
薄言“吃水不同。”
程之意闻言再看了一眼,第二艘的吃水深度果然和其他三艘不一样。
程之意“那咱们现在回去报信”
薄言正要说话,身后不远处的海面忽然响起音哨的声音。
“嘭”
一小道火光划过,一艘小船炸裂开来。
程之意惊愕,“被发现了。”
薄言当机立断,“很快会有其他人赶过来,不能回。”
程之意“还好每艘船上都备了足够的音哨,咱们速战速决也是一样的。”
他说着就去提装着音哨的火药箱,一上手却摸到一片湿润。
薄言还在等,“怎么了”
程之意张着嘴,翻开盖子双目无神,“进水了。”
什么情况
有内鬼,中止行动。
湿了还怎么发射
谁是内鬼到底谁干的看了这么久我没发现一个长得不忠诚啊
也有可能不是内鬼,是外贼。
外贼能混进来搞这种大动作
你们别说,我还真想起一人不对劲。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既然炮不管用还能怎么办
如果船没炸起来,主力部队也不会来啊
揪心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根音哨,“湿了,没法儿用。”
薄言皱眉转身,“其他的呢所有的都湿了”
程之意从上到下翻了个彻底,最后摇摇头。
“嘭”“嘭嘭”
海上的动静惊动了岛上,火力越来越密集。
程之意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果断起身。
他开始脱起了衣服,“没别的选择了。”
薄言不同意,“你别冲动。”
程之意掀开,“音哨全都湿了,除了我上去点火哪儿还有其他办法”
薄言“还有我啊。”
程之意“你不行,我去。”
薄言“不是”
程之意怒喝打断,“薄言我是主将合该让给我”
薄言默了默,“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之意执意要走。
他抓着火折子,目光定定地看着薄言,“我程家世代忠良,绝不做孬种,如果此去我回不来,你保重。”
临跳之前,他想起什么忽然回头,“还有,记得告诉明月,让她不要等我。”
说罢也不等薄言回应就一头扎进了水里。
气氛开始悲壮起来了
老薄在干什么老薄去了还有活路
这都不拦着火药炸起来跳船都没用。
诶诶,老薄动了,他动了。
薄言已经放弃劝说。
转身从船头取出一张弓和一个大铁壶,壶上没有盖,能看见壶口插着数十只箭尾。
他拔出一根箭,箭头包得圆圆鼓鼓。
搭箭,张弓,对准船身上的火器口。
“咻”的一声,箭羽掠过程之意头顶,径直向着船身而去。
程之意划动的手有片刻停顿。
他看见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船上的窗口,紧接着听见一声巨响,那窗口便腾起巨大的火光
这还没完。
第二只第三只接二连三飞入船体船舱,炸裂的火光眨眼从里蔓延到外,巨大的海船如山体滑坡开始分崩离析。
程之意顺着飞箭的方向回头,就见一人身姿笔挺,背光站在孤舟之上,一张弯弓如长在他臂端,沉稳方正,例无虚发。
任凭海浪翻涌,孤舟不动分毫,宛若神祇降临。
直到火光漫天,程之意才瞧清对方的脸。
竟然是他以为早就离开的薄言。
“再不跑下一个炸的就是你。”
射完最后一支,薄言收弓。
程之意如梦初醒,连忙往回游。
小舟驶离海岛,赴向远处的黑暗。
火光给了远处的战船信号。
震耳欲聋的战鼓与战号声卷着海浪从四面八方涌来。
程之意使劲划动船桨,终于反应过来,照着前面的背就是一脚,“薄言你玩我”
薄言“嘶”了一声,躲远一些,“我明明说了我来,你偏不听。”
程之意“谁知道你说的是这个意思”
薄言“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拉拉扯扯浪费时间。”
“我”程之意欲言又止。
“你什么时候带的火箭”
薄言“在你带回那壶凉茶之后。”
“凉茶”程之意想了想,“你是说那茶有问题不对,那孩子有问题”
薄言“他的眼神,不像个劫后余生回归故里的人。”
程之意缓了缓也道“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声音很奇怪,他说烧毁了我就没有多想,但现在想起来,那股子奇怪分明是怪在口音,他是瀛洲人”
薄言摇了摇头,“不太对。”
程之意“哪儿不对”
薄言“能想到混回来,也能想到声线不对选择烧毁,不可能会独独漏掉口音,找个会说南边话的人再易容并不难。”
程之意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么一说,确实奇怪,这个口音倒像是故意留给咱们的线索。”
薄言继续,“而且,他既然能换掉音哨,自然能早点通风报信,让自己人有所防备再对咱们瓮中捉鳖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等到点火之前”
程之意“他想一箭双雕”
既要他们有去无回,也要倭寇尽殁于此役。
一箭双雕雕谁
很明显一是老薄程之意,二是倭寇啊。
谁会想要太子和倭寇都死
那要看谁是最终获利者咯,答案昭然若揭了。
良久。
程之意问道“我不明白,杀我就算了,为何连你也不留你可是太子啊。”
薄言漫不经心道“是太子,但不是他儿子,得位不正自然不留。”
程之意瞠目结舌,“啊”
薄言简单解释了其中缘由。
程之意“圣心难测,就算咱们打了胜仗回去也只能是个死。”
薄言“你以为该当如何”
程之意“若不想牵连无辜,咱们最好葬身火海,永不回京。”
薄言点头,“那就听你的。”
“嗯”程之意先愣了愣,吼他,“你怎么一点斗志都没有你虽然不是他儿子但却好歹是个太子,同样是先帝的儿子,凭什么这皇帝他做得你就做不得”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一时只能听见船桨划动水波的声音。
薄言平静道“你想造反”
程之意理直气壮,“胜者,自然为正”
吼完脖子又缩回来,握着船桨的手微微收紧,“我只不过想永绝后患罢了,难道你就不想回京想永远在这儿隐姓埋名”
薄言看着远方的战船,也不知道在出神还是思考。
程之意见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催促,“喂行不行你说句话啊”
薄言回头,“行。”
程之意大喜,“就知道你会答应”
很快薄言话锋一转,“但这个胜,不是由我来正。”
程之意皱眉,“那你说谁”
另一边,某处回京的官道上。
列队整齐的兵将正在原地休息。
一匹快马从远处奔至排头,翻身下马呈上一封急报。
“启禀将军,南海传来最新奏报。”
薄敬呈将没吃完的梨叼在嘴里,接过信封撕开。
往常的奏报他三两眼就能看完,但是今天他却看了许久还没有动静。
“将军”
薄敬呈回神,取下梨随口将这封信塞进了嘴里。
“将军可是军情不妙”
薄敬呈点点头,起身翻身上马,高声唱道“回京之行取消南海战事紧急,尔等随我驰援南海”
副将闻言面色瞬间惨白,“殿下不可啊,陛下明令召您回宫,若您此番取消回京,抗令不从事小,无诏起兵事大,南边就算再急,也得等到陛下的指令”
薄敬呈不耐打断,“事急从权,去不去随你。”
说罢狠夹了一下马腹,“驾”
一马当先,向南而行。
作者有话说
程之意差点就领盒饭了,好险
薄言你那是领盒饭分明是是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