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岳书院的地理位置极好，坐落在清源县北城，与城南的县衙遥遥相望，周边较之城南清静些，不过周边的书店小饭馆什么的倒也俱全。

    东市距离书院本来就不远，谢无虞自己溜达着就过来了。不过她没打算进去，挑了个就近可以看见书院大门的面摊点了碗阳春面吃了起来。

    面摊由一对中年夫妻经营，顾客很多，几乎坐满了整个摊子。汤汁浓香分量也足，谢无虞看了一眼她特意让人加的黄澄澄的煎蛋，肚子顿时就饿了。怕自己吃不完浪费了于是让老板另外拿了干净的碗分出去一半，等谢无忧出来了可以吃。

    书院的门不大，不过看上去很有底蕴的样子，最上面一块乌木匾额，上书“崇岳书院”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堪称低调奢华有内涵。

    不过门口并不平静，出来进去的挺多人的。谢无虞一边吃面一边盯着书院门口看。

    只是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这来往的不仅有男儿郎，怎么还有一些小姑娘呢，虽然数量不怎么多，但这些姑娘家穿的和男学生也有些像，就好像是她们也是来上学的一样。

    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脸上一直挂着和蔼的笑容，此时刚好没有客人，见她一个人吃面，好奇的上来搭话。

    “小姑娘一个人啊”

    谢无虞吸了一口面进嘴里，左边腮帮子立刻鼓起来一块，嘴里嚼着面含糊的应了一声“不是，在等人。”

    老板娘看了一眼书院门口“等的人在书院里”

    “是的。”谢无虞点头，再次吸了一大口面，这次换成右边的脸颊鼓起来。

    老板娘人到中年却没有一儿半女，此时看到这么俊俏的小姑娘乖巧认真的吃面，心里母爱之情瞬间泛滥，于是坐在谢无虞对面，眼神慈祥如水。

    “你有兄弟在里面读书吗”

    “嗯。”谢无吞下口中的面，没急着吃下一口，“婶婶，我能问一下为什么那些小姑娘也可以进书院吗”

    老板娘笑呵呵的解释“你说这个呀，还不是前段时间衙门突然说要办女校么，找不到别的好地方，直接就在这崇岳书院分了一个地方开办了。”

    女校

    谢无虞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这个世界也太开明了吧，竟然还专门开办了女校

    老板娘看她感兴趣就继续说“听说京城那边早就已经办起来了，是长公主提议的，说是女子也应该和男子一样读书识字，女子懂得多了才能相夫教子、懂是非辨善恶。其实要我看呀姑娘家能读书也是个好事，虽然不能跟男子一样科考，却也是条出路不是”

    谢无虞诧异“女子不能科考吗”

    老板娘笑了“哪能啊，现下虽然允许女子读书了，却也跟男子不一样，主要还是学些琴棋书画、女红、礼仪什么的，其实家里真富的呀都是直接请女先生亲自到家中教导的。”

    谢无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这个世界虽然较为开明，但实际上还是个以男子为尊的社会，不过对女子也算是极为优待的，没有出现什么缠足束胸之类反人类的习俗，自由度比较高。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以后想挣钱啥的不至于天天被人指着不守规矩什么。而且有女子学校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把谢无忧也送进去试试

    谢无虞一直觉得谢无忧的性子太跳脱了，人又过于单纯，以后容易被骗。能找个先生教导一下也好少走点弯路。

    谢无虞兴致上来了，于是拉着老板娘打听了许多女子上学的事宜。这个想法是如今的长公主提出的，她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姐姐，先皇打天下时就极为受宠，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二十多年前长公主还是个少女的时候，那时候国乱初定，开国皇帝将将统一大宇没几年，北边的鞑子预谋将长公主掳走，还没出关就已经被圣祖皇帝带着十万精兵打的屁滚尿流。

    圣祖皇帝一怒，直接打到了鞑子老家，救出了公主，长公主从出生就已经是极为尊贵的人，自小就是被圣祖皇帝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圣祖皇帝将她当成男孩子一般教养，男子有的她都有，男子没有她依然有。

    长公主开明大义，长公主文韬武略，长公主地位尊崇。

    谢无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这个长公主分明是开了挂啊，简直就像拿了大女主剧本一样。

    不过听老板娘的意思，就是因为有了长公主的存在，大宇的女性地位才有了飞一样的提升，很多权利都是与男子平等的。

    据说圣祖皇帝为了让自己女儿婚后生活有保障直接改了“婚姻法”，即夫妻如若和离，男方则要赔偿女方一半家产，以便女子顺利改嫁。

    这一律法妙啊，谢无虞听到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这样的法律也能推行成功，看来圣祖皇帝确实很有魄力。

    又跟老板娘闲扯了片刻，谢贵他们总算是出来了，不过谢无疾就留在书院里了，想见他要么亲自来县里探望，要么只能等小朋友休沐。李氏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着，谢贵一直低声的哄着。

    面摊的位置好，一眼就能看见谢无虞在哪里，几人直接在面摊上解决了午饭，然后又去和进城的两位大婶汇合，直接回了村里。

    路上谢无虞告诉谢贵有个大客户定了草莓，三天后送上门，还把今日卖草莓得的钱全都交给了谢贵。

    当谢贵听到这叫草莓的山上野果竟然能卖二十文一斤的时候震惊的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当听说三天后还要去县城里给贵人送果子的时候更是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谢无虞。

    谢贵和李氏愣了好久才回过神，随后就开心的不知道该夸还是该担心，总之是惊喜交加。

    不过在谢贵提出长期做草莓生意的时候，谢无虞特意将两位大婶的表现告诉了他，并说明除非是自己培植，否则村里人迟早会跟他们一样去摘草莓贩卖，到时候摘的人多了他们家就挣不到什么钱了，而且草莓地就那么大，禁不住那么多人摘。

    谢无虞跃跃欲试的表示要自己想办法种草莓，彼时谢贵已经从意外之财中回过神来，纵容的任由谢无虞“胡闹”“好，回去阿爹就替你收拾后面的院子去。”

    谢无虞抿嘴笑了笑“谢谢阿爹。”

    在牛车上的时候谢无虞告诉大家从面摊老板娘哪里得到的消息，表示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谢无忧也送去书院念几年书，把谢无忧吓得一路上都非常乖巧，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一和谢无虞的目光接触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一家人暗笑，没想到谢无忧这个小泼猴竟然会害怕读书。

    这更是坚定了谢无虞要送妹妹去书院的决心，可怜的谢无忧还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有多悲惨，此时只能瑟瑟发抖的对着姐姐讨好的笑笑，祈求姐姐大人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轻松的气氛在回到村口的时候戛然而止，有一小堆人聚集在一起脸上带着兴奋，嘴上喷着唾沫激动的谈论，一边说一边往村子后方跑去。

    不仅如此，有很多人都从家里跑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八卦的扭曲兴奋随着人流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谢贵扶着妻子孩子下车，一头雾水的拉住一个正跑着的人问“村里发生什么事了”

    被拉住的人回了一句“不太清楚好像是谁家要卖孩子了”就急切的跑了。

    谢贵皱着眉头看着人流的方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卖孩子吗畜生啊。”

    谢无虞眉心毫无预兆的跳了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还没等她感觉到什么就见远处有个黑影逆着人流狂奔而来，不做停歇的冲到谢家面前，如果不是谢贵拉了谢无虞一把可能就会被来人撞到。

    谢无虞看着来人，心里有种诡异的预感小可怜可能出事了。

    兰铁扶着膝盖剧烈喘着气，脸部扭曲成一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无虞“快、快去救人，野孩子要被卖掉了。”

    谢无虞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头脑一阵眩晕。

    艹，她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谢无虞从谢贵身边挤过去，拉起兰铁毫不停歇的往吴家狂奔而去。

    “哎哎哎。让我歇会儿”兰铁气还没有喘匀，再次陷入奔跑之中。

    谢贵和李氏傻眼了，李氏拉住谢贵稳住身子，“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谢贵回过神，一把抱起谢无忧拉住李氏大踏步的跟上去，脸色阴沉咬牙切齿的愤声说“不知道，吴家估计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小鱼现在冲上去讨不了好。”

    李氏又惊又怒“小鱼这孩子急什么吴老赖可不是个好打发的。走，再走快点，不能让小鱼吃了亏。”

    谢贵脸色更加阴沉，他早就提醒过谢无虞，没想到这小丫头把他的话当成了空气，竟然还敢阳奉阴违了，很好，好得很。

    谢无虞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了，卖孩子的事情虽然已经不多了，但是能让村里人这么兴奋跑着抢着都要去看的热闹，可不会是简单的卖孩子。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谢无虞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身体好了以后她还没这样剧烈的奔跑过，想问一下兰铁具体是什么情况为何他会如此慌张，但是一张口就是冷风灌进嘴里，呛得她眼睛鼻子生疼。

    还没到吴家就已经远远看见乌泱泱的为了一圈人，兰铁已经跑不动了，谢无虞扔下他自己努力向包围圈里面挤，被挤的人一片哀声怨道。

    “谁呀挤什么挤，不看热闹会死啊”

    “有病啊，赶着投胎呢挤什么。”

    谢无虞心里着急，她在人缝里看见小可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千万别死啊，刚找到救命恩人还没报恩呢，这要是一命呜呼了她找谁哭去。眼前突然浮现出前世的自己被丧尸包围的时候，也像这个样子，乌泱泱一片没有空隙。本来基地就在眼前了，却突然被扭曲恐怖的丧尸包围，当时她是什么心情

    绝望，逃不了的绝望，从小到大她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好一点，好不容易生活有了点转色却又面临着末世。

    要不是刚好遇见救命恩人的小队，她估计早就死无全尸或者干脆变成和丧尸一样无知无觉。

    要不是他

    “让让，让一下，我有急事”

    “谢、无、虞”

    伴随着一字一顿隐怒的声音，谢无虞的后脖颈一紧，随后一阵大力就将她拉出了包围圈。

    “你想干嘛”谢贵一手还抱着谢无忧，另一只手则死死拽着谢无虞的后衣领压低了声音呵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能耐去管，啊”

    谢无虞愣住，脑子清醒了一半。

    她爹说的没错，这事她怎么管小可怜被吴家收养可是有官府凭证的，位同亲子，吴老赖甚至吴家沾亲带戚的人都能对一个几岁的孩子进行处置，她一个外人，她能怎么管

    她慌忙用两只手抱住谢贵还扯着自己衣领的手语速又快又混乱的请求“阿爹，阿爹，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小可怜快要被打死了，要是真的被卖掉了怕是活不了多久。”

    现在不是几十年前，国土分裂诸侯征战民不聊生，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皇帝给了百姓不知道多少优待，现在日子不说特别好，但是家家基本不会出现饿死人的情况，所以卖孩子的现象也不多。

    因此现在想要买孩子就要花很多钱，卖出去的男孩女孩好一点的是卖去大户人家当个仆从丫鬟什么的，虽然入了奴籍好歹能全头全尾的活着。要是被卖去了勾栏院或是宫里才是真的生不如死。卖去宫里的女孩还好说，男孩子却不一定能活下来。

    谢无虞也是慌了神，才会想到那些后果就觉得浑身发凉。

    看见谢贵之后又觉得也许还有办法，比如自家买下小可怜不就好了，买下它从此以后也能跟吴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谢无虞眼睛都红了，眼神恳切又急切的看着谢贵“阿爹你去买下他好不好，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

    谢贵抱住谢无虞，宽厚的大手不停的安抚着她的后背和头“别急，别急。你知道没一个人要多少钱吗”

    谢无虞两只手紧紧攀着谢贵的肩膀，愣住了。现在买人可不便宜，年纪越小的孩子越值钱，小可怜这样的起码十两银子朝上。

    谢无虞抓着谢贵肩膀的手慢慢收紧，有些羞愧的开口“阿爹，我们不是才卖了人参吗应该能买的起的，对不对”

    谢贵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怎么办养一个人可不简单，他以后还要成家立业这些你也管吗买了他村里人会怎么看咱们家会不会怀疑咱们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

    谢无虞彻底愣在了原地，这些她都没有想过，她们家住在村子里，这里没有摩天大楼的隔断，没有互不打扰的原则，左邻右舍关系再好也是喜欢看别人笑话的，口水就能淹死人。

    谢无虞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是她一直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可是

    “哎呦快快快，赶紧抓住那小兔崽子，别让他跑了操蛋的玩意儿，看我不打死你。”

    “放开我放开我”

    躺在地上的小孩儿突然暴起，困兽一般冲向人群试图逃走。来买人的是一个瘦小干巴的老头，手里夹着一直黝黑发亮的长烟，一个同样黑色的烟袋子坠在上面晃了晃，语调是一种见惯不惯的平静，指挥着人抓小孩。

    “手脚麻利点儿，别再把孩子弄伤了。”

    这人声音也是沙哑干涩的，钻进小孩儿耳朵里简直像是从地狱传来的低语。

    他转头冲到吴老赖身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拽着吴老赖的裤腿“别卖了我，求求你，我很能干活的，吃的也不多，我以后再也不跑了，求求你别卖掉我。”

    谢无虞愣在原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耳朵里全是小可怜走投无路的哭喊，她慢慢握紧了拳头。

    吴老赖唾了一口，抖着腿狠狠将小孩儿踢远，见小孩儿还要扑上来毫不留情的补了两脚狠的，小孩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在动弹。

    人牙子皱了皱眉“行了，再踢坏了可就不好养了。”

    吴老赖点头哈腰的笑着“是是是，不踢了不踢了，这不是孩子不听话么。”

    人牙子神色不动的嗯了一声，手下人把小孩儿扯起来，像个货物一般提在手里。

    “我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倔了，不如直接跟了我，你这个样貌注定能飞黄腾达，以后擎等着吃香喝辣，跟着你这个义父还不是死路一条么，哼哼。”

    “吴老赖，你这可做的不人道啊，要是村长回来了非得去报官不可。”

    吴老赖不虞的瞪向说话的人“我卖我家孩子跟你有啥关系，我就是把他买进勾栏院你也管不着。”

    “嘿，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赖呢，村长以前可说了咱村里不许出现买卖人口的事，你趁着他老人家不在就公然敢这样的事，不怕村长罚你么”

    吴老赖脸色不大好，但是看见人牙子细细数好要递过来的钱，顿时又喜笑颜开。

    一捧前不算少，沉甸甸的串在绳子上。小孩儿全身都疼，疼的的眼前发黑，但是即使咬破了舌尖也不愿意晕过去，他要记住这里的每一个人，卖他的，买他的，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还有那串钱，他全部都要死死记在脑子里。

    吴老赖激动难耐搓了搓手就要去接钱。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里冲出来一个人，狠狠撞在了吴老赖的身上，力道之大直接撞翻了吴老赖，那本该进到手里的钱更是哗啦一下掉到了地上，摔进了泥地里。

    小孩儿睁大眼睛，看着人群里冲出来的人，心里燃起一丝丝微弱的希望

    “救我，救救我”